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霆長劍幻舞,繾綣流光之劍,一派冰潔劍氣已然洗去漫天魔氛。
日光在他飛揚的長髮上灑下點點光暈,將他明玉般的容顏襯得亦幻亦真,忽然不似塵俗中人。劍氣升騰變幻,他的衣衫在劍光中看上去宛如落雪一般,片塵不染。
他的寶劍向前一送,如同春風(fēng)繞樹一匝,止息時已然吹落了滿樹朽葉。
一道光暈在劍身之上默默流轉(zhuǎn),將對方的一切攻勢完全封死。
那一刻,清風(fēng)屏住了呼吸,日色也惶然退避。
天地萬物,彷彿都不勝他的光芒。
他淡淡一笑,手中的劍光如同煙花一般消散。
然後他倚樓而立,輕彈劍身,震落無數(shù)斷劍的殘片。
畢落白的手中,只餘一枚光禿禿的劍柄。
瞳蜷縮在袖中的掌心輕輕展開,忽覺臉上一涼,卻是從那幾枝楊柳間隙裡沒入的一絲水珠,絲毫細微,幾乎不得見,斜斜的抖落在裙衫上,如同蓮瓣之上滾落的一顆顆晶瑩的露珠。
畢落白倉皇后退,口中飈出一股血箭,笑道:“未曾想到段公子武功卻已練到這種地步。”
段霆淡淡微笑:“先生承讓了。”
畢落白再不多言說罷身形一動,瞬間已渺跡天外。
瞳看到段霆大獲全勝,彷彿了卻了一樁沉重的心事,轉(zhuǎn)頭對赫連玨說:“畢落白負傷離去,我們也快些與冷姑娘會和,以無憂曲之功助她爲畢落白洗滌心中魔氣。”
她本和冷冰凝約好,畢落白喝的那盞安神湯早已被冷冰凝下了藥,使他今日功力大打折扣,他一旦戰(zhàn)敗負傷,魔心受損,屆時冷冰凝再以己身正氣強行度化,勢必奏功。
待她趕到冷冰凝居處時,只見畢落白已然入定,盤膝坐於榻上,面容沉寂,彷彿不知周遭變數(shù)。
冷冰凝見瞳依約而來,心下稍安,立刻在畢落白身後坐下,雙手結(jié)印,開始施展本派的微塵聖法。
瞳遣赫連覺在屋外護法,然後取出玉屏簫,十指引宮按商,默默吹奏。
冷冰凝纖手展開,冰瑩瑩的光芒騰起一片幽暈,雙掌抵在畢落白的背上,運轉(zhuǎn)微塵聖法的功力。聖法一經(jīng)運轉(zhuǎn),遍體生寒,冷冰凝整個人猶如置身冰天雪地,寒氣透入骨髓,她硬是以絕高定力,生生迫使乾坤聖法的真氣在體內(nèi)轉(zhuǎn)了一週,至手三焦時,方纔將真氣渡入畢落白體內(nèi)。
無憂曲乃是由瞳己身的絕高真氣吹走而出,綿綿真力散入音波,無形之中助冷冰凝渡過苦劫。
冷冰凝貝齒咬著丹脣,忍受著寒氣透骨的痛楚,兀自強行將真氣打入畢落白周身的經(jīng)絡(luò),經(jīng)行間、太沖、中封、蠡溝、中都、膝關(guān)、曲泉、陰包、足五里、陰廉、急脈、章門、期門,行遍足厥陰肝經(jīng)。
然而她自己
卻已是冷汗涔涔,她以寶相功護住經(jīng)脈,但隨著乾微塵法真力在畢落白體內(nèi)不斷衝擊,反噬之力也越來越強,將寶相功層層瓦解,冷冰凝經(jīng)脈立受摧殘,汗落如雨,頭頂出現(xiàn)氤氳白氣,但她心智堅韌,始終默默忍受苦楚,不吭一聲,想到至此以後丈夫便能擺脫魔道,心中大感安慰。
她一一將微塵聖法真氣灌入畢落白周身的經(jīng)絡(luò),《難經(jīng)》的六十四難曰:陰井木,陽井金,陰滎火,陽滎水,陰俞土,陽俞木,陰經(jīng)金,陽經(jīng)火,陰合水,陽合土,意爲五臟皆爲陰,六府皆爲陽,配以五行,兩兩相剋。
她將五行生剋之道化入內(nèi)息,以不同強弱的內(nèi)息分別打通畢落白的陰脈和陽脈,讓微塵聖法真力自行在體內(nèi)聚合。
陡然間,畢落白睜開雙眼,眼中沒有絲毫的混沌之色,彷彿他從來就不曾受傷暈厥。
“冰凝,你爲了洗滌我心中魔xing,竟不惜自毀一身修爲,捨棄心中道基也要助我堪破死關(guān)!”
瞳倏然停止了吹奏,看到畢落白眼中的魔氣如烏雲(yún)般漸漸聚攏,原來他至始至終就不曾受傷。
“你……”冷冰凝一分神,立刻遭到功力反噬,不待收掌,身子已經(jīng)劇烈地顫抖,隨即吐出一口鮮血,至此她的一身修爲便是徹底廢了。
畢落白掙脫她的束縛,反而將她摟在懷中,伸手輕撫上她被冷汗**的秀髮,眼中大有憐惜之情:“你爲我犧牲良多,我心中感念。只可惜,我不能如你所願脫離魔道。這是我的宿命,終其一生也無法擺脫。”
“你……你……”冷冰凝睜大眼睛,目光雪亮,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你一直在騙我!”
畢落白道:“我知道你給我喝的安神湯裡放了化功的毒藥,我雖然喝了湯,卻暗中將毒bi了出來。其實今日敗於段霆之手也是我故意做給人看的,便是要讓你放鬆警惕,引幽靈公主前來此地。”
瞳聞言微微一怔,猜不透畢落白的打算,剛要開口詢問,忽聞屋瓦傳來打鬥之聲。
她看向窗外,只見湖畔之上,赫連玨正和一個青年羽士交手,對方武功要比赫連玨強了許多,處處壓制他的劍式,久而久之,赫連玨竟落了下風(fēng)。
湖畔風(fēng)疾,那羽士手中並無兵刃,然而袍袖揮灑,雙掌展動,便有片片飄雪在他周身飛舞縈繞,這手雪飄神掌功力深湛已極,赫連玨劍法雖然狠厲,卻終究不是對手。
瞳已認出那羽士乃是天玄道宗的門人,當即便要飄身上前,助赫連玨一臂之力。
然而就在此刻,畢落白忽然橫飄三尺,站在她身前,擋住去路。“公主與內(nèi)人設(shè)局期滿在下,少不得要說一句抱歉。”
瞳懶得和他廢話,纖手一繞,指尖燦然生光,勁氣繞空飛舞,翩翩廣繡舒展開來,繽紛花影次第綻放,
便如同從夜空中裁下一段銀河,瑰麗之色已非凡塵萬物可以比擬。
然而畢落白身爲魔宮少君,武功之深可想而之,此刻他全力施爲,不留半分餘地,拳來腳往,雖不是殺招,卻招招綿密精準,倒教瞳一時無法脫身,生生被他絆住。
瞳一心二用,一面抵擋畢落白的連綿攻勢,一面留心赫連玨,忽見那年輕羽士一掌穿透重重劍影,拍在赫連玨胸前,周圍空氣隨那一掌之威產(chǎn)生奇異的波動,彷彿陰寒的掌力頃刻間凍凝成冰,而後再被震碎,裂痕蜿蜒交錯,在赫連玨胸前一路蔓延。
他雖有真氣護體,然而這一掌至寒至陰,他登時覺得五臟六腑被寒氣裹住,身子如斷線紙鳶斜飛而去,口中噴出的一口鮮血在半空中揚起一抹刺眼的弧度,轉(zhuǎn)瞬零落成一地斑駁紅雨。
瞳見此情狀,暗暗心驚,衣袖一捲,袖口宛如鋒利刀刃刮向畢落白麪頰,畢落白不幹直攖鋒芒,唯有仰身後退,瞳得此間隙,足尖點地,如風(fēng)一般掠到湖岸,衣袖飛舞,捲起數(shù)道真氣bi向青年羽士,將其bi退,一手扶起赫連玨,見他傷重之下,神智已失,臉上一絲血色也無,伸手探他鼻息,氣息段若遊絲,若再不施救,恐難活命。
她看了年輕羽士一眼,那樣冰冷的眼神讓對方身軀一震,不敢直視,然而只是一刻,她便扶起赫連玨,展開輕功,踏浪消失與深寒霧氣之後,再也不見。
畢落白緩步走到青年羽士身邊,臉上是計謀得逞的快意微笑:“千道長下狠手傷了幽靈山莊的人,幽靈公主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怕天玄道宗此劫難逃。”
千道心微微冷笑,看著湖面上的重重寒霧,笑容也透著刻骨的寒意:“這豈非正是先生所期盼的,倘若幽靈公主真要發(fā)難,我倒要睜眼好生瞧一瞧,我那師兄爲了捍衛(wèi)師門榮耀,是否會與幽靈公主大動干戈。”
畢落白忽然想起冷冰凝,急忙折身返回,推開房門,卻見房間裡空空如也,冷冰凝早已不知去向。
饒是他心智非凡,從不將世間萬物放在心上,此刻仍不由心中一緊,彷彿一顆心就此缺失了一角,再也難以完整。
他環(huán)顧四周,早已看不到半個人影,唯有桌案上一張素箋被鎮(zhèn)紙壓著,隨風(fēng)輕輕搖晃。
畢落白快步走到桌前,拾起素箋,只見其上的字體不負往日的飄逸秀麗,漸有扭曲之象,筆墨之間還沾染著斑駁血跡,然而那文字卻比鮮血還要讓他觸目驚心。
“魔道之戀,不容於世。君心穩(wěn)如磐石,不改分毫,妾身蒲草之韌已化爲塵芥,唯有與君長絕,死生不復(fù)相見。”
言辭決絕,淒涼難表。
畢落白呆立當場,手指微微一抖,素箋便脫離手心,在空中輕輕地打了幾個旋,隨風(fēng)飄出窗外,浸在了冰冷的湖水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