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事, 物是人非
說朝政,步步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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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十六年冬十月,長安城正南面的明德門莊嚴肅穆, 入冬以后一連下了幾場雪, 讓門樓的屋頂一片銀白。守門的侍衛正在有條不紊的盤查往來行人, 門樓的城墻之上, 傲然屹立著一個青年男子, 他正目不轉睛看著南方。
他肩上銀甲光芒刺眼,袍袖被寒風吹開,在空中啪啪作響, 一頭耀眼的紅發隨風飛舞,擋住了他的小半邊臉, 他卻像是渾然不知。
只見他嘴角微一上揚, “來了!”
“哪里?”
說話的是一個妙齡少女, 她一身淺藍色的袍衫,上面隱約透出白色的花紋, 一頭青絲綰了個簡潔的發髻,頭上除了一朵白蓮外再無其他裝飾。她肌膚賽雪,眸如星辰,額間朱紅色的蓮花更添一份清逸。
此時的她正抓著城墻前傾著身子,往青年手指的方向遙望, “我沒看見啊。”
那青年低頭說道, “蓮花, 你那里太低了, 站到我身邊來。”
說罷他向她伸出了手, 藍衣少女瞥了他一眼,“我才不要。”
青年呵呵笑了起來, “我總是記不住,你是金枝玉葉,站在城墻上成何體統。”
少女仍遙望著遠方,“何力,我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這么識大體的話。”
青年哈哈大笑,“你真是小看我,我在長安待的時間可比你還長。”
城外官道上的馬車儀仗越來越近,契苾何力一躍跳下城墻,“我們還是去吳王府等大哥吧,我怕在門樓上喊大哥會丟你的人。”
蕭蓮華轉身往門樓里走去,“你知道就好。”
契苾何力緊跟在她身后,“我快有五年沒見大哥了,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
蕭蓮華突然轉身,“何力,你說話可注意點,別忘了。”
何力一抬頭,“我當然知道,我不會提起的。”
兩人繼續往樓下走去,“我是怕你一不留神就脫口而出了。”
“怎么會,難道我這幾年在朝為將是白做的,”契苾何力兩手抱胸,“蓮花,你說大哥會不會認不出我了。”
“你以為大哥是傻子么,你就長了些個子,其他方面真是一點長進沒有。”
“哎,你這話可真夠過分的,什么叫沒長進。”
蕭蓮華笑笑不語,契苾何力繼續說道,“不過我覺得大哥一定不認識你了。”
“為何?”
她話聲剛落,契苾何力一手撐著欄桿飛身躍到她身前,他眼帶笑意望著她,“大哥肯定想不到,當年流落街頭的小乞丐,如今成了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
蕭蓮華稍一停頓,伸手把他推到一旁,“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
身后傳來契苾何力的笑聲,“哈哈,蓮花,你臉紅的時候更美。”
兩匹快馬出了明德門奔馳在長安城的大道上,一路向北往皇城以東的吳王府奔去。
吳王府前的大街上,一個玄衣男子下了馬車往王府正門走去,他走到臺階前停了腳步,仰頭怔怔地望著門檐上的金匾,王府門口的下人們都低著頭,侍衛們更是屏息侍立在旁。
一個聲音打破了沉悶的空氣, “大哥,你連自己家都不認得了!?”
說話的正是契苾何力,蕭蓮華則是站在他身旁。
李恪面色稍緩,提步往府里走去,翠兒和奶娘帶著李仁跟在他身后。
契苾何力幾步走了過去,一把抱起李仁,“這是我的大侄子吧,都長這么大了,叫叔叔。”
李恪腳步一滯繼續往后廷走去,蕭蓮華狠狠瞪了何力一眼,契苾何力已是一臉懊悔,只得抱著李仁跟在李恪身后,“仁兒,叔叔聽說你能寫很多字,一會兒教叔叔認字吧。”
李仁笑著點了點頭,一旁的蕭蓮華說道,“仁兒,你叔叔他健忘的很,學的不好你可別手軟。”
“對,學的不好你就像這樣狠狠教訓我。” 何力邊說邊抓起他的小手,拍著自己的臉頰,惹得李仁咯咯笑了起來。
兩人你一句我一言,終于讓氣氛活躍了稍許。
后廷主殿仍是老樣子,客堂中央是牡丹朝鳳屏風,桌上放著造型別致的盆景,一旁的坐榻上放著精巧的銀盒子。恍惚間他又看見她埋頭坐在榻上擺弄著手里的針線……
“在做什么呢?”
照兮手上一抖趕忙把東西藏在身后,她一手擋住了他,“沒,沒什么……”
“別動,你的手流血了。”
他抓起她的手指放到嘴里,她的臉頰慢慢顯出紅暈,放下她的手指,他輕聲笑道,“這就臉紅了。”
她嬌嗔,“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么厚臉皮么。”
他一手滑過她的腰際,去奪她身后的東西,卻被她靈巧地躲開了。
“看看都不行?”
“不行!我剛跟婉兒學的。”
他眼帶笑意上下打量著她,“不看就不看,你那么笨手笨腳的……”
他話還未說完她便抬手欲打他,“李恪!你討厭!”
打開那個銀盒子,里面是未秀完的荷包,李恪臉上有了一絲微笑,“兮兒,我就知道你會半途而廢。”
蕭蓮華一手扶著門柱靜靜看著這一幕,想到那些往事,她的眼眶也濕潤起來。
正在此時契苾何力大步跨進了屋子,“大哥,我這大侄子還真夠調皮的……”
蕭蓮華一把拉住了他,何力靠近她耳旁輕輕說道,“蓮花,我又做錯了?”
李恪放下手中的盒子,臉上恢復了平靜,“他現在正是愛玩的年紀。”
契苾何力打著哈哈,“是啊,男孩子就該調皮點才好。”
屋子里一陣沉默,蕭蓮華重重踩了契苾何力一腳上前說道,“大哥,三日后我要回吐谷渾祭拜先父,所以今天先過來看看李仁。”
契苾何力扭曲著臉,“正好我奉圣旨回涼州視察,順道送蓮花回吐谷渾。”
李恪示意兩人入座,自己也坐了下來,“哦,這個時候回涼州?應該有別的原因吧。”
“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甚是想念母親和弟弟,不過更重要的是圣上要我觀察一下薛延陀那邊的動向。”
“看來父皇是想各個擊破,高昌剛滅不久,這回輪到薛延陀了。”
契苾何力很是欽佩,“沒想到大哥遠在安州,朝中之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李恪并未接話而是招呼了下人上茶,何力接著說道,“那侯君集監守自盜的事大哥一定也知道,他滅了高昌后沒有奏請朝廷便自作主張委任官員,還私自掠奪大量珍奇寶物和女人,被圣上發現后下了獄,要不是中書侍郎岑文本冒險勸誡,說他功大于過,沒準他就被罷官了。”
李恪面上波瀾不驚,“如果岑先生不勸誡,魏征也會勸的,既如此,不如讓岑先生先開口,再說怎么能輕易讓他被罷官。”
契苾何力一臉不屑,“他若是被罷了官,我每頓肯定能多吃一碗飯。”
一旁的蕭蓮華汗顏,她剛想插話,屋子外面傳來了雜亂的喊聲,契苾何力大步走到屋外,李仁正晃晃悠悠坐在院里的一棵樹上,樹下是一群不知所措的丫頭婆子。那樹并未長足,單薄的枝丫不住地抖動,像是難以支撐李仁的分量。
契苾何力快步上前,一躍而起將李仁抱了下來,“仁兒,你真想爬樹也得找棵大點的,這多危險。”
蕭蓮華也走到了跟前,“何力,有你這么教小孩子的么。”
契苾何力俯身放下李仁,“我這不是開玩笑么。”
李仁仍目不轉睛望著那棵樹,蕭蓮華蹲下身說道,“仁兒,這是玉蘭,明年春天就會開出白色的花,很漂亮哦,我們先回屋子里,讓奶娘幫你洗手好不好。”
說罷她便伸手要去牽李仁的小手,沒想到他突然轉身往主殿方向跑去。
蕭蓮華回過頭,那孩子已跟上李恪的背影,跨入主殿。
夜半時分,李恪獨自坐在書桌前,窗外是一鉤彎月,他掌心的那枚舍利散發著幽幽的光。
房門嘎吱一開,越峰走入了書房,他單膝跪地,“殿下,您終于回來了。”
李恪話聲淡然,“你我已非主仆,將來不必如此。”
“殿下對我恩重如山,越峰此生都無以為報。”
李恪沒再繼續,“那些事都辦妥了?”
越峰稍一點頭。
“既如此你暫且退下,現在時機未到。”
看著越峰悄然離去的身影,李恪慢步走出屋子,屋外的寒風讓他的臉色煞白,他面無表情望著眼前寂靜的王府后廷,手里緊緊握著的是那枚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