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酒杯碰擊刀面的清脆，趙墨兒睜開眼來，卻發現酒杯的主人，正是座上的唐子煜。

唐子煜迅速斂去眼中復雜的情緒，散漫地打了個呵欠，“諸位大人，實在是抱歉，朕覺著身體有些不適，先行一步，請大家繼續暢飲，今夜定要不醉不歸。”

在眾人的恭送聲中，唐子煜懶懶起身，“趙墨兒，隨朕回去吧。”

趙墨兒輕應一聲“是”，準備起身離開，忽被薛淮生按住手臂，她驚慌的抬眼看唐子煜，見他并未回頭，方才松了一口氣。

“薛大人，請自重。”趙墨兒低聲。

“玉兒，你究竟在做什么？”薛淮生也刻意壓低了聲音，“若是有什么人逼你，我來替你解決。”

趙墨兒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薛大哥，沒有人逼我，請你今后只當我死了，世上再沒有上官玉這個人，不要告訴段衡你見過我，若你阻攔我，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你敢！”薛淮生已怒得切齒。

趙墨兒看著他，眼中盡是不屑，“怎么，你覺得我不敢？”

薛淮生看出她眼里的毫不在意，忽然就沒了把握，“玉兒，有什么事，我們好好商量，你何必非要……”

唐子煜側頭來瞧，趙墨兒立即起身跟上。

薛淮生暗中做了個手勢，已有暗衛隨了過去。

回到萬辰宮，唐子煜令眾人退下，只剩了他與趙墨兒兩人。

“更衣，”唐子煜抬臂，淡聲吩咐。

趙墨兒上前伺候，因著服侍過璃夫人，她的手腳還算麻利。

更過衣后，唐子煜坐在榻邊，抬眼瞧了瞧一旁乖巧立著的趙墨兒，低聲道：“過來。”

趙墨兒走過去，輕輕跪在唐子煜身前，他撫了撫她蓬亂的頭發，看她一臉半干的淚痕，“先去沐浴吧，你這樣子，朕看著心煩。”

“是，”趙墨兒去到屋后，池中熱水縈散著繚繚白霧，她將身體各處都清洗仔細，連同妝容也一起洗凈，換上干凈的衣裙，頭發還未干透，便搖搖行了出去。

唐子煜只著中衣，正坐在桌旁靜靜望著窗外明月，趙墨兒輕輕走近，提壺為他斟上一杯茶水，唐子煜怔怔回過頭來，隔著茶水的霧氣看著那個清麗的面容，一瞬恍惚生出了錯覺。

他伸手去觸，急促的呼吸沖散了水汽，眼前倏然清明，他眸中溫存寸寸散盡，只余下慣有的淡漠冷清。

“歇著吧，”唐子煜縮回尚未觸碰到趙墨兒的手，起身向龍榻走去。

輕拉開趙墨兒外衫，她發上的水珠順流上玉頸，有種無法言說的旖旎。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一個人？”唐子煜的問話聽來像是低喃。

趙墨兒微微點頭，怯怯地問：“皇上會像待她那般待我嗎？”

唐子煜黑眸微瞇，“你指什么？”語聲中帶著幾分危險意味。

“寵愛。”

輕吻上趙墨兒嬌唇，唐子煜聲音含糊，“記住，你可不是她。”

他的吻太溫柔，趙墨兒就要沉溺其中，殘存的幾絲清明不斷提醒著，她如今在此的目的。

袖中金釵暗藏，趙墨兒揚手剛準備刺下，窗戶忽然被一陣疾風吹開，屋內燭火盡數熄滅，唐子煜停下動作，趙墨兒不動聲色地將手背到身后。

章明德口中呼著“皇上”急急跑了進來，見到龍榻上衣衫不整的兩人，立時跪下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唐子煜悠然披上外衫，待宮婢點燃了紅燭，才緩緩出聲：“行了，到底什么事？”

“回皇上，薛大人在宴上與梁大人起了沖突，雙方爭執起來，現在席上大亂，侍衛也沒法平息，還請皇上前去處理。”

“呵，”唐子煜輕笑，“這個薛淮生，今日是非要攪得朕不得安寧了。”

唐子煜出了門，趙墨兒整理好衣衫也立即跟了出去。

瞥到唐子煜行來，見他身后遠遠跟著上官玉，薛淮生停下爭吵，急向唐子煜行禮。

唐子煜微頷了首，“兩位大人，這是做什么？”

兩人互看對方不順，此時一副礙于唐帝在旁的模樣，不再爭論，也并不答話。

“二位想是飲得過于盡興，一時意氣之爭，不如看在朕的薄面，互敬一杯，算作和解了罷。”

宮婢呈了杯盞給唐子煜，他親自倒了酒遞給二人，二人極不情愿地接下，酒杯互碰時，梁大人假裝失手將酒灑了薛淮生一身。

“你！”

“咳咳。”唐子煜假咳兩聲，薛淮生只好作罷。

“陛下，薛某這副樣子實在失禮，請容在下暫離，好生整理。”

剛出了宴席，薛淮生立將上官玉拉到暗處，“玉兒，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在做什么了吧？”

“薛大人，您認錯人了，奴婢實在不知您口中的玉兒是誰。”

“好，”薛淮生無奈，“趙墨兒，你究竟想做什么？”

“別再管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薛淮生刻意壓低的聲音像要不受情緒所控爆發出來，“你知道唐子煜是什么人？你以為在他身邊能得到什么好處？”

趙墨兒心知一時半刻無法向他解釋清楚，實在不愿在唐子煜眼皮底下再做糾纏，轉身欲走。

薛淮生拉扯住她衣袖，沉聲道：“隨我回燕國。”

趙墨兒慌張四顧，“放開！”

薛淮生依然緊拉住不松手，“有什么話，待我們回到燕國，你再向王上慢慢解釋。”

“如果你一定要告訴段衡你見過我，他自然會明白我在做什么，”趙墨兒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只定定看著薛淮生雙眼，“隔墻有耳，個中原因我無法在此向你說明，”趙墨兒一字一頓，“但，玉兒求你，放了我。”

從小到大，她從沒求過自己什么，薛淮生心內一陣糾結，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放手，但看她眼中滿滿懇求，卻想就此遂了她的愿。

眼見章明德遠遠行來，薛淮生依舊不肯松手，趙墨兒握住袖中金釵，反手劃向薛淮生手背，感到皮肉被拉開的觸覺，趙墨兒一時怔住，任由金釵從指尖滑落。

鮮血立時流出，“啊，”薛淮生吃痛，低呼一聲放開了手，正不能置信地看向趙墨兒，卻聽身后傳來了尖細的語聲。

“姑娘，宴席已散，皇上差奴才來接您了。”章明德彎身下去，向著面前二人恭敬行禮。

趙墨兒笑笑，“多謝公公，墨兒這就隨您回去。”

等趙墨兒隨著掌燈的宮女行過，章明德朝薛淮生躬身，“薛大人，您慢走，”說罷也跟在趙墨兒身后，緩緩朝著萬辰宮的方向去了。

薛淮生望著眼前漸行漸遠的瘦削背影，仿佛看著她一步一步逼近了暗不見底的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