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還是慢些走吧,就算此刻趕回去,也來不及了。”
馬車調頭,車夫揚鞭,正要下山,那駐馬路邊的妖嬈公子,突然開口,賣了個關子。
夜云熙就讓車停住,掀開窗簾子來,也不做聲,只冷了眉色看著他,知道他有話說,便等著他。
“姐姐不是想知道,這幾日在宮中,我皇姐與曦朝陛下談了些什么嗎?”澹臺玉策馬兩步,靠近車窗來,俯身附耳,低低地與她說來:
“南曦要征戰,不缺將,不缺兵,只缺錢。而我東桑,什么都缺,唯獨不缺錢。曦朝陛下提的財糧要求,皇姐全部允了,條件是,換我桑國二十年之平安,還有,稍帶著也要一個人……”
那廝頓了不說,她也已經知道,澹臺月要打誰的主意,傾力助戰,一紙和約,都比不過,拐個能征擅戰的大將軍回去,更能保平安。
澹臺玉看著她那要吃人的神色,又給她添一把干柴旺火:
“皇姐讓我,今日務必拖了你在城外,最好今夜也別回去。你也知道,她向來喜歡,先將生米煮成熟飯。”
“哪有這樣搶人的道理!”夜云熙聽得怒火中燒,忍不住憤然痛罵。
“搶得過就是硬道理,我皇姐從小就喜歡與人搶。而且,從小到大,沒有人搶得過她,也沒有人敢跟她搶。”澹臺玉竟也跟著咬牙切齒,不知是附和她的憤然痛訴,還是在憤然他的豪強皇姐。
“你下來,把馬給我!”夜云熙一邊說了,轉眼就下了馬車來,要澹臺玉把馬讓給她。
“這日頭偏西,你就算趕了回去,也是撞著一對鴛鴦在床,何必難堪?”澹臺玉抬頭看了看天色,抓緊手中韁繩,不肯下馬。
“澹臺玉,你若是再阻我,休怪我以后不認你。”她沉了聲音呵他。擺出一副隨時準備撕破臉皮,不認舊情的架勢,又伸了手,將澹臺玉連拖帶拉,扯下馬來,拉過韁繩馬匹,翻身騎了,問明澹臺月藏身在哪處宮室,又叫青鸞自己想辦法,跟上她走。
一個打馬揚鞭,心急火燎,擇路狂奔,往山下去。
跑完山路,上官道,過東城,入曦宮,扔了那嘶喘噴氣的馬在泰安宮門內的青石廣場上,
馬鞭子攥在手,就往內宮疾走。
沿途的宮人瞧見她,遠遠就伏地跪安,頭埋得老緊,心中暗自揣測,不知是誰,惹火了這昭寧,又生怕招惹來莫名其妙的遷怒。
夜云熙確實是心頭起火。燒得她頭上冒煙,裙裾飛揚。
最惱的,首先是澹臺月,那厚顏無恥沒底線的荒淫女皇,果然是打著歪主意,要搶她的夫君,睡她的男人。且還是在她的丹桂宮!那可是她自己都舍不得亂來的宮室。
再者,氣她那皇弟,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怎地在此事上有些腦殘。去年在北辰時,聽說他允諾鳳玄墨,攻下南關城,便要替他求娶東桑女皇,她還以為,多半是對北辰的攻心之計,以及對鳳玄墨的施恩示賞。即便是要飛鳥盡,良弓藏,可這國之重劍,那能如此輕率就送與他國女皇做皇夫?
可是轉念一想,這兩國談判,為了眼前的利好,他若想敷衍那女皇,讓她的大將軍,去作個陪睡郎官,也是那陰狠小子定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還有,鳳玄墨那老實人,要他進宮,他肯定不敢抗旨,要他吃點什么,喝點什么,他肯定也不好拒絕。這宮里坑人的伎倆,她可是再熟悉不過,隨便在那些茶水飲食里,放些什么東西,就可以將一個七尺男兒放到。到時候,美色當前,他會不會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從了?那男兒精蟲上腦之時,哪還有什么腦子?
到時候,是兩廂情愿的證據也好,是冒犯女皇的把柄也罷,被那澹臺月捏在手里,還不是隨她揉捏?還不知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來!
一路疾疾奔走,一路狂思亂想,行至桂宮門口,猛地見著那女皇,正從里面走了出來。她心里咯噔一下,如石墜深淵。瞧著那一臉的春情,隨意攏住的披散頭發,活脫脫一副剛從銷魂帳中爬起來的模樣。
那些守在門口的東桑侍女,趕緊上前替她整飾領口衣襟,腰帶配飾。
瞧著那浪蕩光景,夜云熙心里開罵,這女人手腳也忒快了,不等她捉奸在床,已經吃干抹凈,要腳底抹油開溜了嗎?
遂直直地行了上前,手中馬鞭子攥得微顫,恨不得一鞭子就招呼上去。
澹臺月抬眼看清楚是她,也是微微一怔,馬上又眼珠子一轉,一臉堆笑,說得曖昧含糊,卻又再清晰不過:
“姐姐來了?你家大將軍,還真是……有趣。”
“誰是你姐姐!”夜云熙聽得渾身沸騰,卻不知該如何反擊,沉了聲音,甩了她一句。
“哎呀,姐姐真是小氣,不跟你扯了,我渾身膩得慌,要回去清洗清洗。”澹臺月滿口灑脫,一副不與她計較的大方模樣,可是在她看來,那是勝利者的挑釁。
漫天的夕陽余暉,柔和淡暖,旖旎無比,可那點鮮艷欲滴的眉間朱砂,卻刺得她眼睛生疼,心上肉疼。
怒視那一群東桑狐貍精,扭扭捏捏地走開,才轉頭看見邊上,高大全帶著云起身邊的兩個近侍,還有這桂宮里的一群打掃宮人,都門口候著呢。
她看得一聲冷笑,敢情這里面還清了場子的?閑雜人等全部守在門口,里面的出不來,外面的也進不去。
高公公起唇,想要與她說些什么話,她也不耐聽了,手中鞭子一甩,抬腳就進了宮門,兩步沖入闊庭里。
她心里,其實沒有一絲準備,此刻沖進那殿中去,見著鳳玄墨,她該要怎么辦?
不過,幸好,不等她心中糾結,她已經看見了那人,卻不是在她想象的地方——
穿過滿庭花樹,擁樨殿前的白玉石階上,鳳玄墨垂頭扶額,伸腿散坐。仿佛是以玉階為床,全身乏力,幾欲睡去。那從脖頸處,一直升串至耳后,在蔓延到臉頰上的隱隱紅霞,比天邊余暉,還要妖嬈。
可是,這比從那芙蓉帳里,將他拎起來,還要可惡。滿臉春色,四肢疲懶,是意猶未盡,還是回味無窮?跟先前出門的澹臺月,有什么區別?且還是在她的擁樨殿前,光天化日,幕天席地,肆無忌憚!
夜云熙便纏了鞭子在手,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穿過綠樹,繞過花圃,立在他面前,垂了眼皮,就那么看著他,也不著聲。她實在是不知該說什么,總不能問他,滋味如何?
鳳玄墨抬頭看見是她,眼神一亮,懶中帶笑,咧嘴說到:
“公主來了?”那欣喜的語氣,是盼她來嗎?盼著她來瞧他這副紅杏出墻的欠揍模樣?
夜云熙手中鞭子一揚,直想給他抽在身上。
“公主別惱,……不是我!”那人瞬間明白了她的想法,軟軟地抬手格擋,又趕緊與她解釋,聲音也綿綿的,合著那斜斜靠坐在玉階上的慵懶姿態,有些招人。
“是我,皇姐。”她正待要聽他如何將這被逮了個正著的爛事給狡辯洗白,卻看見皇帝從殿中出來,一邊喚她,一邊還在低頭系弄腰上玉帶。
她覺得眼前的情形太稀奇,看看那衣襟都沒有理好的皇帝,又看看地上正仰頭眼巴巴瞧著她的那人,實在是有些搞不清楚這混亂狀況。
“是我,皇姐。”皇帝見著她一臉茫然,便再說了一遍,依舊是棄了天子自稱,帶些討好之意,少頃,又補了一句,“委屈你家大將軍了。”
說完,似乎生怕她手中的鞭子招呼到他身上,一個閃身,從她身側快步下階,腳步飛快,轉眼間已過庭出門去。
她下意識地目送那倉皇背景離開,倒也瞬間反應過來,堂堂天子為何跟闖禍的毛頭小子似的,溜得飛快?居然跑到她的擁樨殿里來浪,她確實很想招呼他幾鞭子的。
再轉過頭來看玉階上那人,依舊靠坐仰頭,眼神幽亮,直直地看著她。她突然有些不自在,方才還準備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此刻瞧著那可憐樣,還真是提不起來那股子勁來了。
遂一邊低頭收了鞭子,在手間纏繞,一邊等他說話。
“午時過點,陛下召我進宮,入了擁樨殿,喝了一杯茶,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陛下要走,我趕緊攆了出來,與他說,我連曦朝人都不是……這兩國之紐帶,由陛下親自來結,豈不更穩妥……”
鳳玄墨說得含蓄吞吐,她卻算是聽明白了,澹臺月跟皇帝合起伙來藥他,他卻反手將皇帝拖下水了。且還是一句話,就戳中云起的心窩,讓他自覺跳進來,趟這渾水。可不是嗎,曦朝皇帝與東桑女皇,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聯結的紐帶,豈不妙哉?
想不到,這憨直之人,也有這么奸詐腹黑的時候,也是,她差點忘了,他其實,一直都是這么奸詐的。想起先前皇帝恨不得抱頭從她身邊溜走的模樣,夜云熙臉上浮笑,又拼命忍了,轉頭看看天邊漸暗的云彩,才又回頭,去問那可憐人:
“他們在里頭浪了一下午,你就坐在門口守了一下午?”怪不得皇帝說委屈大將軍了,他們在里頭折騰,就讓他坐在這門口,曬了一下午的太陽?
“她們要扶我進偏殿休息,我怕她們……亂來,就沒敢去。我什么都沒看,可是耳朵太靈醒,先是聽了一陣打斗,接著又聽了一下午的活春宮,然后,就滿腦子去想公主……念的詩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