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到,皇后娘娘到。”大太監(jiān)謝秋盆的聲音傳來,“眾人見駕!”
我隨著眾人盈盈拜倒。
“都平身吧。”皇帝醇厚的音量激得我有些發(fā)暈。
“今日是皇宮內(nèi)的家族晚宴,大家無須多禮!”皇后柔柔道,“就位吧。”
我扶著爹爹坐下。爹爹欣慰地看我一眼。我們我們坐在離皇帝不遠(yuǎn)的地方,這里的視野足夠開闊。
皇帝局坐九五之位,和他同坐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左邊是長姐,右邊是最近才晉封的德妃王氏。長姐和我說過她,當(dāng)時,她笑瞇瞇道:“王德妃堪稱賢惠的楷模,進(jìn)宮不久就生下皇子。”微笑的面容下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長姐進(jìn)宮五年,并沒有誕下皇嗣。我心道:倘若長姐誕下皇嗣,那后位歸誰?
“安暖妹妹,怎么坐在那里發(fā)呆呢?”皇后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道,“是菜色不合妹妹的胃口?”
皇后這不是給我下馬威?長姐沖我微笑,并攥緊拳頭,仿佛為我加油。
我緩緩起身,曼聲道:“勞皇后娘娘關(guān)心,今日的菜色非常豐富,臣女正想吃哪一道呢。不知娘娘喜歡哪道,臣女好服侍您享用。”
回答得不卑不亢,正是長姐教我的。
皇后尷尬地笑笑,轉(zhuǎn)頭對皇帝道,“我們這位安暖可不柔啊,猶如一朵帶刺的玫瑰。”她又對左邊的長姐說道,“淑妃的妹妹口齒伶俐,淑妃一定教了她不少吧?”
“皇后,還不叫安暖平身?”皇帝的口氣有些不悅,遠(yuǎn)遠(yuǎn)向我望著,目光里多了一絲欣喜。
“哎呀,你看我,都高興壞了。安暖妹妹,快請平身。”她喜笑顏開道,“妹妹這般美貌,今后的路必定漫長。”
漫長?我在心里冷笑。你是怕我在這宮里的時間漫長吧。不過,也辛苦她了。面對自己漸漸老去的容顏,還要費(fèi)心和長姐、王德妃等人爭寵,如今,我又要被爹爹推薦給皇帝。
但是,我也不樂意來這里。在這高高的紅墻內(nèi),究竟有多少人在日夜期盼皇帝的到來?長姐曾動情道:“小暖,你不曉得承恩春車的聲音有多好聽。我一輩子也聽不膩,你明白嗎?”
我好奇道:“長姐,真的很好聽?”
“小暖,有一天,你也會喜歡上那個聲音的。”她的眼睛仿佛能沁出一江春水,面色紅潤,“承恩春車上系著叮當(dāng)作響的鈴鐺,每走一處,折殺了多少妃嬪的真心。”轉(zhuǎn)而,長姐的聲音變得酸澀,“可是,承恩春車不可恩日日夜夜在我這里停下,亦不可日日夜夜為我而開,所以,為了能日日夜夜侍奉圣駕,我會不擇手段。”說到最后,長姐的面龐猙獰可怖。
她以為嚇到我了,緩聲道:“小暖,我們是好姐妹,我不會傷害你的。”她柔軟的身子靠過來,雙手抱住我的肩,“今后在這深宮里,只有我們姐妹為伴。爹爹決定前朝的事務(wù),那里顧得著我們呢。”
“姐姐。”我順勢躺在長姐的懷里,好像小時候和姐姐一起聽哥哥說故事的時候,安然睡去。
“小暖,睡吧,在姐姐的昭明殿里安心地睡吧,姐姐一直守護(hù)你。”長姐寬大的手掌拍著我的背脊,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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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進(jìn)宮探望姐姐,我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而后,我就要和姐姐在這七尺紅墻中相依為命了。
這次晚宴前,爹爹再次明確那件事。我的不語徹底激怒爹爹。他一個巴掌揪過來,“小暖,你太叫爹爹失望了。身為安家的女兒,卻不知為安家擔(dān)憂,你想怎樣?”我狼狽地摔在地上,手心傳來痛感。
“肅清,孩子都摔傷了。”娘親眼尖,早已看見地上淡淡的血跡,“老爺何必這樣動怒?”說完,扶起我,心疼地看著我受傷的手心。
“夫人,兩軍對壘,勢如破竹。小暖再不進(jìn)宮承歡,你想留她到何時?!”
“非得如此?”娘親別過頭,失神抱著我,“小嫻已經(jīng)被你犧牲,你還想把小暖推入火坑!!”
“放肆!!!”爹爹震怒,額上的青筋爆出,順勢把眼前的茶壺?cái)S下,茶水順著破裂的瓷器流出,一如五年前長姐離別時的眼淚。
“爹,鎮(zhèn)關(guān)將軍真的要聯(lián)合睿親王?”我鎮(zhèn)定地看看爹爹的眼睛,用手拍著娘的肩膀,安慰娘,“若真如此……”
有那么一刻,周圍安靜下來。爹爹重重癱坐在太師椅上,王伯幫爹爹揉著太陽穴。
“小嫻那丫頭,肚子不爭氣,五年竟也生不下龍子,現(xiàn)在讓鎮(zhèn)關(guān)那個老滑頭的女兒占先,我們安氏,未來扶持哪位殿下?”爹爹招招手,王伯停下,站在一旁,“鎮(zhèn)關(guān)那是忘恩負(fù)義的家伙,當(dāng)初求我時是何等低三下四,現(xiàn)在又看上睿親王那棵高枝,哼,他也不怕摔得萬劫不復(fù)!”
“可算命的不說小嫻是富貴像,而小暖的未來不清嗎?”娘安靜下來,走到爹爹面前,“小暖不適合啊。”
“你忘了?”爹爹倏忽間站起,目光凌厲掃過院子,“道長可說小暖是興夫旺子像。”
娘再次癱坐在地上,抱頭痛哭。她的眼淚甚至浸濕了我的衣袖。
王伯過來安慰娘,“夫人,老爺也舍不得小姐啊,您快起來,別惹老爺生氣。”娘像任性的孩子般,道:“不,他要是不打消這個念頭,我今日就跪在這里,直到他回心轉(zhuǎn)意。”
爹爹的眼瞼仿佛要爆裂,大口大口呼著粗氣,雙手不住顫抖,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攫住我。我走至爹爹面前,輕輕幫他順氣。一滴淚從爹爹的眼角留下,滾到我的手心,溫?zé)幔€帶有爹爹的溫度,以及他洶洶的仇恨。
我道:“爹,我聽您的。”轉(zhuǎn)身扶起娘親,“娘,女兒總是要嫁人的,與其沒入平凡人家,不如爭做人中之鳳。”娘好像要辯解,我又道:“娘,女兒不孝,進(jìn)宮會和長姐共同籌謀,為安家謀出路。”
“小暖,我就你們兩個女兒,你們都入宮了,叫娘情何以堪?”
我轉(zhuǎn)頭,忍住大哭一場的欲望。一字一句道:“爹爹十五年的養(yǎng)育之恩,女兒無以為報。而娘您,就順從爹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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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廳時,天色已暗。
“香兒,服侍小姐回房更衣。”爹爹吩咐我的侍女。
“要打扮的漂亮點(diǎn)。”爹爹又道,“成敗在此一舉。
心里不禁生出厭惡之感,剛才的話語浮在耳邊:“爹爹十五年的養(yǎng)育之恩,女兒無以為報。”無以為報您就心安理得了?真真是荒謬!
“爹,您早就安排了,女兒再打扮也是徒勞。不如素雅些,好讓皇上眼前一亮。”我不帶感**彩道,“是吧,爹爹。”
“你,你……”
“女兒告退。”
受夠了這些繁文縟節(jié),什么父綱子綱,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蒙騙人的。我們這些貴族女子,不過是待宰的羔羊,說好聽點(diǎn),就是華麗的交換品。畫唇描眉,不是為了今生的良人,是為了那抹明黃色,為了那人手中的權(quán)力。
生來何歡?
想起李清照和丈夫的夫唱婦隨,心中衍生出甜蜜。一首《一剪梅》,雖說是肝腸寸斷,可她還有盼頭啊!她的丈夫趙明誠總有一天會回來,而我呢?生來是浮萍,飄飄蕩蕩,一直如此……
悠悠世界,誰于我共賞?
“香兒,我想離開。”我看著院中的木槿花,暗暗嘆氣,“香兒,我們逃離吧。”
“小姐,你魔怔了?還是快隨老爺進(jìn)宮吧。”香兒拉著我,不顧我的話語,徑直向前走。
我掙脫她的束縛,道:“夠了,夠了,香兒。我不用替我掩護(hù),遲早是要進(jìn)宮,被爹的人聽見無妨,忍了怎么多年,今天總算能說出來。”我沖著天空大喊道:“安肅清,你好狠的心,女兒一波波往宮里送,就是為了那可怕的欲望,你來世上,睡過幾天的安穩(wěn)覺?哈哈,恐怕一天也沒有!你自私、貪婪、乖張,你,你不是人!哈哈!”
說完最后一句,笑容固在嘴角,淚已默默流下。
“小姐,求求你,不要說了。”香兒重重地跪下,“奴婢求你了。”
我扶起她,“今天起,安暖是不以前的安暖,你記住,若我能入宮,你也不必這般害怕,我自會保護(hù)你。”
“小姐……”
不管是否有人聽見,我不在乎。既然要離開這里,總該留下些忠貞烈語。在宰相府,不是所有人沉默待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