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似盛夏天上雷鳴驚閃的悶雷,著實把欒佩轟得五臟俱傷,恍惚間,她只想到那次和溥倫的親熱,也是唯一一次和男人間的親熱。想罷,心口一熱,不知不覺間,淚已涌上來。
她看著畫屏,認真道:“大嫂,我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畫屏站起身子,迎著窗外夕陽的余暉,笑言言道:“好妹子,這種大事,嫂子會誑你么?”
“嫂子,”欒佩淚光閃閃,在極短的時間內,她已然下定決心,于是跪下來,對她道,“嫂子,我自知你從沒喜歡過我,因為家產(chǎn),我們鬧得十分不愉快,欒佩今天在這個發(fā)誓,只要嫂子保住我肚中的胎兒,欒佩絕不覬覦家產(chǎn)半分!”她虛弱笑笑,繼續(xù)道,“更何況,我從不這樣的人。對金錢,不過分苛求。”
畫屏心中那是一個興奮啊,想不到不要她提點,欒佩自己主動說出她的顧慮,于是虛假攙扶她起來,曼曼道:“妹子說這話不是生分了?我們好歹也是一家人,只是,爹爹去了,這個家還是由娘做主啊!”
欒佩一時間沒明白過來,看著嫂子的意思,終于曉得,遂小心翼翼問:“娘知道了?”
“傻孩子,你貿然昏厥,娘當然急著請大夫,大夫來了,斷出你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加之你要嫁給阮實常,萬萬不可把此事泄露出去,于是吩咐我,用錢管住大夫的嘴,要他不許出去嚼舌頭根。”
“如此,欒佩在這里謝謝嫂子了!”
“欒兒,你和你哥是親兄妹,我這個做嫂子,自然護你周全,可是,萬一被娘發(fā)現(xiàn)……你看,妹子,這事嫂子不是不想幫。”
千般萬般,欒佩已在心中醞釀好,她盈盈拜倒在畫屏膝下,輕輕道:“嫂子放心,我只需你護我這段時間,待要預產(chǎn),欒佩會自行離開,以絕后路,嫂子可放心了?”欒佩抬眸,已見畫屏滿臉的笑意。
她親自攙扶欒佩起來,緩聲道:“欒兒,嫂子知道你的心,罷了,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切會護你們母子安全。如此,也算能說過去了。”
“謝謝嫂子。”欒佩低下臉。原來娘親常說她明眸善睞,可惜,現(xiàn)在就算是望穿秋水,可尋不回原先那份淡定了。一夜纏綿,卻無端多出個孩子,不能說無情。其實,這幾個月來,欒佩心中,對溥倫也是思念過甚。就算真的做出什么逾越之舉,今生也無怨無悔了。
和自己愛過的男人,好歹比自己不愛的男人好。
阮實常的影子兀地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這兩月來,得到母親的特許,他常常來陪伴自己,就連暈厥之時,也是他在自己身旁照料。可是,世上就是有這些傷心之人,明明有情,卻生不出愛意來,白白蹉跎一生。
彈指時光,剎那芳華呵。
短短一生,若無愛人相伴,生來何趣?
失去聯(lián)系這兩月來,從未見過溥倫的身影,說是有情吧,也縱不會這般離棄。欒佩凝睇窗外的日薄西山,一滴淚從眼角緩緩滴落。
如今有了孩子,他可曉得?抑或是抱著自己的嬌妻美妾,顛鸞倒鳳,那個五兒,便是其中之一吧。
欒佩覺得心已然痛死過去。
然而,卻是母親的聲音:“佩兒,可還好些了?”
欒佩慌張望著大嫂,嫂子示意她不必緊張,欒佩正正心緒,笑道:“娘親勿擔心了,佩兒已經(jīng)好多了。也快到熄燈之時了,娘也早些休息吧。”
“乖孩子。”老夫人上前撫摸欒佩,一雙鳳眼已然盯著畫屏,示意她把藥碗端來。
畫屏屏住強烈的心跳聲,緩緩移動,一雙手畏畏縮縮從床前端過藥湯,遞給老夫人,口中道:“還好,湯婆子還熱著。”
老夫人笑了笑,仔細覷了一眼藥湯。畫屏的心頓時糾緊,默默閉上眼睛,口中默念:“阿彌陀佛。”
老夫人把湯婆子遞給欒佩,輕柔道:“佩兒,快喝了湯藥,喝完好好睡一覺,醒來什么都好了。”
欒佩定定看著母親,想不到她會那么決絕,畢竟她肚中的孩子再不堪,也是她的親外孫啊!
沉沉閉上眼眸,凄慘笑道:“娘說的是。”說罷,毅然決然喝下湯藥。
只是,一顆心已經(jīng)遺落在塵埃中,不復往昔的明澈。少年時的自己,終于在最愛的溥倫和娘親左右夾擊之間,哀老紅塵。溥倫不好,和自己的孩子沒關;娘親古板,不是她刻意為之。
都是定數(shù)罷了。誰能逃過命運呢?
——
方嵐回到主臥,一下癱倒下地上,身心俱疲。
丫鬟懷咯眼疾手快拉住她,擔憂道:“夫人,你沒事吧?”
老夫人望了望懷咯,只是無奈笑笑,道:“畫屏還是沒死心!”
“恕奴婢直言!”懷咯也不等老夫人反應,徑自道,“少奶奶一直覬覦欒家財產(chǎn),而少爺也聽之任之,至于阮少爺,是老爺為小姐精心挑選的良婿,自然好得沒話說。夫人也知道老爺?shù)牧伎嘤眯模瑸榱素敭a(chǎn)不落入外人手中,毅然決然把地契留給小姐,可是,夫人,你獨獨錯了一點!”
“什么?”方嵐實在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她逼視懷咯,沉聲道,“我錯了么?”
“是。”懷咯并不隱藏,而是直視夫人眸子,道,“自夫人嫁于老爺,奴婢便一直陪伴夫人左右,自問,不是了解夫人萬分,也有大部分了,我只想知道,夫人為何默許少奶奶的包庇?!”
方嵐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漫步走到窗邊,深情道:“懷咯,你還記不記得我和老爺大婚當晚?”
“記得,奴婢自然不會忘。那晚,夫人的衣裳是多么紅艷,耀了多少姑娘的眼睛。而老爺又是俊朗非凡,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老爺卻離了我去。”方嵐靜靜道,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她的目光瞬間帶火,沉郁道,“懷咯,欒青云并非我親生!”
“夫人,你在說什么?”懷咯趕緊走到窗前,警惕看一眼窗外,才關了窗子,拉了房門,回首深深跪倒,哀戚道,“就算夫人不喜少爺,也不可這般詆毀啊!少爺不是壞人,只是年輕時性子頑劣些罷了,少奶奶也不是壞人,不過一時被錢財蒙蔽了雙眼,奴婢相信,假以時日,必定……”
“好了,懷咯,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
方嵐擇了一張搖晃的椅子,靜靜坐在上面,又換懷咯過去,示意她坐在身旁,“你可還記得,我曾允你會老家一年,回來后,青云就在襁褓中了。”
懷咯變了臉色,不信任道:“難道這都是真的?”
方嵐握住懷咯的手,默默點了頭,繼續(xù)道:“你我都不知,新婚之夜,老爺自去尋了錫蘭郡主,行周公之禮,并對她發(fā)誓,終身不和我同房。錫蘭郡主也在那夜有了身孕。”
“錫蘭郡主?”懷咯稍有疑問,怔怔想了回,方驚異道,“莫不是小王爺?shù)墓霉茫浚 ?
“正是。”方嵐神色有些哀涼,“錫蘭郡主正是恭親王的親姊妹,小王爺?shù)挠H姑姑!”
“原來!原來如此!”懷咯道,“夫人就是因了這個緣故,不許小姐和小王爺在一起?”
方嵐望著沉沉夜色,悲哀道:“或許是我自私了吧,因為自己的恥辱,一輩子不想再和那家扯上關系,奈何孽緣總是不打招呼,匆匆而來,不愿離去。我寧愿佩兒和阮實常好,也不想她和小王爺在一起。”
“夫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是。”
“可是,夫人也不完全怨恨,至少,夫人留下了小姐的孩子。”
“你都知道了?”方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