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熙諾來到章甫車前,彎腰敲了敲玻璃,正在專心倒車、扭著脖子望著后面的章甫聽到清脆的響聲,轉過頭,打開車窗,見是龔熙諾,驚訝地握緊方向盤:“龔總,您怎么過來了?”
龔熙諾沒做解釋,招招手,示意他下車:“你出來吧。”
章甫自知照他這樣下去,恐怕一時半刻都沒法把車停好,知趣地下了車,讓位給龔熙諾。
龔熙諾輕松把車穩穩當當地倒進停車位,把車鑰匙交給章甫:“心血來潮,過來看看。”
“噢。”章甫接過鑰匙,放進手包,道謝。“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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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龔熙諾先他一步,朝著辦公小樓走去,沒有回到活動板房。
章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開口問:“聽說,郝先生會隱退?”
“嗯。”龔熙諾點頭,郝世杰打算退休的事情根本不是秘密,他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等到女兒結婚生子,他便正式離開集團,徹底隱退。
“那您是不是會,會回去?”章甫把大膽的猜測說出來,額上冒汗,既害怕又擔心,或許龔熙諾真的會如傳聞所說一般,離開分公司,回到總部,接替郝世杰的職位。
龔熙諾停下腳步,回身看他:“章甫,合約期滿后,我會離開M&B。別問我原因,我不想也不會說。曹哲會成為下一任的負責人,不過,我覺得,你比他更合適。”
龔熙諾心里明白,生活是現實的。
既然他心意已決,那么霍伯清他們一定會重新考慮人選,不會再把時間浪費在對他的勸說和挽留上。
并不是霍伯清他們薄情寡義,而是時不我待,高層管理者中必須有一位是中國人,這樣才能平衡發展。
面對選擇沉默的章甫,龔熙諾道出他的理由:“曹哲雖然很優秀,可是缺乏承接大型工程的經驗,畢竟是半路出家,專業知識不及你強。公司里的幾個副總不過做些行政工作的表面功夫,總部不會考慮他們。而你是公司的元老,這幾年,成績斐然,有絕對的優勢和實力,是接替我的最佳人選。我離開前,會向總部引薦你,剩下的,還要靠你自己去爭取。何況,你的公眾形象,一直保持得很好。”
章甫不知龔熙諾為何突然做出這樣令人驚異的決定,惋惜地看著他。
這些年,追隨在龔熙諾身邊的他,已經對龔熙諾產生了深厚的情感和依賴,不舍和難過一齊涌上心頭,竟說不出話來。
龔熙諾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鼓勵他:“好好干,你行的。”
下班后,龔熙諾吩咐司機把秘書送回家,然后和原璟坤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小樓,和他一起坐地鐵去幼兒園接龔璽。
通亮的地鐵站猶如白晝,正值下班高峰,候車大廳的人略顯多些,龔熙諾倚著白色柱子,低著頭,盯著腳下的大理石瓷磚。
兩人一路默然無語,原璟坤一直沒機會問他究竟為什么情緒不佳,猜他是不是去參加婚禮的時候受什么刺激了。
“我想結婚。”這句話,龔熙諾足足憋了一夜一天,好不容易,醞釀好情緒,提起勇氣,低聲和原璟坤說出來。
原璟坤側臉看他,挑起眉毛,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不由得呼吸一窒,心臟猛烈地跳了幾下,驚訝的眼色幾秒內消失不見,穩住不良情緒,極力保持平和的聲調:“是么?好,有合適的對象嗎?沒有的話,我幫你找找。”
龔熙諾抬起頭,原璟坤已經把目光從他身上轉到對面的廣告牌,他顯然是誤會了龔熙諾話中的意思,錯以為他是要選擇和女人結婚。
龔熙諾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眨眨眼,別有所指地提醒原璟坤:“行,那你就在這地鐵里找找吧。”
陷入胡思亂想中的原璟坤思維遲鈍到沒明白他的意思,居然把他的話當真,四下望去,看著不遠處舉著雜志打發等待時間的女孩兒,道:“我看她就成,和你挺般配的。”
龔熙諾沒看他,也沒看他說的女孩兒,離開柱子,站直身體,高大的身軀擋住原璟坤的視線,向前走幾步,在等候線前停下腳步。
原璟坤的誤會,讓他暫時沒了心情繼續方才關于結婚的話題,未作解釋。
原璟坤跟上來,和他并肩而站,聲音輕的如一潭死水:“你就是選擇去結婚,我也不會怨你。”
地鐵適時而來,電動門向兩邊開啟,龔熙諾一言不發地走進去。
他心里在說,其實,我想和你結婚。
龔熙諾是個非常善于克制情緒的人,這和他的成長環境有著直接關系。
龔熙諾自懂事起,便失去可以撒嬌的對象。
此后,不論是在孤兒院,還是在外求學,他都努力做到不靠他人,自食其力地生活。
再苦再累再郁悶再傷感,他都不會掛在臉上,他表現出來也沒用,根本無人訴說。
于是,龔熙諾養成不太好的毛病,凡事都悶在心里,能不說絕不說,不到最后,不到萬不得已,他能把話爛在肚子里。
原璟坤的脾氣雖不及他內斂,可一般當著龔璽的面,他絕對不與龔熙諾發生正面沖突。
三歲多的孩子,已經具備記憶事情的能力。
她會記住恐懼,記住驚嚇,產生不良情緒,但她不會去妥善地處理和正確地消化這些情緒,說不定,會影響她以后的思維習慣和情緒反應。對她今后的成長很不利。
所以,在邁進幼兒園大門的時候,兩個人已收拾好情緒,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龔璽一見到爸爸們,立即興奮地掙脫開老師的手,奔向原璟坤的懷里,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甜膩膩地喚一聲:“爸爸!”
原璟坤順勢抱住她,不管龔璽究竟是誰的孩子,到底是他生出來的,這種親密的關系不可阻斷。
龔熙諾接過龔璽的小書包,跟在他們身后。
一路上,龔璽不停地和原璟坤講述在幼兒園的生活,哪個小朋友又哭了,哪個小朋友又尿褲子了,哪個小朋友又打架了,老規矩地給他唱了首新學的歌謠,精力旺盛,不知疲倦。
原璟坤耐心地回應她,龔熙諾站在他們身邊,一直沒說話,不過,臉色比剛才好很多。
龔璽是個自覺性頗強的孩子,和大人說好的事情,絕對不會耍賴反悔。
比如,規定晚上九點睡覺,一般不到九點,她就收拾好玩具或畫具,乖乖地刷牙睡覺。
原璟坤等到她睡著,才回到臥室,整個晚上,除了吃飯的時候,都沒怎么和龔熙諾說話。
龔熙諾不在臥室,也不在書房,大概在衛生間或露臺。
原璟坤坐到圓桌前,玻璃桌面閃出一個亮點,一枚戒指安安靜靜地擺在上面。
原璟坤拿起龔熙諾從不離手的戒指,即便二人歡愛時,龔熙諾都不會摘掉戒指。
原璟坤不知這枚看似普通的戒指究竟暗藏什么玄機,能夠讓龔熙諾如此真愛。
戒指在他手里翻來覆去,他仔細地觀察著小小的圓圈,將戒指豎起來的時候,猛然發現其中的奧秘。
在戒指的立面刻著兩個迷你的字母:J&K。
原璟坤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明白這兩個字母的含義。
耗費心思地琢磨半天,恍然想起,龔熙諾有個不常用的英文名字—joe,而另一個字母K則應該是指代楊藝清。
他瞬間記起,不知是哪次為何,他好像是無意中翻出龔熙諾上學期間一本書,在里面看到一個英文名—ken,他還問起來,這是誰的名,龔熙諾沒有回避地直言是楊藝清的英文名。
這是一種想當隱晦的暗示,非常巧妙的結合。
原璟坤苦笑一下,想到一句經典的話:存在過的,消失不了。
他和楊藝清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他無法取代楊藝清在龔熙諾心中的位置。
不管龔熙諾現在是不是還愛著楊藝清,不管龔熙諾現在到底有多愛他,楊藝清存在過的事實無法抹煞,他不能自欺欺人般地當作不存在。
原璟坤總是忍不住要和一個已不在世的人爭風吃醋,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楊藝清是龔熙諾少不經事的幻夢,是龔熙諾早已逝去的往事……
可他愛龔熙諾,愛都是自私的、霸道的、蠻不講理的、獨占欲強烈的,到現在,他幾乎敏|感到龔熙諾稍一走神,他便會覺得他準又是在思念楊藝清。
原璟坤每每壓制住想要質問他的沖動,他實在是不愿意,因為已經故去的人而引起無謂的爭吵。
原璟坤同樣不希望龔熙諾覺得他像個女人似的那么小心眼,那么看不開,那么耿耿于懷已過去的事。
“想什么呢?”龔熙諾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突然發問。
“嗯?”陷入沉思的原璟坤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手下一抖,戒指掉在地上,跳躍到龔熙諾腳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龔熙諾彎腰要撿起戒指,見他神色略微慌張,頓覺奇怪:“怎么了?”
原璟坤搶先一步,拾起戒指,擦了擦,遞給龔熙諾,恢復到自然的神態:“對不起。沒什么。”
龔熙諾把戒指照舊戴在右手的食指上,沒注意到原璟坤略微發白的臉色:“噢。幫我找條毛巾,原來的那條都不吸水了。”
“好。”原璟坤嘴上答應著,卻遲遲未起身,心緒仿佛游離般地飄蕩。
“寶寶?”龔熙諾俯身在他面前,感到他今晚的情緒不太對勁,關切地詢問。
原璟坤抬頭看他一眼,心里雖說難受,但還是笑笑:“知道了。我馬上去找。”
“快考試了,我今晚得看書。你早點睡吧,別等我了。”龔熙諾接過白色寬厚的毛巾,對他說。
“嗯。”原璟坤應道,看著龔熙諾的背影,要說的話,說不出來,唯有皺起眉,直到他在視線里消失不見。
龔熙諾復習到凌晨一點,伸個大懶腰,旁邊的玻璃杯底還殘留著咖啡的印跡,打個哈欠,連咖啡都抵御不住濃濃的困意,他決定去睡覺。
龔熙諾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剛靠近床,被子便被原璟坤掀開,他想要拉開被子的手停在半空,驚訝:“還沒睡呢?”
“嗯。”原璟坤翻過身,面對他。
龔熙諾不知道他怎么又會失眠,平躺在他身邊,閉上眼睛:“又睡不著了?”
原璟坤靠近他,一只胳膊搭在他胸前,半圈住他的身體。
一直以來,他都很想問龔熙諾一個問題,假如,楊藝清還活著,那么他會選擇誰?
連原璟坤自己都覺得,這是一個想當無聊的問題,他不好意思問出口,但心里又特別想知道答案。
龔熙諾抽出胳膊,摟著他肩,似乎洞察到他的心思:“寶寶,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原璟坤閉上眼,等著聽故事。
“從前,有個放羊的小孩兒,他每天趕著羊群都會經過一個山洞。山洞的洞口被一塊大石頭嚴實地堵住。他很好奇,不知道山洞里究竟有什么。他想,也許山洞里藏著金銀財寶,曠世奇物,或是不為所知的大秘密。在好奇心的驅動下,他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挪開大石頭。于是,他像愚公移山一樣,開始鑿石頭。他不懈地努力,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終于成功地移開石頭,當他舉著火把進入山洞的時候,才發現,潮濕陰冷的山洞里什么都沒有,除了斑駁的四壁,還有發著霉味的空氣。”龔熙諾講完故事,低下眼瞼,看著原璟坤。
原璟坤明白龔熙諾的意思,他想說,有時候,人的想象和現實會有很大的差異。
龔熙諾僅僅想表達這一個意思,原璟坤卻又衍生出別的意思—現實往往會讓人失望。
原璟坤抬眼,回望龔熙諾,無話可說,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緊緊地貼在他身上。
半夜時分,熟睡的龔熙諾被搖醒,原璟坤蜷縮著身子,額上冒出細汗,很難受的樣子:“熙諾,我難受。”
“怎么了?”龔熙諾騰地坐起來,見他雙手抱在腹間,有些著急地問。
“不知道。”原璟坤具體說不出哪里難受,好像是肚子疼,又好像是胃口疼,腹腔內翻江倒海般地不舒服。
之前,他曾經去過衛生間,嘔吐吧,吐不出來;瀉肚吧,好像也不是。
原璟坤不說,龔熙諾也不知他究竟怎么不好受:“那,咱們去醫院吧。你起得來嗎?”
“不用。”原璟坤搖搖頭。“我好像就是有點胃口疼,可能著涼了,吃片藥,看看吧,不行,再去醫院。”
“也行。”龔熙諾起身,倒了杯溫水,又拿出胃藥,托起他的身體,把藥喂到他嘴里,又喂他喝了幾口水,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躺好。
不知是藥效神速,還是精神作用,原璟坤的氣色明顯比剛才要好,呼吸平穩下來,雙手還是摁在腹間,看起來還有點難受。
龔熙諾不放心,一直到他再次睡著,才重新躺下。
轉天一早,龔熙諾建議原璟坤不要去上班,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
原璟坤自我感覺比夜里好轉許多,堅持要去上班,畢竟民俗展覽館的建設正在火熱朝天地進行中,關鍵時刻不方便隨意請假。
龔熙諾見他氣色不錯,沒再勸他,不過叮囑他要是覺得不舒服,就給他打電話,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才放心。
一整天,原璟坤倒沒覺得哪里不適。
除卻沒胃口吃午飯之外,好像在工地犯了一陣眩暈,可是他沒在意,以為是吸入大量塵土造成的大腦缺氧。
中午的伙食不差,但他提不起胃口,隨便吃了幾口,竟引起胃酸來,趕緊吃了片胃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才重新打起精神。
晚間,胃口不好的毛病緩解后,又出現感冒的征兆。
原璟坤拿起紙巾在鼻子前使勁地擦了一把,龔熙諾正巧走過來,見他如此,問道:“怎么了?要感冒?”
“嗯。”原璟坤帶著濃重的鼻音回答他。
“胃藥喝了嗎?胃口還難受嗎?”龔熙諾又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原璟坤搖頭:“好了。”
“是不是穿的太少?今兒起風降溫了。”龔熙諾翻出感冒藥,倒出一粒放在他的手心,倒了杯溫水,遞到他面前。“喝了藥,早點休息吧。”
“好。”原璟坤把黃色的小藥片放進嘴里,喝了一大口水,仰起脖子,把藥送到胃口里。
臨睡前,龔熙諾端來剛剛榨好的新鮮橙汁,透明的玻璃杯里盛滿橙□□人的液|體,推了推迷糊著的原璟坤,扶他坐起來,把杯子放到他嘴邊:“來,喝了再睡。”
原璟坤就著這樣的姿勢喝了一口,酸酸的橙汁令他皺起眉頭,不過味道很好,喝下去胃口都覺得舒服不少。
“是不是有點酸?”龔熙諾猛然想起好像忘記加糖。
“沒事。”原璟坤大口大口地喝光橙汁,又喝了點清水漱口,再次睡去。
感冒藥和橙汁成功地抵御了感冒對于原璟坤的侵襲,胃疼的毛病也沒再犯,原璟坤的身體和精神都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