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門地勢極高,又因四面環山之故,夜來寒氣頗重,瞳只是靜坐在榻上,仍覺得竹簟的涼意一縷一縷漫上來。後半夜的星光薄薄的從窗櫺間撒進來,磚地上恍若鍍了一層微霜。
秋夜寂靜,窗外偶有小蟲啁啾,也甚是寥落。
瞳在房中冥想,早已進入無我入定狀態,忽聞窗外有輕微異響,彷彿跫音起於落葉上,縱然細微,卻難逃她雙耳。
莫非是傀儡門中人在外鬼鬼祟祟?
平日裡都是巫夜辰來替自己料理此等小事,只是此刻他正與容雲鶴商談牽機傀儡之事不在身邊,她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早已這般以來巫夜辰這位執事。
無奈之下,她只好提起輕功,化作一道影子自窗戶躥出,暗夜之中果見前方有人,只是夜色太深,看不清楚。
對方輕功極佳,只是幾個起落便穿林而過,形如飛鳥,點塵不驚。
不想傀儡門中竟有此等高手,先前倒是小瞧了。於是她也不再手軟,纖指輕繞,指尖一點精芒閃耀,宛如最通透的琉璃,帶動真氣波旋悄然運轉。
剎那之間,四周碧葉被她真氣所引,紛紛脫離枝頭,隨著她指尖的轉動在掌心托起一個太極的圖案,而後化作鋒利的暗器激射而出,激起林中碧色煙黛。
那人頭也不回,只憑聽覺躲開所有襲擊,衣袂御風,踏莎而行,負手於林間悠然穿梭,宛如閒庭信步一般。
瞳在出手前已算準方位,不料對方腳下步伐輕盈已極,好似一尾孤鶴,瞬時便繞過一切阻礙,天下間能有如此身手者,只得屈指幾人。
此刻夜幕之上濃雲飄散,皓月初圓,分明夜色乍看之下一如晴晝,瞳驀見那前方那一襲蕭疏青衣隨風翻飛,當下知曉了來人的身份。
好似心有靈犀一般,青衣人身形一滯,忽而回環轉身,如一縷清風,二話不說便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此刻瞳心中一顫——平日裡巫夜辰等人將她侍若主上,無不恭敬,加之她鮮少與生人接觸,何曾與他人如此親近,更何況還是一個少年子弟。
縱然知道對方是段霆不假,卻一時忘了反駁,不料對方得寸進尺,已被他雙手攔腰向後一拉,登時跌入那人懷裡,回頭纔要說
話,卻又被他一隻手捂住,發不得半點聲音。
方纔只是一剎那失神,饒是她平日裡心如止水,早不知喜怒哀樂爲何物,此刻也心頭惱火,大有將對方碎屍萬段的念頭。
她剛要出手教訓此人一番,不料耳畔突然傳來聲音,卻是段霆以“飄塵寄音”的傳聲入密之法示警。
“公主切勿動怒,稍後在下定當向公主賠罪,公主稍安勿躁,看那裡!”
瞳移開目光,忽見叢林間一片開闊的空地之上懸浮著幾團淡藍se鬼火,似腐骨之上滋生的殘滅熒光,在夜色中詭異地搖曳著。
而容老夫人此刻正站在鬼火中央,雪色白髮綰做精緻的鬟髻,看上去風姿別樣,一臉陰森的笑容早已和夜色融合。
而她的周身,徑直站立著大大小小十幾尊人偶,每尊人偶都著了一身慘白的壽衣,臉上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好似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屍體。
陡見眼前這般詭異可怖的場景,瞳也著實吃驚,冷冷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他,只是屏息觀望,才發現容老夫人對面竟然還站著一位黑衣少年。
“尊駕方纔也瞧見了,此牽機傀儡實乃集機關術之大成,不光外表與真人無異,就連攻擊力也遠在真人之上。不知尊駕可還滿意?”容老夫人臉上頗有自負之色,她得意一笑,皺紋立現,整張臉看來就如一枚蹙縮的核桃。
那黑衣少年面容冷峻,年紀雖輕,眼神卻透著老成,那雙漆黑的瞳眸,彷彿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星辰,照耀著整個夜空,帶來亙古未見的光芒。
他微微擡頭,諸天月光都禁不住惶然退避,彷彿不敢與他同在。
黑衣臨風,大有蕭然之態,他卻毫不在意秋葉粘衣帶來的一絲塵垢,也不伸手去拂,自始至終都只負手而立。
“久聞傀儡門的牽機傀儡構造精巧,足以以假亂真,今日畢某算大開眼界了。”黑衣少年淡淡一笑:“此番交易當真是物超所值。”
容老夫人笑道:“多謝畢公子讚賞,公子身爲魔宮少君,驚採絕豔,他日踏平正道、一統江湖,老身謹在此預祝畢公子凱旋。”
“承容老夫人吉言。”那姓畢的少年拱手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容老夫人和令公
子可算是我魔宮的功臣,這些千機傀儡,一人可當十人使,就算比起我教殺手,也莫有不及,實乃是殺人利器中的上品。”
容老夫人道:“蒙少君謬讚,傀儡門百年基業,老身如此,也只是爲了守住祖業,將傀儡一道發揚光大罷了。”
姓畢的少年諱莫如深,“其中利害關係在下自然知曉,請老夫人放心,在下不會將傀儡門與我魔宮交易之事透漏一絲一毫。正道中人最是聒噪,閒極無聊,便愛打著替天行道、維護武林秩序的幌子,說穿了還不是爲了一己私慾而大動干戈。”
容老夫人道:“公子說得極是,因此老身也不願惹上那一身不必要的麻煩。”
瞳躲在暗處,將一切看得清楚、聽得明白。
不想傀儡門在武林之中雖然分屬正道,卻暗中與魔門勾結,私下向魔宮提供殺人利器,此等交易若然曝光,正道少不得要羣起而攻之,屆時傀儡門便在劫難逃,終免不了滅門的下場。
莫非同魔門私下交易便是傀儡門的秘密,若然如此,此番倒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至於那位姓畢的公子,看樣子倒像是魔門少君,身份不可小覷。
不多時,容老夫人邁著細小的碎步、踩著滿山枯葉,身影逐漸消失在林莽之間,那位姓畢的少年也不知所蹤。
深秋寒夜的風冷意十足,只是耳畔少年淺淺的呼吸卻帶著氤氳的熱度,讓她感到頗不自在。
她轉頭看向段霆,見他眉目疏朗,俊秀的臉龐在月光下隱隱泛著玉石的光輝,眉間頑色尚存,竟殊無歉意。
想到剛纔他對自己無禮,瞳心下怒火微熾。
許是見她蒼白的臉頰因慍怒而變作胭脂一般的顏色,段霆終於收斂,垂首道:“方纔萬不得已,在下多有冒犯,還望公主恕罪。”
明明心頭不悅,不知怎的,一旦看到他眼角的溫和之色,滿腔怒氣竟不知如何發作。
其實她自有記憶以來,從不記得自己真正對何人發過火。唯獨段霆是個例外。
“段公子,你爲何會出現在此地?”本待言辭苛責於他,不料說出口的卻是這麼一句話。心頭忽而想起巫夜辰之前的示警,方知與段霆在此相遇並非巧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