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致遠艦橋之上,鄧世昌望著西南方向逐漸逼近的黑點,又悵然的看了一眼南方。
自從從軍以來,二十七年的時間里,自己不過回家三次。
不知此戰之后,還有沒有機會回去祭拜一次雙親?
對于陳金揆說的日軍射炮的優勢,鄧世昌豈能不明白,甚至對日軍軍艦的了解,鄧世昌要遠遠的比陳金揆知道的更多。
射,火力密集,航和爆航,軍容軍紀——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此時的日軍聯合艦隊的綜合實力,早已經把北洋水師遠遠的甩在后頭。
此戰假如日軍軍艦來的不多還好,如果是全師而來。
定然是兇多吉少!
道理鄧世昌都明白,他也懂。
可是正所謂大丈夫有所為之,有所不為。
有些事情,就如在豐島海戰中,方伯謙為了逃命幾次升起白旗那樣。
他鄧世昌不屑去做,也更不恥于去做。
“大丈夫死則死爾!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隨著鄧世昌輕輕的念出這段當年文天祥在元朝侵略者屠刀下,勇而赴死的詞句,心內熱血澎湃。
一絲堅毅,一絲果決,一絲釋然,在鄧世昌的臉孔浮現。
他微微一笑,溫柔的撫摸著靠著他腿肚子的愛犬‘太陽’的腦袋,對著身邊的二人說道:“金揆,應霖,身為一名海軍,戰斗,在戰斗中葬送大海,不是你我最好的歸宿么?”
并列縱陣第三小隊的姊妹艦,來遠,經遠,緊緊的跟隨在致遠和靖遠艦后方4oo碼的距離。
經遠艦管帶林永升,幫帶大副陳榮,總管輪孫姜,槍炮教習江友仁,槍炮二副韓錦,魚雷大副李聯芬,一群軍弁站在艦橋上面,正在緊張的安排各種戰前事宜。
“所有船艙木梯全部撤除,告誡士兵不得怯戰藏匿,否,戰后一律上報嚴懲不貸;解除所有舢板,全部丟進大海,艦存與存,艦亡與亡!”
林永升望了一眼高高的桅桿:“將龍旗懸于桅頂,以示誓死奮戰。”
不久,看到經遠號拋下舢板,定遠,鎮遠,致遠,勇,揚威——
各艦也都紛紛丟棄舢板于碧色大海,以示與艦共存亡之決心。
“大人,其余各艦都在丟舢板示決心。”
幫帶二副柯建章大步走到艦橋,對方伯謙稟告。
“丟舢板就能打贏日軍艦隊,我該嘲笑他們是愚昧,還是鄙夷他們搞笑?”
方伯謙久經保養珠圓玉潤的嫩臉,此時卡白驚人,看著身邊這個年僅29歲的同鄉幫帶大副,喪氣的說道:
“在豐島海戰,你又不是沒見過吉野,浪,秋津洲三艦上密集的射火炮;只這三艦的火力,就幾乎相當于咱們艦隊一半的火力!不撤退到旅順口外,靠著旅順黃金山炮臺的協攻,拿什么跟人家打?”
聽著方伯謙的喪氣話,柯建章不由得爭辯道:“管帶,這仗還沒有打起,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他們的炮多炮快不假,可是咱們的火炮口徑巨大,而且人人奮戰,想來也不弱于他們什么!”
在豐島海戰之后,方伯謙的無恥的謊言很快就被國內揭破知曉。
貪生怕死不說,在逃竄途中還數次豎起白旗,簡直就是無恥下賤之尤!
弄得這兩個月,整個濟遠艦上的兄弟們都沒臉見人,一個個都恨不得把腦袋夾在屁股溝子里面走路。
可他方管帶可好,14號到津門接兵,依然無視軍紀,跟屁股著火一般的跑回津門的屋里,找婆姨陳氏和葛氏打炮。
從閩地船政學堂出來的將領們,歷來都始以劉步蟾為馬是瞻。
因為大伙兒都瞧不起那個貪財好色,對水戰完全都是外行一把抓瞎,卻還死貪權的丁汝昌。
就是這個方伯謙和丁汝昌對脾氣。
丁汝昌在威海衛建門店出租的時候,就和同時也在隔壁建屋子的方伯謙起過齷齪。
而且他方伯謙還在煙臺,威海衛,津門,福州,四處購房產建寓所,金屋藏嬌。
丁汝昌喜歡在威海衛嫖女人玩當紅頭牌,方伯謙也毫不遜色,兩人前些年因為爭一個妓女,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然而正是這些臭味相投的不打不相識,讓方伯謙主動投靠丁汝昌,充當丁汝昌手下的急先鋒,處處和劉步蟾對立。
“哈哈,——”
聽到柯建章的話,方伯謙似乎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抬頭用手指指身后冒著濃濃黑煙的大煙囪,又指指不斷接近中的排成戰列線的日軍聯合艦隊。
“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舍不得燒一點好煤增強艦艇的動力,你看看人家!人家有銀子么,咱們大清缺銀子么?”
“既然從上到下都爛透了,比著貪,從上到下都爭著玩女人,享富貴,爭權奪勢,老子也不是傻比,為什么不能搞銀子玩女人?這一大池子黑水,想要不讓它們把你弄臟,你只有變得比它們更黑,更臟!”
方伯謙神經質的大笑著說道:“放吧,放吧,這些小舢板不用射炮,就是47毫米的哈乞開斯,一炮下去就是四分五裂全玩完;讓我坐我還真不敢坐!”
在方伯謙大聲的為自己以前或者以后的行為辯解著的時候,其后第五小隊的揚威,勇,也在管帶黃建勛,林履中的指揮下,排在最后面緊張的準備著戰前的最后部署。
揚威勇這隊姊妹艦,噸位為135o,理論馬力為24oo匹,理論航15節。
主炮為254mm的‘阿姆斯特朗mk1’炮2門,安放在軍艦的尾,射為2.5分鐘一炮彈。
副炮為119mm的‘阿姆斯特朗’炮4門,射為1.5分鐘一。
更主要的是13年的年齡,再加上艦艇保養的缺失,讓兩艘軍艦設備老化腐朽不堪,甚至到了一開炮,炮體就簌簌的掉鐵銹渣子的地步。
而劣質的燃煤把陳年的鍋爐腐蝕的破爛不堪,無論動力還是航甚至達不到標準的七成。
兩艦管帶黃建勛,林履中指揮著艦艇,和全艦兵弁一起,懷著熱血沸涌的心情,跟在濟遠,廣甲的后方4oo碼。
此時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在其后的幾個小時里,自己和自己的戰艦,戰友,將會面臨怎樣的一種情形。
“好,兒郎們勇氣可嘉;此戰我水師如何不勝?”
站在定遠艦上艦橋上面的丁汝昌,看到各艦不但完美的實現了他的戰術意圖,排出了雙并列的‘犄角魚貫小隊陣’,而且艦上都在拋棄舢板。
不禁高興的哈哈大笑起來。
日軍聯合艦隊,旗艦松島。
伊東祐亨驚喜而凝重的放下手里的望遠鏡,雖然終于逮到了北洋水師,而且居然不是一兩只小泥鰍,而是一群大魚。
可是這個魚群似乎又太大了,大的伊東祐亨都有些擔心自己的艦隊冒然撲過去,會不會吃壞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