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十八歲,他二十八歲;他單身,他已婚;他是建筑系品學兼優(yōu)的高材生,他是建筑系博學多才的良導師;他們的人生注定成為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叉點。
陰差陽錯,鋼筆尖觸碰紙張的瞬間,造就一段十年糾纏不清的情愫。
作為理科生的龔熙諾并不喜歡歷史,偏偏一個不小心,眼神游離,看錯行,誤把建筑歷史學當作線性代數(shù),握住鋼筆的手搭在紙張上,毫不猶豫地在后面的方框中打了一個好看的小對勾。
課表到手后,才反應過來。龔熙諾懊惱:怎么會看錯呢?
后來想想,或許,是上天的意思,注定,他們要相遇。
不情不愿地抱著書本,磨磨蹭蹭地來到階梯教室,挑選一個遠離講桌的后排座位,還沒上課,已盼著下課鈴聲早點響起。書本下面,藏著一本工程造價學。
“同學們,大家好。我叫楊藝清,是本科目的授課教師。歡迎大家選修建筑歷史學,希望能夠與大家度過一個愉快的課程期?!?
厚重磁性的聲音引起龔熙諾的注意,抬起頭,把搭在鼻梁上的眼鏡推至眼睛前,才看清楚站在講臺上的年輕男子。
男子三十歲左右,烏黑的頭發(fā),寬亮的額頭,濃厚的劍眉,圓大的眼睛,雙瞳剪水,璀璨生輝,修長健壯的身姿,溫文爾雅地站在講臺邊上,目光流轉間透著莫大的親和力。
“下面,第一堂課,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大家喜歡怎樣的授課方式,可以告訴我。大家可以暢所欲言,老師我一向不拘小節(jié),不用起立。”
風度翩翩,文質彬彬的老師當即引起下面一陣小小的騷動,議論聲不絕于耳。幾位大膽的女生朗聲詢問:“老師,您結婚了嗎?”
楊藝清溫和一笑,做老師這么久,這種情況見得多了,早已練就出面不紅心不跳的本事。“我兒子都兩歲了?!?
臺下一片起哄之聲:“老師,不許撒謊噢!”
龔熙諾久久地盯著他清秀的面龐,心中猛地一跳!
對第一次謀面的老師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似乎,大概,莫名地很喜歡他。
小伙子,春心動矣。
一個學生對于老師的仰慕全部表現(xiàn)在課堂之上,龔熙諾每次都早早地來到階梯教室,一定要占據(jù)第一排偏右的位置,坐在這里,恰好能夠看清楚楊藝清整個側面。
與他面對面,總是會臉紅。
認認真真地聽課,仔仔細細地記筆記,楊藝清是個才華橫溢的人,能很好地調動起課堂氣氛,盡管是選修課,依然講的有滋有味,每節(jié)課結束后,學生們都覺得意猶未盡,期待著下次上課的內容。
每次上課,龔熙諾總會用左手托住下巴,右手拿著鋼筆,目光緊隨著楊藝清的腳步,耳朵里充滿他的聲音,眼睛里充滿他的身影,心里充滿他的整個人。
楊藝清偶爾回身,與他四目相對,會心一笑。弄得龔熙諾不好意思,立即低下頭,做出記筆記狀。 шшш тт kán Сo
拿出一直舍不得用的牛皮筆記本,一筆一劃地把筆記謄抄在上面。鋼筆尖行走在白色的紙上,每一筆都包含著他默默滋生的感情。
寫著寫著,腦中浮現(xiàn)出他的身影,不知不覺地揚起嘴角。
字字句句,看到心都淪陷。
普通的筆記本中夾著一個特殊的秘密,藏著一個少年含苞待放的感情花朵。
龔熙諾再不去學生食堂,每到中午吃飯時候,掐算好時間,必定要到教師食堂就餐。排在楊藝清后面,中間故意隔著幾個人,距離不遠不近,看清楊藝清的一舉一動。
特意選擇和他一模一樣的飯菜,吃起來帶著幸福的味道,仿佛與他一起用餐一樣愉快。
學習上更加刻苦用功,尤其是建筑歷史學。不惜花費大量時間去圖書館查詢各種資料,無非是要完成一篇一千字的論文。
熄燈后,躲在被子里打著手電筒,借著微弱的亮光輕輕地翻著書籍。都是他推薦的書,攢下飯費,一定要去買一本來收藏。
路過他的辦公室,一定會停下腳步。默默佇立一會兒,靜靜地望著他批改論文的神態(tài),直到他抬起頭來,才慌忙離去,不想被他看到。
凡是經(jīng)他手批改過的論文,全部珍藏在文件夾里。
閑暇時光,拿出來欣賞著上面他留下的字跡,蒼勁有力,瀟灑大方的漢字安靜地躺在紙上,撥亂他的心房。
越是想念越是不敢靠近。
龔熙諾從未單獨去辦公室找過楊藝清請教問題,很多關于學術問題的疑惑,都是靠查找資料來解決。
見到楊藝清,他會緊張,會臉紅,甚至會結巴。
他的仰慕,他的敬佩,他的愛戀,他的相思,楊藝清統(tǒng)統(tǒng)不知情。
不過,龔熙諾的謹慎求學的態(tài)度還是引起他的注意。心中不止一次贊嘆:好一個勤奮上進的學生,將來必定有大作為!
他不知,龔熙諾的勤奮上進皆因他而起。
學期末,龔熙諾的建筑歷史學成績是全部科目中分數(shù)最高的。
楊藝清特意找到他,不吝表揚:“龔熙諾,恭喜你,成為系里的狀元?!?
“謝謝?!饼徫踔Z不敢看他的目光,害怕那股電流傳遍全身,引起不良反應。
“這樣,為了慶祝你取得好成績,老師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睏钏嚽逍睦锖芟矚g這個文靜而好學的學生。
龔熙諾抬頭,詫異:“愿望?”
“對,老師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你想想看,你有什么愿望是老師可以滿足的?!睏钏嚽逄崾舅?
龔熙諾沉默片刻,鼓起勇氣:“老師,明天晚上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飯?”
“吃飯。好呀,老師請客!”楊藝痛快地答應他并不令人為難的要求。
第二天晚間,楊藝清履行承諾,與他共進晚餐。楊藝清本想請他吃大餐,被龔熙諾拒絕。
龔熙諾帶他來到學校附近的路邊攤,吃起熱乎乎的米粉湯。
一人一大碗冒著熱氣的米粉湯,米粉上面鋪著一個金黃的煎蛋。龔熙諾呼呼地吃起來,吃飽后,滿足地放下筷子。
“你喜歡吃這個?”楊藝清一直笑瞇瞇地看著他狼吞虎咽的吃相。
“喜歡。”
因為和喜歡的人一起吃,不管吃什么,都是喜歡吃的。
楊藝清結賬后,問他:“還想去哪里?老師今晚陪你,機會只有一次,想清楚啊?!?
“嗯?”龔熙諾咬咬嘴唇,指著前面的路?!袄蠋煟蹅內ツ抢?!”
通往學院紀念碑的寬大臺階上,龔熙諾和楊藝清一前一后地站著,龔熙諾握緊拳頭:“再來,石頭剪子布!”
龔熙諾出手是剪子,楊藝清伸手是布。
“哈哈,老師,您又輸了!”龔熙諾興奮地邁上兩個臺階,回身沖著楊藝清露出燦爛的笑容?!袄蠋煟佥?shù)脑?,咱們恐怕都看不見彼此的手了?!?
楊藝清好笑地搖搖頭:“干嘛非玩這個?”
“我小時候,一直很想玩這個,可惜,沒人陪我玩?!饼徫踔Z跺腳,天氣很冷,用手哈氣取暖。
楊藝清把手套扔上去:“戴上,會生凍瘡的!”
龔熙諾接住手套,灰色的毛線手套,還帶著楊藝清的體溫。傻兮兮地套在凍得通紅的手上,似乎是楊藝清的手在溫暖他。
十指連心,心里都覺得暖和起來。
新的學期,龔熙諾被學院選中作為交換學生派到英國學習。
楊藝清專程為他送行,把一個雕刻著楓葉圖案的書簽當作臨別禮物,祝福他:“好好學習,保重身體,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握著手里的書簽,龔熙諾一言不發(fā),轉身快步走進登機口。
舍不得,他的淚水流在心中。
每逢佳節(jié),總會收到楊藝清給他的祝福郵件,寥寥數(shù)語,卻溫暖他心。
身在異國他鄉(xiāng),楊藝清是他唯一支撐下去的理由。
一別經(jīng)年,龔熙諾學成回國。
褪去青澀的模樣,保留曾經(jīng)的心境。
可惜,物是人非。
他和他,注定是兩條平行線,無法交錯。
十年,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個十年。
龔熙諾病態(tài)地守著一份無望的感情,直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