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芍面對氣勢不斷上漲的唐靈,頓時眼睛一亮,身體激動得不停顫抖,將“乙丑劍”抬起,仰天狂笑道:“好好好,就讓我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水辰鏡’!”
他一連說了三聲“好”,也不住催動體內寒氣,絲發無風而動。
飛霜殘影青光動,甲子流光耀白衣!
轉瞬之間,唐芍手腕、胸口、脖頸三處中傷,雙膝一軟,“咕咚”一聲,單膝跪下,握著手中“乙丑劍”支撐在地。
唐芍自忖方才半點也沒分心,甚至連眼睛有沒眨一下,心中很是不解:他是怎么做到的?這……不是武功!
于是用力扭過頭去看身后的唐靈,終于嘆道:“好……寒冰凝氣訣!果然強于歲暮天寒卷!”
唐靈方才強行去運“寒冰凝氣訣”,凝聚出假的“水靈鏡”,發出那制勝一擊。
此刻內力殆盡,只覺身體軟綿綿的,當下勉強支撐住,說道:“武功無強弱,人心有善惡,到底終究要看使用的人。”
說出這句話,仍喘息未定。
唐芍憋足一口氣,“嗯”的一聲站起身來。
唐靈額頭滿是冷汗,見他能起身,心頭登時“咯噔”一聲,汗水不住的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不禁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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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唐芍原地轉了一個圈子,唐靈這才見他腕骨已斷,脖頸歪斜,雙眼突出,模樣很是怖人,已是殘廢,不能再戰了。
唐芍嘆道:“終究還是你勝了。”
唐靈見他這幅模樣,登時動了惻隱之心,此前雖千方百計想要取他性命,可今日就要遂愿,卻始終下不去手,淡淡道:“你輸給了自己,輸給了大道。”
唐芍苦笑道:“大道?呵呵……何為那冠冕堂皇的大道?當你足夠強大時,你就是大道!”
閣樓口細碎的腳步聲響,一少婦跑了過來,唐芍望著她,喃喃道:“燕語?”
那少婦走到唐芍身前,跪倒在唐靈面前,“咚咚咚……”一言不說的叩了七八個響頭。
唐靈想要伸手扶她,卻連動都不能動,見她又磕了四五下方才止住,抬起頭時,柔嫩的額頭上滿是鮮血,上面沾有灰塵砂礫。
沒等唐靈說話,她先開口道:“七……公子,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夫君。”
唐靈見她全身顫抖,淚眼模糊,說話也泣不成聲,似是十分害怕,抬頭望向唐芍,見他正望著天空呆呆出神,感覺到唐靈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唐靈被他血紅的雙目盯得極不舒服,轉身道:“他還有的救。”
唐靈是性情中人,這一轉身,便即后悔,心中混亂之極:自己此行的目的究竟為何?
難道殺父大仇就不報了嗎?
回去后還有何顏面去見宋昱?
城門外還有大姐和二姐,你又將她們置于何處,將唐門置于何處?
唐靈閉上眼睛,無數思緒霎時間如潮水般涌入心頭:唐靈啊唐靈,你可真是糊涂!
“站住了!”未走兩步,唐芍的聲音在身后驟然響起,“你覺得我唐芍既然敗了,還會茍活于世嗎?未免也太小瞧了我!”
唐靈轉身回頭,見唐芍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頭黑發飛揚,舉手投足間頗有氣度。
唐芍大聲吼道:“唐靈!你記住,唐門只有依附朝廷,才能長久。我現在就將唐門交給你,你可別帶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芍大笑十余聲,突然將“乙丑劍”刺入自己胸口,鮮血迸濺,登時斃命,身子向后倒去。
那少婦“啊”的一聲,見丈夫利刃刺入胸口,已然無法挽救,不由掩口大聲叫了出來。
唐靈聽她驚呼,想起唐芍臨終之言,心頭一時間空落落的,半點沒有報仇后的高興。
忽然間那少婦啜泣聲停止,唐靈回頭一看,只見她身子伏在唐芍懷里,胸口插著一把金釵。
唐靈心中酸楚,慢慢挪動腳步上前,去探她鼻息,卻已經氣絕。
唐靈坐在地上,見唐芍臨死時仍睜著雙眼,伸手將他眼皮合上,解下身上的衣服,披在他夫妻二人的身上,這才緩緩起身,向園外走去。
嘆唐芍曰:
本是花圃一芍藥,雄心壯志比天高。
功名利欲迷人眼,一念成錯步步遙。
害人不成終害己,千招萬算成徒勞。
十杰會當屬翹首,月夜春江按玉簫。
唐靈此刻全身無力,骨頭就像要散架一般,艱難起身后,每走幾步就要歇上一歇。
剛走到園口,只聞“轟”的一聲震天巨響,接著四下里紛紛響起“咚、咚、咚、咚……”的低沉響聲。
唐靈隨即想到:這是“火器房”的火器,想必有外門弟子尚在城中負隅頑抗,此役唐門損失慘重,只好待大姐繼任門主之位后,再重整旗鼓罷了。
越往前走,卻聞轟鳴之聲愈演愈烈,響聲繁密,不像是幾人,倒像是千軍萬馬殺來一般。
唐靈心神一驚,不及歇息,忙加快腳步向“明月樓”走去。
走到“明月樓”前,這才看見,外邊已烏煙瘴氣,人聲嘈雜,身前便有數十人正和一群官兵惡戰。
唐靈見這些人都是自己人,想那些官兵也是邵子華找的援軍,上前喊道:“住手,是自己人!”
兩伙人聽見唐靈聲音,都是收回兵刃。
忽然一名官兵揮刀砍傷了一名湛江門弟子。
接著街尾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又有一人被砍傷。
眾人無法坐以待斃,有人道:“和他們拼了!”接著繼續響起刀兵相交之聲。
唐芍的話不斷縈繞在唐靈耳邊,唐靈心想:難道正如唐芍所說,門派若是不受朝廷的管制,早晚有一天會遭受滅頂之災嗎?
正想間,一名身形魁梧的官兵手握腰刀便向唐靈砍來。
唐靈此刻別說使用內力,連手腕都抬不起來,向后連退兩步,這一刀劈了個空。
那官兵方才見他指揮眾人,知道是個頭目,拇指在嘴角一抹,正要上前捉他邀功,見他站都站不穩,還道他不會武功,心中大喜,舉頭一刀向唐靈左肩劈了下去。
唐靈心中一驚,這下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開,料想難逃這一刀之厄,索性眼睛一閉,任由他胡亂砍上一刀。
等了兩息,這一刀卻遲遲沒砍下來,睜眼一看,見這官兵手僵在空中,胸前插了一支銀色的小箭。
唐靈向后一看,見一個矮子左手扶墻,右手拖著一把弩,卻是唐杰。
便在此時,只聞西街轟鳴之聲漸進,有百余人正向這邊奔逃,唐靈一看,帶頭之人分別是左牧與趙東升。
二人看到唐靈,忙率眾向這邊跑了過來,官兵見勢大,慢慢向后退去。
左牧比劃道:“不好,我們被官兵包圍了,這群官兵手中的家伙好生厲害,擦到一下就是一個窟窿。”
唐靈道:“這是火器,我們向東街走,那里離城門最近。”
左牧道了聲“好”,指揮眾人隨著唐靈往東街行去。
這一行人穿過中街,轉了一個彎,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前方路口處堵著無數官兵,得有上百人,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十數個火炮支在地上,上面反射的光很是耀眼。
唐靈心想:原來朝廷是想借機制我們于死地!
領頭官兵似乎早已預見唐靈會從此路來,手向下一揮,十余個火炮齊發,百余個弓箭亂射,唐靈這邊登時倒了一片。
唐靈經歷過無數兇險,情勢越危急,越是能鼓足勇氣,沉著應付,指揮左右道:“就近找木板擋在身前,快向后退!”
后邊一人喊道:“后邊也有官兵!”
唐靈眉頭一皺,向北一指,道:“向這邊走!”
一行人用木板擋在外圍,呼啦啦的向北街走去。
穿過兩條街,只聞前邊腳步聲響,轉出一隊人馬,見到唐靈,都迎了過來。
唐靈見是程天硬、范昆、劉虹彥、花子辛等人,喜道:“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那邊怎么樣?”
程天硬氣喘吁吁的道:“那邊旯也全是官兵,手上的家伙成厲害了。”
唐靈心想:他布置得也真周密,倒像是提前準備好了的。
耳聞身前果然喊殺聲震天,左牧緊握一柄長槍,問道:“怎么辦?”
唐靈咬牙道:“沖,沖出去!”
轉眼之間,前面一隊官兵手持長槍沖了上來,左牧一馬當先,已和程天硬殺入軍中。
四下里箭如飛蝗,齊向這邊射來。
一人大叫道:“大家并肩子沖啊!”話語聲還未絕,人已身中數箭,仰倒在地。
但見官兵愈殺愈多,沖出了一層,外面又圍上一層。
劉虹彥劍光霍霍,當者披靡,力殺十余名官兵,見花子辛被圍在自己身后,心中焦急,長劍飄忽,一招“北冰劍法”中的“海納百川”迅捷無論地向那邊刺了過去。
雖是一劍,卻有先后之別,在一瞬間連刺七人,官兵皆是后頸中劍倒地。
劉虹彥拉著花子辛的手道:“走!”
唐靈見自己這方人殺紅了眼,都向四周分散開來,如同一盤散沙,急提氣喊道:“都不要亂,大伙聚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丹田傳來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舞。
眾人聽到聲音,都是相互靠攏起來,唐靈見程天硬背上背了一個人,口中不斷滴血,人已經死了,卻不好出言告知,只道:“大家不要分散,盾牌在前,一起向前沖!”
左牧一馬當先,手中舉了一塊厚重桌面,奮起神威,站在最前邊,“盾牌”到處,官兵紛紛讓道,旁邊的人刀砍掌劈,登時殺開了一條血路。
唐靈見前方有一門洞,認得是“芙蓉洞”,成都府有“蓉城”美稱,平日里門洞前后都會栽滿芙蓉花,故有此名。
過了這個門洞便是“天隕街”,旁邊有個“天隕臺”,洪武初年有一顆天外隕石落在此地而得名,穿過“天隕街”,前方便是北城門。
唐靈遙見街頭也有官兵把守,身后轟鳴之聲愈響,吩咐道:“過了此處,便是城門,咱們再沖,這次可千萬別失散了。”
左牧大喝一聲,向前沖去,眾人齊聲吆喝,一起向前殺出。
把守“天隕街”的數十官兵見到百十來人氣勢洶洶地殺來,都一哄而散,丟盔卸甲地向旁跑了。
程天硬笑道:“這群官兵都是些膽小如鼠之輩。”對背后那人道:“老弟,下來吧!”
那人只是不動,范昆近前一看,只見他身子僵硬,原來已經氣絕。
眾人在“清凈院”之時,都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此刻陰陽兩隔,不由得義憤填膺,都是怒氣上沖。
只這一會功夫,后邊響起射箭的颼颼數聲,連射了上百枝箭出來。
左邊腳步聲漸進,眼看右邊一隊官兵也蜂擁而至,官軍近千人馬三面圍住,呼聲震天動地。
唐靈心中猶豫,官兵為何只留下前方道路,想必前方處境更是險惡,可眼下三面都有埋伏,就算是龍潭虎穴,也要去闖上一闖,總好過于坐以待斃,于是道:“沖!”
眾人都在等他這句話,聽得此言,齊聲吶喊沖了過去。
唐靈忽然瞥見前方地板邊沿翹起,忙道:“且慢!”
可還是晚了一步,只聞“喀拉拉”一聲巨響,左牧、程天硬等先行之人都落入陷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