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不住有些夫妻間的親昵廝磨,你也要看?”
一句厚顏賴皮話,終于嚇退了明世安,那廝一個頓步,亦揚手止住后頭跟上來的禁衛們。
夜云熙這才轉身,踩著蜿蜒小徑,獨自上了半坡上長亭。
曦京四面通衢,五里一長亭,十里一長亭,本就為路人小憩離人送別而設。曦京兒女,多風雅,官道路邊的長短亭靠,亦多講究,或倚著芳草垂柳,或藏于茂樹秀林,總之,喜置于春景秋色中,慰籍羈旅情思,烘托離人愁緒。
那些癡女送情郎,挑些隱蔽林中的亭子,有些情意綿綿的卿卿我我,傾訴離殤之意,也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故而,她一句要親熱,明世安便只有退卻。曦京民風開放,大家都理解。
尚差一截小徑未抵,不知是近君情怯,還是因著腹中狀況而疲乏,竟忍不住停下來,略略喘口氣。
亭中等候那人索性就迎了出來,幾步來到她跟前,不管自己身上重甲武裝,彎腰將她打橫抱起來,轉身入了亭子。
再將她擱在長靠座位上,然后,俯身,低頭,雙手撐住她身子兩側的木靠欄桿,雙眸直直撲進她的瞳色里,認真地看她。
她被那灼灼眼神,瞧得有些發怵。別人的離別,是未語先凝噎,他這是未語先用眼神拷問嗎?
想起昨夜皇帝的要挾,也的確在她與他之間,憑空添了些阻隔。夜云熙怕被他看出來心中低沉,趕緊浮出些笑意,仰臉去應他。
哪知那人心中哀怨,似乎比她更甚,將她盯著看了半響,劍眉緊蹙,幽幽說來: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夜云熙心中一蕩,生怕他是不是知曉了什么。下意識地笑意更盛,神思一緊,想著該要怎么解釋。
鳳玄墨卻抬起手來,將她小臉捧了,一雙掌心微微使力,捧得她臉頰繃緊,唇角嘟起。
“說好的要回來,我就在那榻上枯等了一夜,寅時宮門開,本想著進宮來找,可要趕著泰安門前的三軍誓師,只恨分身無術。之后,這開拔的將軍,又不能回頭,只能往前走……公主不知道,這一路上沒見著你來,我這心里,就像空了似的,魂也散了……”
又是幾句無可奈何的怨言,一邊說著,像是覺得不夠親近,便將她的頭臉往他胸前攬,卻怕甲衣硌人,不敢使力,只將她虛摟著,且又半躬著身,就她坐姿,有些別扭。
那小意憐她的酸苦模樣,竟讓她亦覺得,好生可憐。抬手去拉他,讓他在身邊長靠上,與她并肩坐下,也不管那甲衣有何不妥,主動偎身過去,將他攔腰抱住,這才細細地與他道來:
“多大點事……昨夜,陛下讓我去云臺,就是想給我看看那出征大吉的卜言。以前,每逢大事,他都喜歡找我說說的。可后來,也不知怎的,在云臺的偏殿里小息時,突然昏厥了過去,索性就在那里歇了一夜。結果,你猜是怎么回事?……徐太醫說是喜脈。”
她故意舉重若輕,撿著輕巧的,報喜不報憂。一邊說著,一邊將頭臉埋在他胸脅間,用額頭抵住甲衣,一陣亂拱亂蹭,看似欣喜與羞澀。
其實是忍著鼻子發酸,遮掩眼角的濕潤。一夜過來,心中裝了那么多沉重的東西,終于有一個能夠掏心窩子的人,如何不覺委屈?
然而,卻又不敢,向他泄露一個字。他需要的,是心無旁騖。若是一副哀戚模樣,讓他心有牽掛,豈不是誤他?
果然,一句喜脈,吸引了那人的全部心神。感覺那甲衣下的身軀一震,雙掌伸至她腋下,將她扶直了坐好,便探手過來,摸她肚腹上,反復地流連徘徊,又俯身低頭下去,附耳去聽。
那張側臉俊顏,梨渦隱現,嘴角掛笑,幾次起唇又止,竟是欣喜得不知所措,嘴笨拙言。
她看得好笑。這男兒的心,也是海底的針。往日里,見她為這求子一事犯愁,總是不停地寬她的心,說甚么要不要都無妨,如今,一旦成真,還不是,不覺就露了真正心思。
不過,終是喜悅壓過了腹誹,抬袖抹了抹眼角,伸手去將那頭顱撥拉起來,臉對臉,鼻碰鼻,沖著他嬌聲嗔道:
“傻樣!剛剛診出的喜脈,哪能聽得出什么動靜?”
“要不,這仗我不打了,現在就回家去,陪著你生孩兒。”那呆子眉眼閃動,柔柔的看著她,消受著她的嗔罵,竟又吐出些癡話來。
明知是戲言,卻讓她如飲醴泉,索性朱唇一遞,主動吻了上去。蓋因那些癡話,她不想再聽,聽多了,心痛。
她一主動撩撥,那兒郎,便只有魂銷色授的份。禁不住一個急促氣喘,先別開頭去,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再重新將她攬過去,四唇緊觸,撬了銀牙貝齒,兩舌相戲,交頸纏肢,將那心中的噴薄狠勁,盡數使了出來。
倒得后來,索性一把將她抱起來,擱在腿上,一邊繼續親吻,一邊大掌摟住細細腰身,使力搓揉,像是要將她揉成一灘水,吞進肚腹里,才肯罷休。
最要命的是,本也無甚過激,那人卻是肆無忌憚地,溢出些悶吼抽氣,在這光天化日下,郊野荒亭里,茂林樹隙間,依稀回蕩,聽來有些荒唐,亦有些狂野。
想來是晾了數日,又從昨夜等至今日,滿腔的哀怨,全身的難耐,被她這一激,慌得要命。
可她卻矜持得很,腦中還繃了一根弦,坡下路邊,還一群人馬還候著呢。相隔不遠,密林亦有隙。且腹中有孕,怕是要克制些才行。
只差將她拆了吃下,那人卻突然主動停了下來,垂頭于她肩上,兀自嘆氣平息:
“差點忘了我們的孩兒了。”
說完,在她領口間,深深吸了幾口,終是將她提抱了,往身邊一放,便起身站起來。
夜云熙搶在他跨步離開之前,突然伸手拉住他,仰面說到:
“阿墨,要不……我用手吧,用嘴也行。”
她亦驚訝于自己的嘴賤,不知不覺,在他面前,為他而慮,她已經是徹底沒了底線,什么都說得出,什么都做得出了。
那人聽得一僵,一聲輕笑,轉身過來,滿臉的不相信,低頭追問她:
“真的?”
“嗯,我做得來的。”她認真地點頭,答得響當當。同時拉著他的手,將他牽到身前來,貼她站著,纖手翻飛,想要解他甲衣。
鳳玄墨一把捉了那雙亂來的小手,笑得難忍,索性蹲身跪地,仰頭看著她,將柔荑擱在唇邊,吹著熱氣,說他的期許:
“那還是留個念想吧……等我回來,公主可不能食言。”
“……”夜云熙不答,只水朦著雙目,瞧著那清俊又曖昧的笑顏,跟著抿嘴笑。心中卻猶如風沙漸起,磨礪得緊疼。這承諾,如何作得出?等他回來,她不食言,可是,他卻未必,還想要。
心中起亂,突然來了個瘋狂念頭。便抽回手,低頭去解自己腰間的封纏。那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一雙深眸,就那般將她直直盯著,看得……貪婪。
去了腰封,半敞了外裳,反著探手進去,解了肩背上的心衣系帶,將那水色絲緞的寸縷小衣扯下來,揉成一團,直往他領口間塞。
一邊胡亂地塞,一邊帶些狠意地叮囑:
“你將這小衣貼身帶著,就像將我帶著一樣,好不好?”
“嗯,我日日夜夜都將它貼在心上放著,就像將你貼在心上帶著一般。”鳳玄墨笑得更濃,似乎亦覺得她這主意,絕妙。接過她的話,說得更直白,亦接過那錦團小衣,放在鼻間深嗅了一口,才往心間塞進去,藏好。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丟!”她也豁出去了,柳眉一凝,加重了語氣強調。那心衣,就像真的沾染了她的心魂,讓她能貼在他心上,隨他一路遠去。
“只要我還有一絲氣,就將它捧在心間藏著,丟不了。”那人見她凝色,趕緊表態。
“呸,別說喪氣話。”她聽得晦氣,便唾了一聲,又不禁開始嘮叨:
“你是大將軍,凡事多讓別人分擔,不要總是親力親為,疲乏過度,不可將自己置于險境,亦不可斷念輕生,性命最重要。”那征伐,勝敗與否,她已經無所寄望,她只求他,平安歸來。
“嗯……”鳳玄墨仰面望著她,聽得受用,便傻傻地笑,癡癡地應。
“你……每天都要想我。”夜云熙看著那呆呆的模樣,心中有些無望的期許,忍不住戚戚地道出來:
“每天都要想我的樣子,我的聲音,我的氣息……要跟做功課一樣,一天都不能偷懶。”
“好……”那人又笑著應她,似乎覺得理所當然,眼神流轉,寵溺無邊。
“我一個人在家里,害怕,你要早點回來。”
“好……”
“你也不要擔心我,我會好生照顧自己,還有孩兒……這段時間,我就回宮里去住,戰事消息要靈通些,凡事亦有陛下照應。”
說到此處,那口是心非的難受,獨自承擔的委屈,終于奔涌而出。索性胡亂充著離愁別緒,任由那眼淚,一片一片地潑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