膩在屋子一晨光,終耐不住寂寞,走到院子。張大手臂,感受如斯春光。
胃在翻騰……
碗燕窩粥剛下肚。
在院子四周溜達,外面的喧囂終通過薄薄的一面墻傳進我的耳朵。
我在聽——有叫賣的聲音、討價還價的聲音,以及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心房來回震顫幾下,幾乎逾越而出。
這些天,我一直待在屋子呢。身體的器官都抗議了。
不如回老屋看看?
這個想法一處,便歡天喜地道:“安暖,你變聰明咯?!?
棉暖冒出來,輕嗔我道:
——“瞎開心?!?
我不服氣了:“這個主意很好啊,你能想出嗎?”
——“顧前不顧后?!?
她批評我。
我捂著嘴笑:“棉暖小姐,若我沒記錯,您干事最沒計劃吧。不僅吵,還虎頭蛇尾?!?
她羞得轉過身子,變了音調:
——“行行行。我問你,你認識那個地方嗎?”
這倒攔住我了。我貌似真的不認識哪兒。那天出來,只是一味跟著普伯伯,接著和欒沂跑,再然后,就一直在醫館了。事實擺在眼前——我真的不認識!
——“小暖啊,我可認識哦?!?
她把臉湊到我跟前,賊賊地笑。一溜煙不見了。
我緊跟在后面,喊道:“棉暖,那個,那個,我沒有你聰明哦?!?
她停下來,只說“跟我走”。
于是,我跟著她在人滿為患的街道上跑。
我奔跑在幾千年后的街道上,多神奇!
如今的紫禁城,比起我們那個朝代的首都,繁華許多。可能是帝國百年的滄桑,這里被列強侵略的痕跡還沒褪去,北平大地,滿目瘡痍。兩旁的鋪子,行人流絡繹不絕。小販的吆喝聲夾雜著四面八方的回音,讓我恍惚之間覺得自己本該來這里。
這里,太熟悉了……
“棉暖,你說我們是不是找輛馬車?”
她點點頭:
——“是啊,還有很遠的路呢?!?
征得她的意見,我左顧右看,怎么也看不見馬廄的處所。急得四處轉悠。不小心撞到一個胖婦人。她“哎呦”一叫:“死丫頭沒長眼啊?”
我抬頭看她。只見她一頭簪子,額前的頭發全部梳上去,露出寬大的額頭,再往上看,似乎滿頭發膠,油光可鑒……
我不自覺問出:“敢問夫人,您的頭發天生就這樣嗎,亮閃閃的,晃人眼!”
她聽了先一愣,過會便哈哈大笑,“小丫頭嘴巴摸蜜糖了,這么甜,說得人家心花怒放,走,本夫人請你喝茶?!?
啥?她理解有問題?我明明是質疑加譴責,怎就理解成溢美之詞呢。真是郁悶沒處說。回頭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她認為我贊美她,就順水推舟吧。
“小丫頭,怎就愣在那里?”
我昧著良心道:“夫人美貌,豈是我可贊美的,那是有目共睹的,上天都可作證!可這茶還得等等再喝?!蔽艺f得極其鄭重其事,仿佛真有其事。
她壯碩肥大的臂膀一下甩過來,我嚇了一跳,趕忙躲閃。難道她聽我說得太惡心,太假了,要教訓我?哪知,她反映倒挺迅速,跟著我調轉方向,胳膊結實落在我的肩上。
“呼呼”我大喘一口氣。差點被她打成內傷……
“小丫頭,本夫人太喜歡你了。走,我帶你回園……”
她也不容我多考慮,拉著我就走。
計劃可不能就這樣被她破壞!
“夫人且慢,容我回家一趟。我娘還等我做飯?!?
她像是下定決心要帶我走了,“這些還不好辦?本夫人派幾個人去伺候你母親!”
今天是走了哪門子好運,居然有個財大氣粗的胖夫人看上我了!
我繼續想著斡旋的好辦法,可惜,她等不及了,罵道:“你這丫頭片子腦子被漿糊堵實,也不去問問本夫人是誰?我肯屈尊降貴你該感恩戴德!”
怎么都感覺這胖夫人是一根筋,而且,特好糊弄。
到底是那位大人看上這等不一樣的“美人”?
“夫人,”我努力擠出幾滴眼淚,“我也和夫人一見如故,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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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么?”她果然急了,不停問我,“是什么,你快說?!?
我搬出最苦情的悲情戲:“夫人,我娘其實重病在身,小女還要回去伺候。求夫人饒了小女這回,下次一定陪夫人?!?
“這樣啊,”她似乎很理解我,招招手,對旁邊的一個跟班嘀咕兩句。跟班從衣袖里掏出一袋東西。
“你拿著,回去把你娘的病治好?!彼劢蔷褂砍鳇c點淚花,“你是孝女,本夫人敬你。回頭和我家男人說說,把你包裝宣傳一番?!?
“夫人。”我配合她道,“夫人對小女的恩情猶如再世父母,小女替病床上的母親感謝您?!?
她顯然很滿意今天的“救人”行動。轉頭對隨從道:“呵呵,老爺回家一定會夸獎我的!”
那些人唯唯諾諾,沒有半點異議。
我的天吶,這到底是誰家的夫人,大腦這么簡單?
她問我:“你叫什么?”
“牡丹?!蔽殷@異自己居然會說出這個名字。這分明是皇后給我起的。為何還惦記著那段悲嘆的往事?
“我記住你了?!彼呛?,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我原叫于金彩,不過老爺給我改了個名,說是化用《紅樓夢》里薛寶釵的名字,叫于金釵,比喻我比金子還貴重。記住,是于金釵。”她欲離開,最后道,“來月園找我,告訴門衛你的名字就行?!?
她很天真。天真道讓人無法拒絕。從一開始的一系列反映來看,于金釵是個胸無城府的人。確切來說,是個好命的女人。
財大氣粗的丈夫一直養著她吧。
“謝謝于夫人,他日一定報答。”
她大大咧咧道:“報答到不必了,記住,別叫我于夫人。老爺聽到會生氣的。等你來找我時,我再告訴你?!?
“明白了,夫人?!?
“對了,前面左拐照直走再向右,有一家賣馬車的,那些銀子治病綽綽有余,你買輛馬車回去吧。以后你娘看病也方便?!?
這人也忒好!
原來這個時代有許多奇跡等待我去發現。
跟班擁著她向前走,她不停回頭看我,示意我快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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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暖,這夫人的性子我倒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人物和時代格格不入,終會成為傳奇。”
“的確。”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于金釵的性子執拗、簡單,想到什么做什么,這倒挺好。見她一開始的飛揚跋扈勁,若沒猜錯,準是哪家掌權軍閥的夫人。
誰家的夫人呢?
北平這么大,有權的軍閥數不清,一個個猜不知會猜到何時。
“時代變了,如今皇親國戚如過街老鼠,他們余下的銀子,養肥了北洋軍閥?!蔽铱粗值离S處飄揚的五色旗,感慨,“真不知袁世凱能否帶給國家一個春天?!?
——“不見得。袁世凱我見過幾次。雖然外表看著忠厚老實,可他眼睛一轉,感覺不好。仰列強鼻息的朝廷縱使不想,可奈何不了眾使館,下旨1911年11月任命他為內閣總理大臣。小暖,你知道這意味什么?”
那些名詞我并不十分懂,只是聽著耳生。只得無奈搖搖頭。
——“意味著全面統掌軍政大權拱手交給北洋軍閥。朝廷算是油盡燈枯了?!?
我兀地問:“那張勛呢?朝廷為何不找張勛?”
——“可能有出生的原因的。張勛是江西奉新人,在江西提督蘇元春家當廚子而漸漸發家的。適逢八國聯軍侵入,張勛連夜追上老佛爺,被老佛爺看重,稱贊他忠勇可嘉,升為淮軍翼長。1908年,張勛已被授予頭品頂戴,封為提督。他算是走至權利的巔峰?!?
聽棉暖訴說那些古老的往事,我總是懷有極大的興趣。
太陽直直射下,給春日的街道更增溫暖,也沐浴這這片受過創傷的大地……
——“小暖,我頭有點暈。太陽太烈了,我要回去了?!?
她抬頭看看棉暖,發現她的臉有絲不健康的紅暈,在人群中,愈發顯得煢煢孑立。趕忙點頭。
按照于金釵的講法,真的有家買馬車店。對于金釵的看法更加友善。
這一定是長期被那軍閥驕縱出的。不僅胸無城府,且容易相信他人。我啞然失笑,若這樣下去,那軍閥的錢不被她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