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唐靈與唐玉二人策馬西行，一路無話，自從唐靈說過要回鳳陽后，唐玉就面有憂色。

唐靈見她臉色極差，問道：“不舒服嗎，你們怎么這幾日都怪怪的？”唐玉慌忙道：“沒有，沒有，只是對柳姐姐有些掛念罷了。”

唐靈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一暖，靠上前去，拉住她手，說道：“等我們找到堂印，就回來看她，好嗎？”

唐玉神色黯然道：“你回去就要和地鬼堂二小姐唐昔月成親，又怎會記得我了？”

唐靈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道：“我唐靈喜歡的，沒人能夠阻止的了。”雙腿一挾，白馬一聲長嘶，向前奔去。

二人行至鳳陽，在城東找家客棧住了。唐靈又與楊韜傳書，得知李于瓊住在城南外五里處的“天璣莊”。

這李于瓊是“北方大帝府”天罡堂中“天富堂”堂主，生平最愛收集奇珍異寶，唐靈此前就有心前去一探，這日回到鳳陽，便是沖他而來。

唐靈重回鳳陽，見城中甚是繁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不似以往景象。家家紅燈高懸，清掃門戶，一派祥和氣息。一群孩子頭上戴著面具，手中握著一根蘸滿黃糖的竹簽，正競相奔走，歡逐嬉鬧。

唐靈見有個大戶人家的大門上貼了灶王爺的畫像，門扇半開，陣陣酒肉氣息飄散而出，唐靈這才恍然，原來離家多時，幾乎忘卻，此間已是臘月二十四，今日正是灶王節。

古語有云：“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車風馬少留連，家有杯盤典豐祀。”這家家清掃門戶是蕩滌污穢，驅趕邪祟，風調雨順，人丁興旺之意。

傳說玉帝根據灶王的報告，獎善懲惡，將一家在新年中應得到的吉兇禍福的命運交于灶王之手。為求得灶王隱惡揚善，各家紛紛祭灶，通過“行賄”希望灶王在玉帝面前大肆美言。灶王“受賄”之后，只能“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家家供品中有又甜又粘的麥芽糖，這樣一來灶王嘴甜了，就不會實話實說了；二來即使想說，也很難張開嘴，只好一笑了之。

再往前走，只見前方中街一處設著三丈來高的梯臺，自是晚上祭灶所用。梯臺上供著一塊黑色木牌，木牌上豎刻兩列大字：“上天呈好事，回宮降吉祥。”屆時家家戶戶祭拜灶神，置辦酒宴，邀親訪友，歌舞娛樂。

梯臺高設乃是“敬畏天地”之意，人間禍福均由天地諸神主宰，灶王作為家庭的“保護神”，自然而然地受到頂禮膜拜。

梯臺下方一處木桌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百十個盤碟瓦罐，盤上供奉著豬頭、活魚、土雞、豆沙等物，罐中盛的自然是米酒了。木桌周圍用欄桿圈起，一個吊耳的爛黃銅缸立在梯臺前方，里邊插滿了積香火燭，兩旁掛著一對香牌，上書：“紅火通三洞，青煙透九霄。”

范成大的《祭灶詞》中寫得好：“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松米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斗爭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勺長勺短勿復云，乞取利市歸來分。”

唐靈信步集市，見一家胭脂鋪前支了個攤子，攤前圍著十數個年輕少女正鶯聲笑語，駐足比看。

唐靈湊到近前，見桌上擺放著百十來件新樣的簇花點翠首飾，奇巧動人，光燦奪目，隨手拿起一根蝴蝶銀簪，見簪頭鑲著一顆閃閃發光的紅寶石，周圍打磨得光滑，質地細膩，流光溢彩。

那攤前商販左臉上長了一個大痦子，見唐靈拿起那根簪子，臉上痦子一動，開口笑道：“客官真是好眼力，這根簪子是咱新……”

“多少錢？”唐靈問道。

商販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十兩銀子，概不還價。”

唐靈將簪子對著陽光看了看，道：“這簪頭珠花光潔圓潤，要價倒也合理。”身旁少女們聽了這簪子要價五十兩，一雙雙美目都是一齊瞧了過來。

商販伸出拇指放在胸前，神色得意的自夸道：“那是，本店商品貨真價實，在下走南闖北賣了十幾年首飾，這鳳陽城中，誰不認得我‘金手指’曹老五？”

唐靈聽他自稱“金手指”，臉上一笑，又揀幾件精致的簪珥，都是價格不菲。唐靈丟給他兩錠大銀，曹老五滿臉歡笑的將首飾用紅布包了，裝在一錦盒當中，遞過去陪笑道：“您拿好了。”

唐靈接過錦盒，在攤前少女羨慕與嫉妒的眼光中飄然離去。

唐靈在外一轉，正要回城東客店，望見不遠處一間空落落的大宅子，眼前陡然一亮。只見門垂翠柏，雕梁繡柱，丹楹刻桷，著實軒昂。

回客棧時見自己房門敞開，唐玉瘦弱的身影在里邊忙忙碌碌的，手中拿了一塊毛巾。唐靈奇道：“你做什么呢？”

唐玉嚇了一跳，回身道：“你……回來了？這店中桌椅多半不干凈，我來收拾一下。”唐靈見她白膩的額頭上閃著汗水，笑著上前將手中盒子遞到唐玉面前。

唐玉神色狐疑的望著他，將手擦干后，小心接過盒子，輕輕打開，里邊竟是十多件精致的簪珥。唐玉面上一怔，捏起一支蝴蝶銀簪，左右輕捻，見上面一顆紅寶石閃閃發亮，抬頭問道：“這是……？”

唐靈望著她晶瑩的臉頰，輕輕道：“我隨意挑了幾件，你喜歡嗎？”

唐玉凝望著簪子，一時間嗓子如同被噎住，竟半句話也說不出。

唐靈見她怔怔的模樣，柔聲道：“你看盒子底下的那張紙。”唐玉聽了，把包著簪珥的紅布小心放在桌上，將盒底下紙取出，小心打開，竟是一張三寸方許的房契，上邊蓋著鳳陽城州府衙的大印。

唐玉正疑惑時，唐靈上前抱住她肩膀道：“我見你太辛苦，就在中街買下一間宅子，以后我們可以住在那里。”

唐玉面色暈紅，眼神閃爍著光芒，心覺不妥，卻說不出什么。見他言辭懇摯，動了真情，輕拍唐靈身子，低頭嗔道：“誰要和你一起住了？”

這天下午，唐靈帶著她去了新宅，二人共同打掃布置，忙了一天已到傍晚。

唐玉做來晚飯，桌上擺了兩副杯著，一盤糖醋鯉魚，一盤紅油燒雞，一盤鮮蘑菜心，一盤臘肉，外加幾樣果碟小菜。唐靈見她青絲挽起，忙里忙外的，贊道：“玉兒你真是好手藝，光是一聞，口水都要流出來啦。”

唐玉笑道：“快嘗嘗，好不好吃。”唐靈拄著頭看著她，咬著筷子道：“我等你一起吃。”

唐玉平日里見的唐靈都是舉止都雅的一面，此時看他像個孩子，忍不住格格一笑，問道：“你怎么知我做的菜一定好吃？”唐靈望著她道：“只要是你做的，就一定好吃。”

唐玉抿嘴道：“你就會討好人。”

飯菜上齊，唐靈幫她解開圍裙，拉她坐下道：“待明日我找兩名婢女服侍你，再找些廚子、門公、花匠、侍仆、更夫、馬夫一應俱全，你就不用這般辛苦了。”

唐玉臉上微微一紅，給唐靈倒上一杯酒，遞過道：“你快嘗嘗這魚。”

唐靈為討唐玉歡心，也實在餓得狠了，提起筷子便吃，魚肉入口，只覺外焦里嫩，香甜酸醇，只吃一口，連連贊道：“這倒像是泉城濼口鎮的鯉魚一般，味道真好。”

“糖醋鯉魚”以泉城黃河重鎮——濼口鎮最為聞名，泉城北臨黃河，黃河鯉魚不僅個頭較大，而且金鱗赤尾，形態可愛，肉味純正，鮮嫩肥美。

唐玉微感驚異，說道：“你真識貨，我娘故居泉城，這菜正是她教我的。”唐靈知她既入唐門，父母多半不在了，口中咀嚼，一面含糊糊地道：“這香菇好吃，雞肉也好吃。”

唐玉見唐靈狼吞虎咽，贊不絕口，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間頗露喜色，笑道：“唐師兄，你別再夸我了，好不好？”

唐靈見她上身微顫，笑靨如花，不禁心中一動，說道：“今夜我要去‘天璣莊’尋找堂印，你自己鎖好門窗，這么漂亮的老婆獨自在家，我可不大放心。”

唐玉聽他說晚上要去“天璣莊”，笑容立斂，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口中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一定要去嗎？”聲音哽咽，下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唐靈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可也不至于這個樣子，笑著道：“放心好了，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找人拼命。”唐玉還是面有憂色，夾了幾口就不吃了。

用過飯后，唐靈幫著唐玉把碗筷放在盤中，托到廚下，隨手在水缸中舀了水，二人一齊將碗筷洗干凈了，抹干放入櫥中。

深夜過后，唐靈換了件黑色勁裝，撿了七八種暗器放入暗器袋。此時此景不同，唐玉送唐靈出門，上前為唐靈整理衣襟，叮囑道：“鬼域的人不是好惹的，旁人你也不怕，那李于瓊既是堂主，必有過人的本事，危險時候不要逞強，千萬要小心。”

唐靈見她說的眼淚含眼圈，一張臉柔美如玉，不由得心中感動，伸臂將她攬在懷中，貼在她耳邊柔聲道：“放心，我曉得的。”環抱住她的纖腰，又道：“玉兒，等我尋到堂印，交回唐門，我們立即拜堂成親，從此退出武林，隱居在此，讓他們誰也找不見我們。”

唐玉緊緊抓著唐靈肩膀，將頭藏在他懷中。

二人抱在一起良久，具有不舍之情。唐靈見時辰不早，直起身子道：“我也不是回不來了，你……”

唐玉忙止住他，將纖手堵在他唇上，神色擔憂地道：“可千萬不要這么說。”唐靈見她粉唇晶瑩，捉住她手，低頭在她櫻唇上深深印了一吻，輕聲道：“我走了。”

唐玉見他執意要去，挽留不住，心中一酸，只道了聲：“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