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發來一封戰書,約我到城郊一戰?!比~之杭淡淡地說道,似乎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江晟天心頭一慌,沉聲說道:“當日鬼王捨命相救,他曾說鬼王生前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與你一戰,可惜礙於隱士身份,一直難償此願。陳如風如今發戰書來,必然是想替鬼王一了心願?!?
葉之杭像是眼有倦意,說道:“嵩焯遠確實是我一生難得的對手,沒料到他就這樣去了……”
看著葉之杭表情惋惜,江晟天心想他與鬼王必定是兩個惺惺相惜的對手,一直交鋒無數,終究難分高下,如今這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卻先自己而逝,一時生出落寞之感,不免心有遺憾。
“那麼……你打算應戰麼?”江晟天揚起眉毛問道。
葉之杭深然一笑,瞧了他一眼,不答反問:“你認爲他與我交手,勝算有多大?”
這問題一下將江晟天難住,支吾半天,才說道:“陳如風雖然這些日子來精進神速,但依然及不上你如此多年的修爲?!?
葉之杭笑看著他,不置可否,弄得江晟天好生疑惑,忍不住追問道:“我說得對嗎?”
“我也不知道?!比~之杭語出驚人地道,“當日所見,我只能看出他天資絕佳,至今一直未能親手掂量他的程度去到何處?!?
“但葉先生你可是當世的強手……”
“當世這一詞,恐怕不合時,改用過氣更好?!比~之杭開著玩笑說道,江晟天不禁莞爾,沒想到葉之杭平時冷冷淡淡,也會有這樣不正經的時候。
葉之杭眼帶憧憬地繼續望向遠方,語氣一緩道:“時候差不多了?!?
“你要去赴約了嗎?”
葉之杭點點頭,一隻老邁的手拉住江晟天的肩頭,江晟天還沒反應發生何事,只覺腳下景物迅速地在底下掠過,葉之杭已經扯著他騰躍半空,腳尖連點,似是踩在無數無形蒲葦之上,借腳上真氣施展起輕功來,二人如鳥飛翔,涼風呼呼撲面而來。
江晟天想開口發問,但嘴巴才微微張開,就已經被刮過來的風堵上了。幸而以前他曾有這樣被陳如風帶著騰空的經驗,也無胸悶作嘔的不習慣的感覺。
他的雙腳忽然有了落點,重重地踩在了泥土之上,要不是立馬穩住身軀,差點就要應勢跪下。
暈眩之感充斥腦袋,眼中只有渾濁的綠色棕色在旋轉著,過了片刻纔看清是高挺的樹木。原來只是須臾之間,葉之杭就將他帶到來了長安郊外。
風嘯聲襲來,江晟天只覺一道寒光直衝往自己身旁。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迅速地鬆開躲避這道寒光,葉之杭腳步側往一邊,一手負後一手掄出,似是撥動氣浪一樣翻掌幻起,與那突然襲來的寒光纏鬥在一起。
那寒光也是了得,江晟天雙眼只能見到幾條虛影像萬蛇亂舞一樣蕩著,速度快得肉眼跟不上。葉之杭蓄勢一推,掌中發出尖銳爆鳴,氣勁轟發,那寒光似是受其震撼,一下退開,原來是一柄長劍,持劍之人後跌兩步,一腳撐地穩住,氣惱地瞪著葉之杭。
此人正是陳如風。
怒風劍劍尖寒芒一綻,指著葉之杭道:“明明是我兩人交戰,爲何你要擄來他人來做質?”
葉之杭一收掌,真氣隨掌似風散開,吹起了江晟天的髮絲。江晟天心道:“敢情他以爲葉之杭帶我來是將我當做人質來要挾他?”
“我帶他來,並非是做質,而是爲我們做個見證?!比~之杭淡淡說道,見陳如風還臉有不信,一手將江晟天推開,江晟天哪能受得起這股力勁,腳步似是不受自己所控一樣跌跌撞撞地去到了二人之間。
陳如風眼神如刀鋒利,看了一眼葉之杭,又看了一眼江晟天,纔將劍收入鞘中。
“今日我是代鬼王嵩焯遠來與你一分高下。當日鬼王傳我鬼家武學,將希望寄予我身上,望終有一天能借我之手與你戰出勝負,償自己畢生心願??上б恢币詠硎聞绽p身,無瑕來償鬼王遺願?!标惾顼L想起嵩焯遠,臉色黯然,愧疚於心。
“嵩焯遠將鬼家武學傳授了給你?”葉之杭有點難以置信地說道,話罷雙眼望天,眼中飽含愴然,閉上眼睛,似是對著嵩焯遠天上英靈傳遞著心中所想。
就在嵩焯遠默然自哀之時,江晟天陳如風二人互相望了對方一眼。二人目光一對視,江晟天便想起將來自己要與他爲敵,心中愧然感生。陳如風的眼神灼灼逼人,不屑地哼了一聲,很快就重新落回到葉之杭的臉上。
“怎麼樣,無論勝負,我今日都要替鬼王完成他的夙願?!迸L劍鏘然出鞘,此時陳如風身上的氣勢卻有所改易,原本似是醞釀著即將狂涌的風暴,頓時變得森然難測,詭變不明的鬼霧一樣。
葉之杭淡淡地注視著他,絲毫不爲他身上的氣勢所懾,像是心有所想。
江晟天目光不安地在二人之間逡巡著,想了一想,終是朝葉之杭開口道:“葉先生,你帶我來,是想見證什麼?”
葉之杭望向他,似有幾分讚許之意,不理會陳如風身上驟增的氣勢,“我帶你來,是想你見證一個戰約?!?
“戰約?”
“我跟他,要訂立一個戰約?!比~之杭指著陳如風說道,陳如風暗暗吃驚,又見葉之杭似乎並不打算立刻與他動手,只得將氣勢收斂起來。
“什麼戰約?”陳如風眉毛一揚。
“在我說這個戰約之時,你們得聽我說一件往事。”葉之杭眼中顯出滄桑,感慨地嘆了一聲,望向樹上的綠葉,腦海之中正將以往的一點一滴重新抽出來,只是神念愈往從前想,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感覺愈是加深。
陳如風和江晟天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均沒有出言打擾他的神思,靜靜地等待著他將往事道出來。陳如風也很想知道,他跟鬼王之間到底有何恩怨,二人又爲何會將對方視作一生之中的勁敵。
一片綠葉經不起風的吹呼,掉落飄零,在樹幹前飛揚,隱隱有依依不捨之意。
這片樹葉掉到了地上,被一隻腳毫不留情地踩過。
一隊人走過這裡,見此樹蔭涼爽,遮去大半熱頭,均生出要休憩之意,個個笑呵呵地帶著期望望向那個領頭的人。
這一行人身穿捕快服飾,但身上的氣質明顯不同於一般的捕快,威武健碩,個個虎目眉精,腰間別著一塊寫著“鬼”字的令牌。
那領頭人更是這羣人之中的佼佼者,每一步都鏗鏘有力,幾乎就要入土三寸,一直昂首挺胸,意氣高揚。
“鬼王……我們已經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了,能不能在這裡休息一下?”一個鬼府捕快試探著說道,聲音怯怯。
嵩焯遠驀地轉過頭來,雙目射出厲光,頓時將所有人嚇得胸口一窒。
“白葉堂餘孽未清盡,任務未曾完成,豈能輕易言休息?”嵩焯遠一隻手搭在自己腰間佩刀之上,說話中氣震懾全場,無人敢多口,“我們身負皇命,責任重大。現在我們跟那羣反賊比的是誰更能撐下去,我們敢休息一刻,他們便會趁機逃出千里之外,若然有失,你們拿什麼去跟皇上交代?”
衆人噤聲不敢言語,對鬼王的話不敢違抗,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行進。
嵩焯遠哼了一聲,此時他正當盛年,加上自身修爲深厚,內家外家功夫強硬,不像其它的鬼府捕快那樣精神不足,一步快走在前方,運足眼力,耳聽八方,又以指接觸地上泥土,看看是否剛剛有人足踏過,每一細微之處均不輕易放過。
至於他身後的那些捕快,一個個東倒西歪,眼皮打滾,心中叫苦連天,有的甚至倚在別人的肩頭上閉目行走。嵩焯遠一路走來細心留意線索,也沒空去斥罵他們。
忽然,嵩焯遠一隻手舉起來,衆人畢竟出身鬼府,個個不同於一般捕快,均是訓練有素,一下就反應過來,猛提精神,屏息靜氣。
嵩焯遠目光若電,腳步輕輕無聲挪動,手握在腰間佩刀刀柄之上,蓄勢待發。
鬼府衆人彎腰伏身,以樹作蔽,行進間均不發出一點聲音。
只聽前方有人聲,行走了片刻,勉強能聽清那人聲所言。
“大夥兒現在這裡歇一陣腳吧,官兵們應該不會那麼快追到來的。”一把極具信服力的聲音說道。
撥開葉縫,見裡面果然坐著一行人,奇怪的是這行人均是老弱婦孺,只有那名站著叉腰的男子較爲精壯,顯然剛剛那話就是他說的。
“杭叔叔,是不是爹爹他們將那些官兵引開了,所以他們才無暇來追趕我們?”一個年若七歲的幼童扯著那男子的衣角,天真的眼神讓人像看著頓生憐意。
那男子笑了一聲,將那孩童抱起來,轉過身來,那張臉龐映入了嵩焯遠的眼中,嵩焯遠雙瞳一縮,那隻握著刀柄的手更爲凝緊,幾乎就要抽出刀來。
這男子正是年輕了三十多年的葉之杭。
“放心吧,你爹爹他武功高強,即使是官兵也奈何不了他們的?!比~之杭安慰道,那孩童乖巧地點了點頭,葉之杭將他放了下來,他便奔到一婦人的懷中,那婦人將他緊緊擁著,眼中隱約有淚光泛動。
葉之杭與那婦人一對視,卻沒有了對待孩童那樣的笑容,而是一陣沉重的苦笑。
放眼看去,在場的人都是粗布麻衣,包袱簡陋,褲腳上沾滿了泥污,個個都臉有倦色,老人拄杖連聲嘆氣,婦人有哭啼之意,卻紛紛強忍著淚水。
葉之杭看著衆人,抿著嘴脣一言不發。
就在此時,躲藏在樹叢之中的一名鬼府捕快力氣不支,膝蓋一彎跪在地上,引發響動。
“誰?!”葉之杭警惕性甚高,雙目瞪向異響來源,全身氣勢提升到極致。
嵩焯遠眉頭一皺,見行蹤敗露,乾脆手掌一揮,所有鬼府捕快步履如風疾奔殺出,成方圓包圍住了裡面的一干人。
鏘的一聲,嵩焯遠拔出佩刀,刀光寒閃,直插向葉之杭。剛剛一番觀察,嵩焯遠已經能肯定這羣人之中數葉之杭功力最高,只要能夠製得住他,便相當於制住了所有人。
葉之杭反應奇快,刀光刺面而來,他已經雙掌展開,合力一拍,直拍到刀鋒之上,掌中勁氣猛釋,凌厲可穿雲裂石,雙掌拍落到刀身兩面之時,嵩焯遠頓覺刀身一下劇顫,連忙一抖刀身,一股暗森的氣勁像潛幽一樣順刀身浮出,葉之杭雙掌雖勁力充沛,察覺這氣勁怪異無常,像九幽鬼怪一樣讓人生出寒意,一旦被這鬼氣纏上,便難以掙脫出,慢慢受其掌控。一驚之下連忙雙掌打開收回,只是雙掌一開,刀上一道陰森刀氣便應勢劈出,彷彿地獄之中的罰鍘一般,直壓往他的鼻樑,就要將他的腦袋一分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