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人,你不是個急躁的孩子,今天爲什麼反常了?”卓老先生沒有直接講故事,反而戲謔似的吊著卓馭人的胃口,“我知道,你等我嚥下這口氣已經等了很久了???,林影已經露出狐貍尾巴了,你難道要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麼?”
卓老先生這話語出驚人,羅艾兒一時沒忍住,輕輕嚇叫了一聲,換來了那垂死的眼睛狠狠一盯。
“馭人,你願意她在這裡聽麼?”老人沒有再搭理她,轉頭問向自己的孫子。
“爺爺,她是你的孫媳婦?!弊狂S人直截了當的說,羅艾兒這一回儘管忍住了,但也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卓馭人啊,你就不怕這時候給老人家氣死?最後關頭啊,這老頭子究竟要說什麼?你難道不在乎嗎?
卓老先生如她預期的連連輕咳了一幾聲,咳完了,又超出她預期的笑了幾下。
“看樣子,上帝還是要我最後在兩個孩子面前認罪。”卓老先生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感慨萬千,“妮妮,這名字我曾經厭惡至極,土不土洋不洋,中國小姑娘怎麼不取個斯斯文文的名字?年輕時的我,脾氣也古怪,孩子父母給孩子取的名字,我一個外人有什麼權利管呢?可我就是不喜歡,以至於到最後連這漂亮的小姑娘我都不喜歡,甚至不許我孫子和她一起玩兒。”
聽著老人時斷時續的喘息聲,對那聲音裡隱隱透出的內容,羅艾兒有種不祥的預感。它們還未出口,就已經拼湊出許許多多無奈的過往,這些過往必定是令人無助的。有著宿命般的殘酷真相,一如她在波特蘭塑出的那一座《相離》。
“爺爺,你說的妮妮,就是艾兒吧,當年她和我是認識的,在我們都還是不懂事的孩子的時候?!弊狂S人沒有像她一樣迷茫和恐懼,反而理智地開始問問題。
“是的?!弊坷舷壬K於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沒有錯,丫頭,你是在上海出生的,你的名字叫妮妮,楊妮妮,你是我兒媳婦楊西月的哥哥的女兒?!?
一瞬間,時空好象靜止了。羅艾兒一時無法接受,與卓馭人兩人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藏著單純的複雜。好象許許多多的內容排山倒海,一股腦灌進腦子裡,甚至身體裡,然後剎那間交錯在一起,填滿了他們的心,不得掙脫。
“爺爺,你是說,她不是父親的女兒?”卓馭人並沒有喜出望外,因他知曉的比任何人都多,但偏偏他的通透還需要卓老爺子的補充才能串聯在一起。
“不是?!弊坷舷壬脑捪袷请S著一口氣噴涌而出的,“當然,你也不是。”
“那我是誰的孩子?我父親是誰?”卓馭人毫不顧忌地問,並不是他不照顧老人的痛心之處,而是——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爺爺已經是最後一個知曉真相的人了。
“不知道,你母親不想告訴我,你父親和她是一夥兒的,所以我想要給他們一點教訓?!崩先苏f這話像是在說自己不聽話的手下,或是奸惡的老闆在算計自己可憐的無辜的員工。
“你母親懷了你,
我一夜無眠,想的都是我死去的妻子,像是終於把兒子撫養長大了一樣。當然,我承認的只有你母親剩下的孩子,至於那個女人,我從未承認過她。你出生了,我高興的想把我名下所有的東西都送給你。但很快,我發現你母親並不想讓我和你多接觸,甚至在房間裡,她也不讓你父親抱你。到那時,我還沒有懷疑什麼,直到她想要逃跑,我才起疑?!?
羅艾兒心知肚明,就是丁凡阿姨在日記裡提到的那件大事,那是命運的轉折點吧?
“她的計劃無疾而終,整整一個月,她都無比沮喪,甚至都疏於照顧你,導致生了場病,差點死掉。也正是那段時間,我查到了,你根本不是我家秦兒親生的骨肉?!弊坷舷壬届o地說,好象這些話在他裡面整理過無數遍了,不,應該是許多年了。
“說也奇怪,你的血型恰好符合西月和秦兒後代的血型,若不做DNA或是重大疾病器官捐贈之類的手術,根本無從得知你的身份,但我還是找到了辦法,查出了你的DNA?!?
“你那時候爲什麼沒有報復他們?”
“我那一時真的慌了,一是因爲我沒想到西月會這麼大膽子,而且很明顯的,卓秦是知情者,甚至他動用了很多能力來保護你的出生。二來,家醜不可外揚,我若處理得不好,很容易鬧得整個上海人盡皆知,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了。第三——”老人嘆了口氣,一直疲憊的閉上的雙眼慢慢睜開,看著卓馭人,“也是因爲我真的很喜歡你,雖然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我想到把你送走還是捨不得的?!?
“結果你就軟禁了他們七年?”
“並沒有那麼長時間,其實到那個平安夜,也只有不到六年的時間,但你足以懂得記事了。正因爲你的記事,我一直害怕,害怕你某一天忽然想起來?!?
“想起來什麼?”卓馭人回頭看了羅艾兒一眼,“我想,那天發生了一些非正常的事,而我和艾兒,也就是當時的妮妮是知情者,是這樣嗎?”
“……是?!弊坷舷壬@一回並沒有長嘆,反而理智地分別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說,“那些噩夢,一定攪擾你們很多年吧?”
羅艾兒這一驚,只覺手抖,拼命抓住卓馭人的手。
“爺爺,你知道?”卓馭人也像不可思議,看著老人。
“知道?!甭犐先フZ重心長,但背後所引發出來的根源卻是罪惡,卓老先生現在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垂死惡魔最後的詭笑,他似乎在驗證自己所行的是否達成了果效。
“就像第一次一樣,那一天我還是提前知曉了你母親要走的事實。”卓老先生沒有等兩人的反應,而是繼續說著,“難以想象吧?已經七年了,她還是要走。本來我以爲,七年的時間足以讓他愛上卓秦,或是願意爲這個家犧牲,爲卓氏或者是爲她父親的產業掛心了。只是我猜錯了,楊西月不是個普通女子,她有犧牲,有大愛,也會委屈自己,但不會委屈自己許多年?!?
“我不知道她
計劃了多少年,這期間我仍然沒有打聽到她的男人,也就是你親生父親的任何消息,好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一樣?!弊坷舷壬粗狂S人,說得很快,“這是我唯一不知道的地方,也許再也不見面就是你媽媽對他的保護吧,他們應該是約定了要在一個地方見面,就在那天聖誕夜的晚上?!?
“那天晚上,我們也在場,對嗎?”羅艾兒忍不住問道,手上抖得更厲害了,卓馭人手緊了一緊,給她安慰。
“何止是在場,你們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弊坷舷壬瑵穆曇艉孟笮α艘幌?,“這也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在我心目中,你已經是我的親孫子了,無論你是不是我兒子卓秦的骨肉。但是,楊西月要帶你走,這也無可厚非,你是她的兒子,也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她要私奔,沒有理由把你留下當作補償給我?!?
“至於你,妮妮,或者說羅艾兒?!弊坷舷壬f完目光又一轉,但他似乎已接近靈魂的滅命了,眼睛的焦距都對不準了,他看向的是牀柱上遮蓋著的厚厚的絨布,也像是在看向虛無,抑或曾經那個晚上再次在他恍惚的意識裡重現了。“你也被你父母帶來了這個晚會,那是我第一次見你,然後你被馭人帶走不知去哪裡玩兒了,但我沒有想到,不久之後我再見到你們是給你們帶來幾十年的噩夢的開端?!?
羅艾兒與卓馭人互看了一眼,彼此以眼神鼓勵對方。這是個秘密揭開的時刻,儘管他們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然而,親耳聽到一個極大的罪惡,還是令人呼吸困難,不願面對。
“到場的賓客是楊西月定了,也是她計劃的一部分。”卓老先生說,“晚會舉行的很順利,她很有才能,有各方面的才能,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發揮的淋漓盡致。我想,若不是我消息靈通,她是有十足十的成功概率能私奔的。”
“我找到了她,正準備去找你,然後離開的她。”卓老先生說,他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像是說到最關鍵的時刻了,“在找到她之前,我看到了你們兩個小傢伙,你們躲在老宅一間房間裡,那是楊西月在家裡的辦公室,她帶你們去的,但我把你們鎖在了裡面?!?
“我以你們的性命威脅她,若她可以不走,一切就當沒發生過,但她並不懼怕我,那一刻她是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
“不過她並非不顧你們的性命?!弊坷舷壬f,像是在解釋,也像是對楊西月的欣賞,“她的智慧是我這把年紀的人都望塵莫及的,只是那一刻她太過自信了。當然,害了她也害了你們的,是我?!?
四周忽然變得靜悄悄,卓老先生沒有把話說完,卓馭人有點慌了,他伸出手握了握卓老先生的手,“爺爺,爺爺——”
“沒事……”好象開了個玩笑成功了似的,卓老先生這一回的聲音顯然是在笑著,“你們應該恨我,真的應該恨我……別擔心,話沒有說完,我不會死。但是你們恨我也沒有用,我說完就死了……”
“那你倒是快說呀?!绷_艾兒有點著急了,咕噥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