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兒再見到李嬋已是大半月過後，駱雲策進宮面見皇上，李嬋相隨而來，自到了墨園。

“姑姑近來可好？”

“好。”李嬋答得簡短，確是真心。

“在將軍府住著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

“沒有，雲策待我很好，沈綠如待我也是十分客氣有禮。”

看著李嬋脣邊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趙墨兒心中不捨，卻還是開了口，“那麼今後，姑姑不要再到墨園了。”

“我原也以爲自己不會再來了，”李嬋眼中幾分冷然，“可是那些蝕骨的痛意，又怎能輕易磨滅。”

“所以？”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

趙墨兒搖頭，“姑姑，你既有機會得到幸福，又何必將自己禁錮在仇恨裡？”

“幸福？”李嬋冷笑，“如果這表面的和美可以算作倖福，如果綠如的落寞，雲策的無奈，還有我的遺憾，都不曾橫阻於前。”

趙墨兒上前抱住李嬋，“姑姑，不論你是因爲什麼站在我這邊，在這晉國皇宮裡，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夠幸福。”

李嬋回抱住趙墨兒，“可是墨兒，你一定能夠懂我，不然你也不會獨自一人來到這裡，辛苦籌謀。”

是啊，她的確能懂，她也放棄了原本安逸的生活，只因爲心底的那一根刺，早已生入了骨髓，再難連根拔起。

“好了，墨兒，”李嬋放開趙墨兒，“我今日來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趙墨兒收起情緒，“什麼事？”

“燕國皇帝親領大軍，已經打到了晉國邊界。”

趙墨兒吃驚地看著李嬋，“怎麼會，他一向不是個好戰之人，還有，這麼大的事，爲什麼宮裡一點消息都沒有？”

“消息是被刻意壓下的，至於什麼原因，我現在還不清楚，我也是偷看了雲策的密信才知道，”李嬋猜測，“燕國皇帝出兵，或許是爲了你。”

趙墨兒疑惑，“爲了我？”

或許真的是爲了她，她想方設法要從這宮中傳遞信息，卻從來沒有得到過迴音，段衡或是接到了她的信卻沒法回覆，或是根本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所以才……

“那現在怎麼辦？”關心則亂，趙墨兒慌張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

“現在晉國軍隊並沒有正面迎戰，而是一直在同對方迂迴，”李嬋眉頭微皺，“不知道唐子煜究竟如何打算，我在將軍府會繼續密切留意，你在這裡也要留心。”

“恩。”趙墨兒木然地點了點頭。

兩日後，趙墨兒竟在御膳房送來的點心中收到了段衡的密信，字跡確是他的親筆，趙墨兒小心看完後便立即將信燒掉了。

信上寫明瞭段衡十日後的埋伏部署，以及接她回燕國的具體安排。

可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都沒能成功和段衡通上信，現在這封信來得未免蹊蹺了些，可字跡沒有錯，甚至連只有兩人能懂的密語，還有特製的落款名章也都符合，趙墨兒仔細一想，又漸漸安下心來。

接下來的幾日，趙墨兒不時地試探唐子煜，他看來並未因爲戰事顯得焦灼，依舊是一派閒散的模樣。

趙墨兒猜不透，唐子煜究竟在隱瞞些什麼。

“皇上，聽聞五日後是前皇后的忌日，”趙墨兒略頓了頓，“說起來，墨兒與您結緣也算是託了這位姐姐的福，”看唐子煜面色並無不妥，趙墨兒接著道：“五日後，墨兒想要前去祭拜，願請皇上同行。”

“哦，你是如何知道前皇后忌日的？”唐子煜狀似不經意地一問，卻驚得趙墨兒一陣心悸，上官瑩死前罪名加身，死後也未能洗脫冤屈葬於皇陵，她已是宮中默認的禁忌，而這般禁忌之事趙墨兒又是如何能夠得知。

趙墨兒還在爲難，唐子煜又開了口，“想是宮中依舊有人談及吧，”輕鬆一句並無甚在意。

趙墨兒暗自鬆了口氣，復又擡頭望住唐子煜，“皇上，墨兒不知從前發生過什麼，不過無論發生了什麼，斯人已逝，墨兒不希望皇上心裡始終留有一個死結，”趙墨兒握住唐子煜雙手，“我們就去看一看她，讓那些不能回首的往事都過去，好麼？”

唐子煜看著趙墨兒雙眼，眸中氤氳點點霧氣，他是爲著一番深情的話感動了嗎，好像不是，好像不止，好像還有許多別的情緒，趙墨兒難以解讀，她就快要陷入唐子煜深邃的眼中，卻聽他緩慢而溫柔地道：“好。”

他說好，趙墨兒應該高興的，卻不知爲何忽然感到一陣空落，十日後段衡會埋伏在上官瑩的長眠之地，而在那裡送唐子煜最後一程，應該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前去城郊祭拜，唐子煜在天還未亮時就拉著趙墨兒悄悄離開了，只他們二人，連貼身的護衛都沒有帶。

趙墨兒覺得奇怪，唐子煜卻說，“今日就當是去散散心，不叫他們跟著。”

荒涼的城郊在清晨顯得十分寂寥，趙墨兒假裝從沒有來過，小心地跟在唐子煜身後，緊拉著他的袖子，隨他兜兜轉轉尋到了上官瑩墳前。

墳前隨意插了塊木板，上面潦草寫著名字，雜草四生，都快要蓋住本已凌亂難辨的字跡。

唐子煜默然上前，徒手拔扯起墳周的亂草，時間一長，手上動作逐漸吃力，掌上也被劃出道道血痕，他面無表情，依舊重複著動作，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痛一般。

趙墨兒終於忍不住上前去拉，嘴上是勸，“皇上，你的手受傷了，別再繼續了，”心中卻想，“你既已將她害死，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唐子煜恍若未聞，依舊固執地拉扯著瘋長的野草，趙墨兒亦不再勸，默默坐到了一旁。

終於差不多將雜草除光，唐子煜席地而坐，靜靜地待了一會兒過後，纔出聲喚趙墨兒，“墨兒，將蠟燭紙錢拿過來吧。”

紙錢遇火立時燃成了灰燼，荒郊涼風四起，吹著灰燼飄起在空中打著卷，越升越高，趙墨兒擡頭去望，望不到黑灰飄向的盡途。

姐姐，它們究竟到了哪裡，它們是否真的，飄去了你在的地方？你正看著我們嗎，會不會依然，爲他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