回到屋子默默收拾,把衣服一件件撿起。屋內充斥著陽光。
瞥見牆角的一塊碧綠的玉佩,連忙撿起。
這,這,這——不是長姐的玉佩!
我恍然之間想起,玉林曾把這塊玉佩給我看,對了,是玉林給我的,我既然帶來了,我的那塊呢?!
不禁感激棉暖,若不是她召我來這裡,我怕早已成爲一堆灰燼。
毛骨悚然,這樣的自己,我該怎麼面對?
我把玉佩放進衣襟裡,保存那個時代最後的懷念。現在那裡,究竟是怎樣的情況呢?長姐、爹爹、孃親還健在麼?還有遠在塞外的哥哥,可能也受牽連吧。
至今,我也不能理解長姐的糊塗,她緣何干出那等損人不利己之事?
越想越迷糊,於是拍拍腦袋,自言自語道:“既然都離開那裡,就要丟開一切,好好融入這裡!”
準備離開時,又看了一眼刀下的幾行字,心裡憤怒,憤然拔起刀,丟在一旁,把這張紙整齊疊合,放進口袋。這樣的激勵,我要時刻銘記!
看著屋外一碧萬頃的世界,暗覺自己的世界多麼渺小……小到我要卑微地存在,我要努力迎接未知的命運。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與毅力。
窗外的陽光正好,我瞇起眼睛,仰躺在草地上。天空藍得沒有一朵雲。時不時飛過的幾隻鳥,昭示著春天已來。
北方的春天異常明媚,完全不似江南的溫婉。美人一暮遲遲,北方的美人別具風情。記得我們那個朝代選妃,北方的佳麗佔多數。
在《漢書?外戚傳》裡有這樣幾句,我至今忘不了: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那樣美好的詞句,一股腦全用來形容北方姑娘。比起南方嬌弱的美女,北方佳麗似乎更具韌性,堅忍不拔的頑強品質。
遠處似乎有嘈雜的聲音飄來,我皺皺眉,撐起身子,瞄見幾個騎馬的人正向這邊進軍。心房處兀地生出尖刺,磨得心底發慌。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此麄儊韯輿皼暗哪?,一定不是善類。我趕緊坐上馬車,去屋後的林子藏匿起來,看看他們的意圖。大約過了三分鐘,他們的人馬逐漸靠近屋子,我聽見有人囂張道:“剛纔屋前明明有人,一轉眼的功夫怎麼不見了?老九,你確定有人?”
“是,千真萬確!”
“難道是他們還在北平?”
“也許,是旁人,大約不是他們吧。”
外邊的人七嘴八舌,爭論不休。我拉著馬車又往林子裡走,以免他們看見。兩匹馬兒倒是很乖,我牽著它們,它們便跟著我乖乖地走,沒有尥蹶子或是高聲嘶叫。我摸摸它們的頭,微笑。
它倆好似很激動,竟嘶叫起來。
我趕緊做噤聲的手勢,示意它們不要出聲。它們很聽話地閉嘴。我吃了一驚,本以爲它們看不懂我的手勢,沒成想這樣反應機敏。
走得自認爲他們發現不了時,我把繩子拴在樹幹上,悄悄對馬兒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們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它倆竟同時點頭。這兩匹馬通靈了。我想著,腳步並沒有停下,洶涌澎湃向前邁進。我想,一定能很從他們的談話中,聽見我所不瞭解的事情。我最迫切知道這些事情。
“既然屋裡的陳設動過,那他們一定回來了?!?
“大哥,他們說咱們留在桌上的紙條不見了!”一個人說道,“地下的衣物明顯收拾過,還有,牆角的玉佩不見了?!?
“什麼?”最開始那是囂張的聲音道,“怎麼可能,那塊玉佩不是沒人能拿動嗎?”
嗯?他這話什麼意思?那玉佩沒人能拿動,難道……
“大丘不能白死,我一定要找到那塊玉佩,安放在大丘的墓旁。”他的聲音變了方向,“大師,你說有這樣的玉佩嗎?”
他的意思是……那玉佩殺死人了!不是吧,無緣無故怎會殺死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據老衲所知,這樣靈異的玉佩目前尚未發掘,不知白少所說的玉佩有何特徵?”
頭頭白少道:“玉的特徵我已稟告督軍,督軍已派專人尋訪天下奇人異士,我想,不久便能解出難題。”
“哦?既然督軍有所安排,又何必拿老衲尋開心,老衲終比不上那些奇人異士,還是回寺廟去罷。”
“大師不必如此介懷,你是督軍不可缺少的左右膀,你看,督軍有事,便立即遣人叫大師前來。”
“哼,老朽雜事纏身,恕不奉陪了!”這人的脾氣似乎不好,過會便聽見馬蹄蹬地的聲音,我稍稍把頭偏轉,看見穿袈裟的僧人駕馬離開的場景?!按髱煛本褪撬麊??可和尚不是不問世事,一心修行嗎,他爲何捲入紛繁的軍閥權力中?
“老大,他可把督軍放在眼裡了?”一個小囉囉湊熱鬧道。
白少道:“莫理這等沒教養的老東西。督軍肯用他,還不是他主動投誠,若他以前不是狗王爺走狗,督軍未必任用他;再說,督軍也不是百分百信任他?!?
“屬下覺得他知道那塊玉的由來,就是不說,叫咱們多花費時間?!?
白少陰笑幾聲:“哼哼,騙不騙都咱都不管,督軍自會裁決,這老傢伙的心思似乎不單純,脾氣也怪怪的。不過,他對這屋子還有留戀,你沒看見,你們說:‘地下的衣物明顯收拾過’,他的臉色微變,哈哈,這可瞞不過我的眼睛?!?
難道他說的狗王爺是我素未謀面的爹爹?那,這個和尚原是爹爹的手下嗎?
“老大英明,屬下對你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後面都是拍馬溜鬚之辭,我的耳朵將他們自動屏蔽,無奈想,後世幾百年,那些諂媚之輩也沒研習出新詞,還是前世留下的,沒新意。
“好了,好了,天天拍馬屁還不如多做事!”白少不吃這套,叫嚷著,“你們把這房子的周圍堆上松樹枝和柴火。速辦!”
“是。”
外面窸窸窣窣一陣,大概是他們在忙吧。心裡的感覺不好,那個白少不會想燒房子吧!
——
“老大,準備好了,您有事吩咐。”
“好?!彼D了幾下,道,“今天天氣正好,天空萬里無雲,我們給天空來點裝扮吧。哈哈。”他大笑道,“點燃火把,點燃周圍的樹枝!”
他說什麼!他真的要燒房子。有那麼一瞬,我幾乎想不顧一切衝出去,揪著他的衣服領,甩他幾個巴掌道:“你有什麼權力放火燒這裡!”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我看著眼前的黑煙愈燒愈烈,淚無聲滑下,沾溼了世界,妄想澆滅這場大火!
“哈哈?!卑咨俸翢o人情味的聲音似鬼魅般傳來,“老和尚該傷心了,就是要他傷透心,然後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督軍一怒之下,把他一刀咔嚓了,哼哼,叫他神奇什麼!不跪地哭天喊地,求督軍的原諒!”
“老大果然聰明……”好像又要開始拍馬屁了。
“行了,行了,好好看著火,別讓滅了!”
眼睜睜看著屋子在眼前倒塌,不啻於錐形之痛,我用僅存的意識告訴自己,要沉住氣,千萬不能出去。出去就害了伯伯,以及很多的人!
我按住自己幾乎逾越而出的心臟,小聲叨唸:“安暖,你要堅強,不能出去,一定沉住氣!”
“老九,你去拿一塊未燒粉碎的房樑,我們放在大丘的墓旁,也算祭奠安慰他的亡靈了?!卑咨俚穆曇糇兞苏{,“事情先這樣辦,等我忙完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塊該死的玉佩!”
濃濃的煙不斷升上天空,好端端的蒼穹似蒙上一片散不開的陰翳,怎麼也看不到最初的純淨。
我終被煙燻得幾欲嗆暈,頭重腳輕,一下摔出林子。
“老九,你到屋那邊找找,屋前我看找不到完整的房樑了。記得,找仔細點?!?
什麼,白少叫他到屋後來找!我趕緊撐起身子,想在他來之前躲起來??上?,似乎晚了……
“你是誰?”他遠遠就看到我,謹慎問。
我不想理睬他們那幫人,只是用僅存的力量爬回林子。
“老九,你剛纔說什麼?!笔前咨僭趩査?。
我的心懸在半空中,他,他會不會和白少說?若是說了,只怕我今天必定命喪於此!我幾乎用祈求的眼神看他,眸子裡似乎沁出淚花。
他看了我一眼,轉身大喊道:“沒什麼,只是一隻貓,被我嚇跑了?!?
“好。”白少沒有懷疑,放心道,“你趕快找,兄弟們等著在!”
他大步流星走過來,欲攙扶我。我倔強抖落他的手,道:“走開,拿開你的髒手?!?
“你?!彼麤]有預想中被我激怒,只是道,“以後不要來這裡,老大若發現你,我也保不了了?!?
“大哥,我們很熟?”自己努力爬起來,往樹林裡走,“不要以爲我會感謝你,你是他們的人,我永遠不會感謝你!”
“小姑娘!”他喊住我。
我回頭看他,他的年齡應該在二十朝上,眼睛大而有神,鼻子高挺,整個面容看起來,應該屬於英俊的範疇,“以後別亂跑,特別是這麼偏僻的地方,你趕快回家吧?!?
他討厭他這樣的施捨,固執道:“你我素不相識,你不必幫我,我站在這裡十秒鐘,若你想報告你的老大,我決不阻攔。十秒後,我自會離開!”
他呆呆看著我,眼神瞬息萬變。
我有些後悔自己的自作主張,若是激怒他,那不是自投羅網嗎!心下打顫,不敢繼續和他對視。
他兀自轉身,低頭尋找房樑,大約找了一分鐘,回頭對我道:“十秒鐘早就過了。”然後走去屋前,道:“老大,找著了,我們走吧?!?
“好,老九幹事我放心!”隨後,一陣馬蹄聲。
大概走了。
我一下栽倒在原地,眼前是幾欲燒成灰燼的屋子,我仰頭大笑:“可笑,可笑!我居然被敵人放過,還是在這屋後,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房子的框架經我這樣的分貝一陣,紛紛掉落,在草地上繼續燃燒,草地也燃著……
我用手拭去眼淚,走到屋前,跪在地上,道:“屋子,屋子,我最初的牽絆,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我會拿烈火燒他們三天三夜,讓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們這樣待你,弄疼你了吧。”我撿起屋前剩餘的一塊瓦礫,緊緊握住,道,“一切,我都會討回來。即是使命,即是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