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夕照如火。
大片的嫣紅的彼岸花在暮風中輕輕搖曳。
她一人坐在神殿,有些無聊地看著紅色的光芒漫過房中花海,不明白這些花何以開得這般恣肆——縱然美麗,花時一過,終免不了零落凋謝的命運。
懶懶地收回目光,她開始用指甲劃開那些精美的綢緞,穿針引線,將碎料剪裁縫合,做成小荷包。
只是她從未觸碰過針線,不小心劃破手指,血如同珊瑚珠子從指尖冒了出來。
眉心輕輕皺起,她張開櫻桃般的小嘴,將受傷的指尖含在口中輕輕吮吸,血液的味道就這樣在舌尖上彌散開來。
地上散落著各種顏色的琉璃珠,她一隻手拈起一顆,輕輕一彈——啪的一聲,如同石子落入水中,原本排列的珠子之間固有的微妙平衡被驟然打破,所有珠子受到震動,開始一起動了起來。
琉璃珠折射著夕陽,將室內攪動得光影紛亂,似拉開一道七色寶幢,望之分外迷眼。
而後那些琉璃珠慢慢停止了滾動,各自定在了一個方位。
她有些孩子氣地拾起一顆顆珠子,把它們裝進縫製的小荷包裡,做成精美的裝飾。
她花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那些珠子按照特定的方位擺好,無論是角度還是力度,都經過了她認真的計算,絕對不會出錯。
她做這一切,只是爲了打發時間。呆在這個連時光都會靜止的神殿裡,她不知道除了這些,自己還能做什麼。
就在此時,巫夜辰的聲音響起:“公主,有客到。”
門被輕輕拉開,而後那位客人走入殿內。
來者是一位少女,看樣貌最多不過十**歲,白衣勝雪,行止婀娜,靈芬秀逸若空谷幽蘭,嫺靜溫婉似弱柳扶風,只是膚色略顯蒼白,眉間似鎖了一段清愁。
白衣少女在瞳對面坐下,一時無措,茫然四顧如受驚的小鹿。
瞳遞給她一個裝著琉璃珠的荷包,她含笑接過,放在掌中輕輕把玩,眉目漸漸舒展開來。
瞳低頭掃了一眼拜帖,方知此女芳名霏璃,出身淵山魔教,乃教主掌上明珠,身份尊貴。
“看姑娘冰心蕙
質,玉雪無暇,眼中一派天真坦然之色,不似被心魔所纏。”
瞳默然打量著眼前的少女——蒼白的肌膚幾欲透明,臉上的笑容美麗而空靈,宛如夢幻。
花信之年的少女,一如雪山之上的精靈,從未跌落紅塵泥淖,清澈的眼眸隱隱含著一抹憂傷,以及尚未觸及世情的嬌稚。
“你是幽靈公主,我聽過關於你的傳說。”霏璃鼓足勇氣,直視著瞳,“我希望你能用無憂曲解除我的心魔。”
“霏璃姑娘可知我幽靈山莊的規矩?”
“我知道。”霏璃靜默不語,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良久後才淡淡一笑:“我實不知道自己武功的深淺,只怕拼盡一身的修爲,也不配聆聽公主妙曲。”
“姑娘多慮了。”瞳瞧她神態天真,言語間流露的那幾分婉轉憂傷,著實惹人憐愛。
舉凡踏足幽靈山莊之人,巫夜辰必會對其家世背景、武功高低詳加調查,若是武功平平的江湖草莽,還不配踏進幽靈山莊的大門。
“我見姑娘臉色不佳?”瞳見她臉色太過蒼白,似終年未見陽光。
“公主猜得不錯,我之前曾受過重傷,那一次,差一點連命也丟了。”雖然說著這樣的過往,她的脣邊卻漾起一絲柔和的笑意,眼波閃爍,彷彿於虛空之中望見一幅瑰麗的海市蜃樓之圖。
瞳發現霏璃的手腕纖細而蒼白,寬寬的衣袖輕輕挽起,透明的皮膚下隱隱印著微青的桌案雕花。
她有些突兀地抓過霏璃的手腕,兩根手指輕輕搭上她的脈搏。
霏璃並未驚惶,依舊寧和微笑:“怎麼樣,我的武功應該還可以吧,雖然我一生之中也未曾真的和別人交過手。”
原來她以爲自己是在試探她的武功,於是不動聲色地收起眼中一抹驚詫,淡淡說道:“霏璃姑娘武功根基不弱。”
“如此我便放心了。”霏璃長舒一口氣,淡淡微笑著,殿內紅色的夕陽漸漸模糊了時間,她過去的記憶也像那一顆顆散落在地上的琉璃珠,一點點穿綴起來。
自我有記憶以來,目之所見的世界,不過是那個小小的花園,和一方看似寬廣、卻與我相隔甚遠的天空。
我每日所做的事情,無非是用剪刀修整花枝,再把五彩斑斕的花朵疏密有致地插進瓶子裡聊做觀賞,或是躲在閣樓裡,對著窗外的園子寫生。各色顏料在我筆下點綴成花團錦簇,我的畫就和那個漂亮的園子一樣,一年四季色彩不衰,只是我總是覺得畫裡似乎少了點什麼東西,就像我這個人一樣。
慢慢我意識到,我所缺的,正是生氣。雖然我還活著,卻像死了一樣。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是被人遺棄在角落裡的玩偶,一點點被時光的塵埃掩埋。
只有父親每日會定時來看我,我如一隻聽話的小貓,時常伏在他膝上和他說話。
父親不許外人見我,也不許我走出那個園子,後來我才知道,禁足的理由卻是如此可笑。本派先知曾爲我開啓命盤卜算,說我福澤淺薄,不受上天眷顧,註定命有一劫。父親視我爲掌上明珠,遂打造了這座華美的牢籠,將我如金絲雀一般關在裡面,悉心豢養。
有時我自己想來也覺得可笑,金絲雀雖有翅膀,卻不能高飛,只能永遠躲在籠子裡窺視來自天外的陽光。
或許那座花園裡靜止的時光磨滅了我的意志,久而久之,我對外界的嚮往不似初時那般強烈,漸漸接受了這蒼白而寂靜的宿命。
只是我未曾想到,上天並未將我忘記,反而恩賜我一段畢生難忘的時光,讓那個人走進我的生命,如今每每思之,仿若一切都是南柯一夢,即便已經夢醒,卻仍舊沉湎於夢境的美好無法自拔。
我至今仍能清楚地記得,那一夜明月皎潔,晚風如織,我一個人坐在廊前看月亮,檐角風鈴清脆,和著小蟲的啁啾聲,一天一地的星光下,我有一種被宿命擊中的感覺,彷彿我註定要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他出現時滿身傷痕,踉踉蹌蹌地闖進我的花園,我當時一愣,對於外來人的好奇戰勝了恐懼之心,懷著一絲忐忑走過去,卻發現他已經昏倒。
於是我將他扶進我的小屋,替他弄好了傷口,當我撥開他額前碎髮時,月光照亮了他玉石一般的臉膛,劍一樣的眉毛,花瓣一樣的嘴脣,臉頰線條堅毅,下顎的弧度卻有些柔和,他實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