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丈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說得是洛陽城中玉輦縱橫、金鞭絡繹之象。
洛陽為漢魏六朝古都,東壓江淮,西挾關隴,北通幽燕,南系荊襄。豪貴驕奢,狹邪艷冶,燕歌趙舞,無所不有。
長安城中,風呼呼的吹,已然十月天氣,空氣透著一股子涼意,酒肆門口的旗幡吹得翻飛。精工雕琢的窗欞上飾有金鳳的雙闕寶頂,通衢大道旁矗立著畫棟飛檐的五彩樓臺。細雨紛紛灑落,古拙的欄桿被蒙上一層濕潤,煙雨朦朧之中,這座古都更增了幾分肅穆蕭索。
文漪落霞,舒卷絢爛。平日里大街上來來往往喧鬧著的人,今日卻格外的少。
臨近“安泰酒樓”旁,一座露天戲臺下圍著一堆人,男男女女二十幾個大人,正自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瘦削的老者說話。那說話人六十來歲年紀,身體挺得筆直,一雙眼睛瞪得明亮,只見他拿起一根拇指粗細的小木棒,在身前鼓面上敲得邦邦幾聲響,繼續(xù)唱道:
“日薄昏鴉繞孤墳,荒古蕩春作幽魂,千般皮相魂顛倒,血腥紅染白紗裙。”
老者將木棒往桌上當啷一撂,講道:“這四句詩,說的是陰歸之地,多生邪祟,尤以那狐妖善蠱惑媚術,幻化人形,豐姿端麗,掩袖工讒,專吸男子之精氣,人神失守,是致夭亡。正是:春宵難度細滑暖,陰世再添新亡魂!”
他說一段,唱一段,老者唱腔本就高,風中涼氣一吹,這一段說來,只聽得臺下看客直打哆嗦,后脊發(fā)涼。
人群中一個白凈面皮的男子對身旁一個四十來歲的圓臉大漢道:“難不成世上真的有狐妖不成?”
“前些日子‘八仙觀’趙天師可說了,如今城中的怪事就是狐妖作祟!”人群中有人接口道。
“那王大哥可得小心些。”男子對圓臉漢子笑道。
那姓王的大漢忙道:“別看我長得壯,其實平日里小解都腿軟,身體虛的很!都不夠那妖精吸上半口的。”眾人見他膽小,都是相互搖頭取笑。
遠處鑼聲響起,一小隊官兵走了過來,約莫十幾人,隊伍后有四名官兵手中抬著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具死尸,用白布蓋住。
人群中有人小聲道:“這是第幾具了?”
“第七具了,聽聞這些死者都是干尸,這事兒當真邪門。”
“就是,我看不像是人干的。”
領頭的官兵走近,對眾人喝道:“人速速散了,說書的別說了,今日提前宵禁,都早些回去,免得我們明日麻煩。”
那說書人眼見說不成了,便拱手道:“眾位看官,常言道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看眾位皆具善面,盡有大富大貴之像。小人孫有才,今日路經貴寶地,服侍眾位看官這一段故事,喚作《渡狐仙》。說好說壞,權作散場。”
一個瘦弱小女孩從臺上走下,兩只小手托出一個磨出黑底的銅盤子。眾人見她不過七八歲年紀,穿著身打著灰色補丁的粗布長衫,面黃肌瘦,著實可憐。便有人拿出三文五文,丟入銅盤,擊得銅盤“啪啦,啪啦”作響,不一時也得了八九十文。孫有才在臺上向四周抱拳謝了,將盤中銅錢收入囊中,收拾行頭準備離開。
眾人見天色漸暗,大雨將至,都是匆忙的往家走,不敢在街上稍有耽擱。
長安城樓上,此時立著一胖一瘦兩個軍官,胖的名叫宋仁,瘦的叫李安。
宋仁道:“都是城里鬧妖怪,讓咱哥倆在這鬼天氣當值,點兒也真夠背的。”
“我倒是寧愿在雨中淋著,也不愿在城中被妖精吸成干尸。”李安伸了個懶腰,打個哈哈。
宋仁見時辰到了,便道:“李老弟,別抱怨了,快下去把城門關了。聽聞梨春院里新來了兩個千嬌百媚的粉頭,今晚換值過后我做東,咱哥倆去喝兩杯,就是要死也圖個今朝快活。”
李安一聽去尋樂,心里高興,口頭應著,小跑著下了城樓,喚了兩個官兵,就要關門。
城門吱吱嘎嘎的剛要合上,只聽門外一人喊道:“官爺且慢!”
李安伸頭一看,是個背著大包袱的青衣書生,正踉踉蹌蹌的跑來,便揮手喊道:“宵禁時間到了,去別處吧。”
那書生快步跑近,伸手扶住城門,大口的喘著粗氣,對李安一揖到地,說道:“小生冒昧,實在是無禮之至,失禮之至,無奈正急去廣平府提督學院,以備明年之春闈,還望大人行個方便。”
李安笑道:“呦,原來還是位秀才爺啊,那就進來吧。”書生謝過,又是彎腰拜了幾拜。
書生走后,李安搖頭道:“呵,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別人都爭著搶著要出城,這書呆子還非要進城。”右手搭著腰間刀柄,冷笑兩聲,大步向城頭走去。
這書生名叫邵子華,廣西人士,寒窗十余載未敢懈怠,兩月前剛通過院試,此番正要趕赴廣平府學習,以備第二年京師會試,屆時考中的便可稱為貢士,若獲得頭名便是會元,足以光耀門楣,接下來的殿試則由皇帝親自主持,邵子華不曾想也不敢想,這次準備齊全,從旱路出發(fā),經永州、常德,來到漢中,此番輾轉數月來到長安城,歇息時日,再過平陽、太原,向北而行便可到達廣平府。
邵子華素聞長安是富庶之地,但入得長安城沿途所見,雖是碧瓦蔥郁,龍樓朱橋,街上人卻少得可憐,不由得大失所望。眼見天色漸晚,想找個客店借宿,哪知道此時街道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無。
邵子華走到一家掛著“安泰客棧”招牌的客店之外,一邊拍門,一邊高聲叫道:“喂,店家,有人在嗎?”店里卻毫無動靜。
正在這時,四下烏云愈合,一陣勁風吹來,颼颼作響,邵子華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
城中到處陰風陣陣,雨意漸濃,邵子華再也不敢停留,急忙向西,眼見天色全黑,邵子華又餓又冷,雨點大滴落下,只見遠處有一點亮光,向著亮光處跑去,待到近切,原來是一家客店敞開著大門,抬頭看去,舊額匾上寫著“芙蓉客棧”。
邵子華趕忙進屋,撣了撣身上衣服,四周一掃,見屋內桌椅擺設無不陳舊的很,心想:“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客棧名字倒美,卻怎如此簡陋。客棧伙計低著大腦袋,眼盯著賬本頭都不抬:“只剩一間后院偏房,一兩銀子一晚。”
邵子華驚道:“一兩銀子?怎消得這許多錢財?”那伙計不答,一面看著賬本,手中算盤撥的啪啦啪啦響。
邵子華剛要出門再覓別處,忽的天邊一道閃電劃過。邵子華看了看外面,想來這長安城他處必也使得這般價錢,心道:罷罷罷。只好從包袱的夾層內取出一個紅色布包來,小心翼翼將布包打開,仔細數好銀兩,將剩下的錢包好了,重新放回包袱夾層,這才珍而又重的將一兩銀子雙手遞過。
伙計一只手接過他碎銀,用手掂了掂,從身后墻上拿起一個小木牌仍到桌上,說道:“拿了門牌,自己去后院吧。”
邵子華無奈,只好領了門牌,獨自向后院走去。剛進后院,只見一人懷中抱著一個三尺高的木偶人,正從房間里走了出來,那人見了邵子華,點頭道:“你好。”
邵子華見那人一身白衣,輕裘緩帶,神態(tài)甚是瀟灑,看來二十出頭年紀,風姿俊雅,氣質難言,身上服飾打扮,儼然是一位富家子弟模樣。但轉念一想,這人大晚上不睡覺,手中捧著一個木偶人,到處透著一股邪異,還是少沾惹為妙。
邵子華咽了一口唾沫,囁聲道:“小生邵子華,叨擾了。”
那少年倒很是大方,將木偶人放在門口,拱手道:“在下王成,也是這家客棧住客。”
兩人隨意攀談了幾句,上空雨點大滴大滴的落下,二人便互相道別。
邵子華正準備回屋,王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邵兄且慢,在下來時,聽聞這長安城中接連死人,相傳是鬧狐妖,吸食男子精氣,邵兄深夜里若是聽到什么聲響,可千萬別出去。”
邵子華心頭咯噔一聲,正要道謝,剛一轉身,頭便僵住了,再也轉不回來,那王成居然在給木偶人畫臉。
他居然在給木偶人畫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