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深夜，急診室外的走廊上，也常有人來人往，只是每個過往者臉上都有憔悴，而且靜悄悄。
羅艾兒和卓馭人坐在走廊盡頭，窗外明月皎白，星光點點。
“對不起，我應該打個電話的。”羅艾兒低著頭，聲音也刻意壓低。
“沒事。”卓馭人聲音也輕輕的，故意坐偏了些肩膀擠著羅艾兒，“你沒事就好。”
羅艾兒皺了皺眉，她很內疚，又想把這內疚壓下不表現出來，“那個……我聽周揚說了，謝謝你，你真的會給白總一千萬嗎？”
“當然不會。”卓馭人輕笑，“更何況，給白總一千萬不要緊，重要的是這錢不能落在裘柏手裡。”
“善哥說要找他算帳，那個裘柏是不是很厲害，你們沒有危險吧？”
“艾兒，聽說你又發燒了？”卓馭人手撫上她的額頭，“你用不著擔心，這是我和善哥的事。”
羅艾兒點點頭，把卓馭人的手拿開，“我已經好了，你呢？”
“我一直很好。”卓馭人聲音冷冷的，好象不需要這樣的關心。
羅艾兒一時尷尬，目光移到別處，但被卓馭人擠著的肩膀卻並沒有挪開，還略顯僵硬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急診室外的走廊上，此時來了一對年輕人，男的應該是胃部不適，女的陪同前來。令人皆是頭髮凌亂，目光迷離，顯然是折騰到半夜，病情實在沒有減輕纔來的醫院。
男的被女的扶到排椅上坐下後，就一直彎腰等在那裡。女的跑前跑後，拿了號，又買了水坐在男的身邊，擰開水想喂男的一口，被男的搖頭拒絕了。她也不生氣，坐開一個位置，讓男的半躺在排椅上，頭枕著自己的頭。一切妥當後，女的手裡捏著掛號單，頭也後仰，靠著牆閉眼休息。
不一會兒，男人好象更嚴重了，呻吟了一聲，女的立時醒來，手與男的緊緊握在一起。又焦急地看看前面排隊的人有沒有少。
此時，肩膀上一沉，是卓馭人枕了上去，像是太累了，想睡了。
“哎，到病牀上去睡吧。”羅艾兒動了動肩膀，想叫醒卓馭人，“這裡涼，你別在這兒睡。”
“沒事兒，我只是休息一下。”
他聲音沙啞，羅艾兒聽了極不舒服，“你要喝水嗎？”
“不。”同樣沙啞的聲音。
她角度奇特地歪了下頭，想看看倚在自己肩膀上的卓馭人的表情，只看到額頭和長長的睫毛，半瞇著的眼睛。
已經是深秋了，兩人旁邊的窗並沒有窗簾，其中一扇還開了一條縫。
“我去給你倒杯水去。”她說完手扶了下卓馭人的頭，企圖慢慢推開他。
“艾兒。”那隻手被卓馭人捉住，像那對年輕人一樣交握著，“別動。”
他手很涼，聲音也沙啞。一瞬間，羅艾兒感到強烈的疼惜、自責和不能釋懷。於是，手碰碰卓馭人的臉，“乖，你喜歡在這睡就在這睡，我去給你拿個毛毯。”
“艾兒！”這一回，聲音比剛剛更低了，像是囈語般，也像孩子一樣撒嬌，“我什麼都不要，你能坐在這裡陪陪我嗎？”
話說到最後，已經幾不可聞了。當然羅艾兒聽得明明白白，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被需要。
“當然。”她的頭也歪向他，兩人依偎著。
第二天一早
卓氏·人事部
羅艾兒打著哈欠，胳膊支著頭，在百葉窗外曬太陽。
“Hi，Air，沒睡好啊？”
聲音洪亮在耳畔響起，精力充沛的令人妒嫉，羅艾
兒慢吞吞地支起頭，嚇了一跳。“小段，你怎麼這個打扮？”
來者是廣告部的美工小段，手拿著一疊證件類的東西。令羅艾兒驚訝的自然不是他手裡的證件，而是他的裝扮——之前因爲沒時間打理而亂糟糟，長過眼睛的頭髮被刻意修剪過，看上去很有韓國明星的派頭；眼鏡也換成了隱形，並且還是藍色美瞳；原本油汪汪幾天不洗，還沾染著廣告顏料的臉洗得乾乾淨淨，露出了英俊的本來面目；衣服也不再是邋邋遢遢散發著臭味，而是名牌、新品、個性，散發著藝術家的氣息。
短短一個星期不見，他像變了個人一樣。
“我要認不出你了。”羅艾兒清醒了，站起來打他一拳，故意調侃著，“看樣子就知道最近畫得不錯。”
“沒有。”小段出乎意料地搖搖頭，好象全不在意了，“畫得好與不好我都不會自暴自棄，患得患失了。謝謝你那天給了我靈感，不僅讓我學會了傾聽內心的聲音，還學會了得靈感不是做交易，不是我付出所有，或是全身心投入就會有的。所以以後我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會刻意強求了。”
小段一番言論說得有理有據，充滿哲理，羅艾兒反而聽不太明白了。
她附和著點點頭，“今天怎麼到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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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實習期滿，已經轉正了，但是我決定暫時不工作了，今天就是來辦手續的。”
“那你要去做什麼？”
“到各處去走走，看看。其實我心裡也知道，悶在辦公室，寫字檯前是什麼好作品也拿不出的。我要去流浪，也許靈感是從這些上面來的，也許有機會還會走到你的家鄉呢。”
羅艾兒一怔，“我的家鄉？”
“波特蘭啊，你自己說的，難道不是？”小段笑起來牙很白，很好看。
“哦，是，是的。”羅艾兒有點落寞，似乎對家鄉的想念深深壓在心底，久久沒有釋放了。“那你去這麼遠，生活怎麼辦？”
“邊打工邊旅遊唄，現在不是流行窮遊。”小段十分開朗，與先前大不相同，好象對一切充滿希望。
羅艾兒一時愣住了，忽然從小段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她隨手拿了一個信封，寫上了好幾個地址。“如果你真的去到波特蘭，記得幫我看看我的學校和家，地址在這裡。”
她心很亂，也很激動，英文龍飛鳳舞，也不顧小段看不看得清楚。
“好啊，好啊。”小段接過信封，塞到口袋裡，“我去的話一定想辦法去看看，那我進去嘍，喬主任在等我。”
“去吧。”羅艾兒幾分落寞地目送小段走進去，她站起身來，不自覺地朝那背影擺了擺手，算是離別，也好象是在跟什麼虛無的東西告別一般。
“羨慕嗎，小丫頭？”一道清亮柔魅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嚇了她一跳。
羅艾兒急忙回頭，見到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林……秘書？”
“直呼我名字就好，不用這麼客氣，你上次不也一直叫我林阿姨？”林影著實美麗，從上到下散發著成功女人才有的氣息，幹練又不失優雅，成熟又不失嬌媚。
而且，完全不似這個年紀的女人才有的樣子。
羅艾兒頭皮都發麻了，她不擅長應對這種人，就像她不擅長做不喜歡的事一樣。“林秘書，您找誰？”
“你是接待嗎？”林影腳下的高跟鞋輕響幾聲，站得離她更近了，“我不在卓氏這兩個月，你居然混到這裡來工作了？”
羅艾兒挑眉，從椅子後面拿了個包，“我只是來和老蘆打聲招呼，他不在，我馬上
就走了。”
“不用急著走。”林影擋在她前面，“我猜，你是要上五樓？”
羅艾兒不爭氣地打了個哈欠，無聲嘆口氣，武裝起冷漠的表情，“不用你管。”
“好大的口氣，小丫頭。”林影忽然笑了，這笑令人厭惡、恐懼、反感，但不得不承認，那張臉是美的，“連五樓的那個都要被我管，你說不用我管？”
林影高個子，高跟鞋，加上高高盤起的頭髮，站在羅艾兒面前，簡直是居高臨下，毫無應對之力。
羅艾兒無奈，不願做這種較量，“我不上去，我出去。”
“你現在出的是卓氏，不久以後出的就是卓家了。”林影在背後提高了聲音，陰陽怪氣。
羅艾兒腳步一頓，轉過身，面對一張顧盼生輝風韻猶存的面孔，心底升上一絲厭惡，那一張臉好象也不怎麼好看了。
“林秘書，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好象只進得來卓氏，從沒進過卓家吧？”
林影聞言挑眉，顯然未料到會從羅艾兒嘴裡說出這樣一句話，“小丫頭，中文說得不錯，不代表你話就說得沒有錯。
她邊說邊慢慢走向羅艾兒，站得很近，連呼吸聲都聽到到，連她身上的香水味都令人刺鼻了，“羅艾兒，沒有人告訴過你，說錯話會得到懲罰的？”
羅艾兒倒退半步，從上到下端詳，打量著林影，“我想，我並沒有說錯話，不然你也不會這樣回答我。”
林影皺眉，胸口上下起伏，面上的笑容越來越假，她嘴巴微微動了動，顯然要再說什麼。
“Hi！艾兒——！”卻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兩人皆回頭，樓梯旁靠近人事部的位置走來一道高大的身影，溫樂風。
他顯然沒有看到林影，只從側面看到的羅艾兒，便毫不猶豫先叫住人，再快跑兩步趕過來，“打老遠就看見你了，怎麼，去哪……”他的聲音一時頓住，見到林影有些尷尬。
“林……秘書？你不是在……怎麼會在這裡？”溫樂風有點不知所措，目光只停留在林影臉上了。
林影不再僞裝，面孔扳了起來，但那一張天然帶笑的微翹嘴脣又給人一種她一直沒有停止自己微笑的錯覺。羅艾兒不得不讚嘆，上帝真的給了她一張好容貌。
“溫主任好象找羅小姐有事呀？”
“哦，也、也沒什麼事。”溫樂風連忙否認，陪著笑臉，整個人好象瞬間回覆到之前和每個人相處都遊刃有餘，樂在其中的態度，“我是之前在酒會和羅小姐匆匆見過一面，這回再遇上當然要再打聲招呼嘍，是不是，羅小姐？”
“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羅艾兒說完也不理會兩人，徑自朝門口走去，只是剛走了一步，察覺到背後有些異樣，猛然回頭，兩人都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離去，也沒有人想繼續說話的樣子。
兩人見她回頭，皆投來探尋的目光。
“忘東西了嗎，羅小姐？”還是溫樂風擅長搭訕，打破了尷尬。
“我突然想起來了。”羅艾兒轉過身，像是與兩人對峙著，“林秘書，我不是要出去，我是要上去。如果你無意要上去的話，那就先在這裡吧。”
她說完頭也不回，換了個方向，走向電梯。
她途中還與兩三個相識的面孔打了招呼，當她進了電梯，按了按紐，電梯關閉的過程中，她才勉強看到了仍站在原地的兩人。
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看到了一個半老徐娘和一個青春洋溢的青年站在一起。
呵呵，原來你也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