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個撫順城都籠罩在漆黑之中。
古人遵從‘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受限于照明手段的匱乏,人們睡覺都睡的很早。街道上除了幾個懶散的兵丁,就只有報時的更夫在街巷來回走動。一切都很寧靜。
谷元緯和楊簡不知道去哪里了,周青峰也懶得去管。他將自己的臥室改成書房,點上蠟燭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血髓強化的身體給了他良好的工作基礎,卻讓習慣早睡的王鯤鵬很是不適應,呵欠連連。
“張媽,去弄個夜宵來。”周青峰推開書房的窗戶朝外喊了聲。
王鯤鵬頓時精神抖擻,滿臉喜色地問道:“今晚吃什么?”
相處了幾日,王鯤鵬算是明白眼前這位少爺是個很會享受的人。少爺每天早上六點起來,七點就要吃早飯,中午晚上又要吃一頓,到了夜里還有夜宵。自打王鯤鵬知道自己也可以跟著吃不用付錢后,他每天都早早趕來。為了吃夜宵,他甚至會住在周青峰隔壁。
要知道這年頭老百姓的伙食差到極致,主食是小米,大米白面是沒可能敞開了吃,就連油鹽醬醋都是奢侈品。比如行軍打仗要喝口熱湯,就是用醋布去煮——啥是醋布?就是用醋泡過的布,奢侈些還能加點鹽。需要的時候就拿這玩意煮湯配飯,這就算有滋有味的伙食了。
天天吃這玩意,誰會愿意當兵打仗呀?古代軍隊動不動就洗劫老百姓,很大原因就是待遇實在太差,當兵食不果腹毫無榮譽感,跟盜匪沒啥區別,甚至比盜匪還惡劣。
周青峰自然不吃這么差,他喊了一聲仆婦弄夜宵,一會的功夫就有肉粥送過來。王鯤鵬捧著滾燙的肉粥喜不自勝,呼呼吹兩下就喝下大半碗。喝了之后他又來勸周青峰,“少爺,這持家立業,勤儉為道。一日三餐還頓頓肉食,實在是太過奢侈。”
“有種別吃。”周青峰正翻閱抄寫手中書冊,隨口頂了王鯤鵬一句。
王鯤鵬訥訥訕笑,只能閉嘴。
說來這王鯤鵬還不錯,周青峰對他很滿意。他發現周青峰在收集關于撫順周邊的山川地理,人文故事后,居然自己摸出好幾冊書獻了出來。周青峰才明白這小子為毛考不上童生,因為他閑著沒事居然干了周青峰當前想干的事情。
關于撫順,關于邊關,關于奴酋,關于商貿,關于兵事,關于民情,王鯤鵬居然都有涉獵,就是某些細節把握不夠,比如地圖畫的相當糟糕,但總體已經是難能可貴了。目前周青峰要做的就是詳細閱讀,并且將其抄錄成簡體,加以拓展,細化。
興趣都放在編制雜書上了,王鯤鵬的科舉之路自然艱難。不過有了王鯤鵬編寫的書冊,周青峰在短時間內就對撫順周邊有了大致了解。
現在想想一個月才給人家三兩銀子,約莫一千五百塊軟妹幣,這個工資算是周青峰占了大便宜。不過王鯤鵬卻覺著自己占了周青峰的便宜,因為他能天天跟著吃飽喝足。
“王兄,你對女真人怎么看?”
“一群蠻夷爾。”
“那么對建州女真呢?”
“比較強的蠻夷。”
“建州女真的首領努爾哈赤呢?”
“努爾哈赤?”王鯤鵬呆了呆,沉思之后答道:“此人就是另一個王杲。”
“王杲是誰?”
“過去的建州右衛都督,滿文名字叫喜塔喇·阿古,建州女真的頭領,努爾哈赤的外祖父。幾十年前此人曾經偷襲撫順,掠殺兵民,甚至進犯遼沈,為一時之大禍。后來他被遼東總兵李成梁給抓住,送往京師獻俘,分尸于市。此人死后,其子阿臺也再次叛亂,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就是在平叛中被明軍誤殺。努爾哈赤從那時候起家,聽說其最初只有十三副甲胄,五十多兵丁。如今三十多年過去,建州女真已經有六萬強軍,近五十萬丁口,是北地女真部落中最強的勢力。女真部這數百年一直紛紛擾擾,打打殺殺。可現在除了北關的葉赫部外,已經無人與努爾哈赤抗衡,假以時日說不定女真各部都要被他全盤拿下。努爾哈赤此人,真梟雄也。”
說起努爾哈赤,王鯤鵬神情莫名復雜,“我們遼東苦寒,沒有南方的清婉柔弱。活在遼東的人都習慣直來直往,敬重的英雄也都是沙場揚名的好漢。可我如今遍尋遼東將佐,再也找不出當年李成梁那樣敢打敢拼的豪杰,遍地羸弱無能之輩,反倒是那努爾哈赤……”
“李成梁很厲害?”周青峰表示疑問。
“那是當然。”王鯤鵬大聲說道,“寧遠伯在世時威震遼東,北地哪個奴酋膽敢造次?連朝鮮王侯都要恭恭敬敬。只可惜現在官場腐壞,閹宦橫行,百姓民不聊生。我就擔心那天努爾哈赤勢大,無人能制,倒霉的還是窮苦人。”
“努爾哈赤很厲害?”周青峰又問道。
王鯤鵬只能苦笑道:“努爾哈赤帶兵打仗的本事就不提了,他早年只有幾十名部下是就敢跑去攻打敵人的城寨。此奴酋最令人驚訝的是他還頗有謀略,這點在女真部落中很少見。
早年朝廷冊封他為‘龍虎將軍’,幫他收服祖父兩輩的舊部。此后他自命為‘聰睿貝勒’,又稱‘女真國建州衛管束夷人之主’,再稱‘建州等處地方國王’,后來干脆上尊號為‘昆都侖汗’。
古人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可朝廷完全把北地的權力統統拱手讓出。這家伙一步一步收服人心,在女真部落中威望極高。
女真部落以漁獵為生,其部民不通事理,彪悍野蠻,極其難制。可他們偏偏就是聽從努爾哈赤的命令,大汗說什么他們就干什么。
相比之下,我們大明的官員那有這么高的威信?撫順千戶所的游擊大人都管不住手下的人,逃亡的軍戶寧愿去給努爾哈赤當包衣奴才,也不愿意留下來。因為去給人當奴才都比當軍戶強。”
王鯤鵬就是明末版的憤青,談到敵我雙方力量對比,他滿肚子的牢騷。一會談及北面的女真部落強大無比,一會痛罵明朝官員腐敗無能,只是當周青峰談及‘若女真攻擊大明’,他倒是滿不在乎地說道:“努爾哈赤大概是瘋了才敢攻擊我大明。”
“王兄,你一直在說建州女真強大,為何又不怕他打過來?”周青峰問道。
王鯤鵬這下倒是很自信地說道:“努爾哈赤再強也不過是個奴酋頭子,他就算一統女真又如何?總強不過我遼東幾百萬人。我倒是盼著他打過來,以此驚醒朝中大臣改革自新。我大明畢竟幅員遼闊,兵員充足,物產豐富,比那幫連鋤頭都要從我們手里買的蠻夷強多了。努爾哈赤若是敢來,頂多贏個一兩仗,等我大兵云集,名將上陣,定能讓他身死族滅,尸骨成灰。我都說了,他就是另一個王杲。”
聽完王鯤鵬的長篇大論,周青峰對著屋內的燭火久久無語。他實在沒辦法駁斥對方的觀點,因為從力量對比上來說,大明朝確實遠遠超過野豬皮。只可惜世事給大明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野豬皮自打起兵后就沒敗過,一直壓著明朝打。
而明朝就像個‘泥足巨人’,到死都沒能給野豬皮來點教訓。
哪怕是號稱‘大捷’的‘寧遠守城戰’,野豬皮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損失小的可憐,還把覺華島的幾萬人屠了個精光,明軍對此一點辦法都沒有——被人堵在家門口暴打一通,僅僅因為沒有被敵人沖進來殺個干凈,事后竟然夸耀成‘大捷’,周青峰對明朝士大夫的厚臉皮真是嘆為觀止。
現在除了周青峰,沒人把建州女真當回事。哪怕是作為遼東土著的王鯤鵬也覺著野豬皮腦子有問題才會打過來——可野豬皮真的會打過來啊。他不但打過來了,他和他的兒子還覆滅了大明江山。此后三百多年,中國人都跪在地上起不來的奴才。哪怕到了新世紀,很多人明明身體站著,心里還是跪著的。
周青峰心里越想越驚懼,越想越憤怒——不能如此,我既然來了這個世界,斷然不能任由神州再次陸沉。我定要凝結力量,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想到‘力量’這個詞,周青峰的心緒終于從悲古傷今的情懷中解脫出來。他向王鯤鵬問道:“王兄,你懂術法嗎?”
“術法?不懂。”王鯤鵬訕訕笑笑道:“我窮的都要靠說書為生,那有余錢去學術法?”
跟谷元緯師徒混了許久也不見他們繼續教自己修行,周青峰心里其實有點急了。他甚至在想自己的便宜師父是不是故意拖延此事,就是為了更好的控制自己。為了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他自然要另外想想辦法。
“若是有錢呢?你若有錢能從那里學?”周青峰追問。
“若是有錢,自然要去尋訪名師。只是這事不容易。”王鯤鵬依舊搖頭道:“學生想找名師,老師也是要挑高徒的。我這樣尋常出身的人,沒有那個修士會收。畢竟都是收徒,修士更愿意收官宦人家的子弟,至少也是有錢人家優先。像我就只能讀讀書,混口飯吃。”
這話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古以來門第之見就一直存在。像中國還算好的,換在國外給你來個血統論,那就更慘了。底層世世代代都是底層,永無出頭之日。
不過周青峰卻不甘心,再次問道:“就沒有辦法自學?”
王鯤鵬當即樂道:“有啊,只是這有跟沒有都一樣。”
“為何?”
“常人修行最大難題是靈力混沌猶如死水,需得師父助力一把。若是能過此難關,修行的法子就多了。”
真的?哈哈哈……周青峰頓時大樂——老子就已經過了這道難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