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熙騎馬出了四坊巷口,繞過東市,過東邊永興城門,便出曦京城,上樂游原。
一下子迎來一片天高草闊,茫茫曠野。這馬也似乎突然興奮起來,撒開蹄子,跑得歡快,雖說有些野勁,卻正合她此刻心境,遂任由烈馬馳騁,寒風拂面。
身后有一騎急速趕來,不多時,竟只落后她一兩個馬身位。她轉頭看了一眼,是那個又木又倔的悶葫蘆,他倒是忠心,讓他跟班,他便一路緊緊跟著,任她揉捏,可是,又有什么用?
她親眼看見,親耳所聞,她一心執念,想要許終身的人就要娶親了,而且看起來還很中意他的未婚娘子,而她,似乎永遠都是孤家寡人,母后疼她,卻逝得早,父皇喜她,卻也不在了,兄弟們忌憚她,被她殺了,云起依賴她,卻是怕她多于親近她。
別人只仰羨她萬丈榮光,卻不知那高處不勝寒,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成日里利益權衡,權謀較量,每每半夜夢魘驚醒,都是下意識地去摸枕下的匕首,稍微任著性子隨著心來,就有御史言官們排著隊朝她噴唾沫星子,而如今,只想尋個中意的人,嫁作人婦,安于內宅,洗手羹湯,相夫教子,卻也是奢望。
心中憋屈漸漸化成淚水,雙眼有些濕潤,身側那人卻攆上來,漸有與她并駕之勢,可此刻的狼狽與軟弱,她不想給任何人看見,遂猛地打馬,加快了速度。
那汗血馬似乎懂她心意,一聲嘶鳴,飛也似的狂奔,耳邊呼嘯,天地后掠,竟有種怪異的安全感,可以任她敞開心扉,盡情哭泣。那眼淚便跟泉水似的涌了出來,迷蒙了雙眼,滿臉都是。
看不清眼前事物,卻由著馬兒越跑越快,朦朧中,似乎前方出現一道草坡溝壑,那馬兒一個急剎,四蹄頓地,飛身躍起,這急速變化中,她一時未抓穩,便被甩得飛了起來,那一剎那,不著天不沾地,腦中一片空白,她索性閉了眼,等待跌落在溝底的凌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以為馬上就要撞在地上,起碼也得折斷幾根骨頭的當口,跌進的,卻是一個結實的懷抱,緊接著,那人一聲悶哼,后背著地,跌落在傾斜的草坡上,順著慣性沖勢,抱著她沿著斜坡往下翻滾。
倉促間,還不忘將她的頭摁在胸前護著,又極力用身體將她圈住,不讓沿途的尖厲怪石硌了她,兩人就這樣,一直滾落到溝底。
等止了滾落之勢,定了驚魂,夜云熙試著動彈手腳,自己似乎毫發未傷,只是……被壓得有些難受,那人沉沉地伏在她身上,她抬手去推,又有些四肢綿軟,使不上勁,哪里推得動,她以為莫不是摔暈了,或是傷著了?
可再一凝神細聽,那埋在她頸邊草地上的頭顱,正喘著粗氣,緊貼著她胸脯的胸膛里,心跳砰砰有力,哪有什么大礙?
夜云熙不免惱羞成怒,呵斥道:
“混賬,起來!”
那人卻沒有動彈,只顧喘氣,她不由得大喊:
“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