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巾商人可頗有來頭,他便是徐光啟的弟子孫元化,明末少有幾個睜眼看世界的實干之人。他精通西學,擅長造炮,是明代少有的能掌握實權的技術型官僚。只可惜,他死的很冤——大明在末期幾乎是完美的規避了所有正確的求生之路,一頭沖進了地獄。
受周青峰襲擾京畿的刺激,明廷總算有了幾分求變求實的輿論。畢竟只要不是個傻子就會明白漕運被截斷的巨大危害。萬歷皇帝提前三年掛點了,他兒子泰昌皇帝上臺總要有點新氣象吧。明軍正在重整隊伍決定要再次攻打天津,明廷官僚也在尋找改革之路。
首輔方以哲還沒倒呢,鑒于杜松等將領都說反賊炮火犀利,他便尋了精通西學的徐光啟來造炮。徐光啟年事已高都六十歲了,便推薦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孫元化就任兵部司務,探尋強軍之路。
孫元化受此重任,深知光造炮救不了大明。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想辦法實地考察一下這‘革命軍’反賊。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明軍是個什么鳥樣,大家都是清楚的。可‘革命軍’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卻眾說紛紜。眾人就猶如盲人摸象,說的都不一樣。
‘革命軍’占據天津,卻并不禁止對外人員流通。周青峰甚至鼓勵民間的人員和商貿往來。這是一種自信,就是要把自己的優點展示出來。哪怕有缺點也不怕被人說,甚至鼓勵民間人士發表合理的意見——造謠生事,挑撥離間的肯定是要倒霉。
大明錦衣衛還是派人到了天津來摸底,其實就是將市面上公開發行的各種報刊和宣傳冊子送回京城就能輕松完成任務。若是他們要暗中作亂,就要面對馬公公的爪牙和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了。
孫元化到了天津,第一天就頗有感觸。他信手寫了筆記,就決定要在城中好好看看。由于他是以經商的身份來的,在天津的錦衣衛暗探就提醒道:“馬可世那奸賊手段厲害,監控極嚴。孫大人應該去反賊的銀行換些銀元,這樣才是真正來天津做生意的樣子。”
換銀元?
孫元化不太了解這是怎么回事,卻還是依言去了城內市中心的鼓樓附近,新成立的‘中華銀行’是一座新建的三層高樓。光是這大樓的高度就超過二十米,比得上城門樓,算是這反賊的招牌建筑,很是顯眼。
由于還沒有水泥,這棟樓用的是磚木結構,糯米石灰砌墻,花費不菲。可這棟銀行大樓建成后帶來巨大的名氣,叫人覺著‘革命軍’確實厲害。再則這大樓修建的極快,兩千平米的建筑面積,不到一個月就建好,很快投入使用。據說后期還要繼續擴建。
孫元化趕過來時就看到這銀行大樓前車水馬龍,人山人海。他一問才知道,最近又有一棟大樓將要在對面修建,名曰‘百貨大樓’。
“敢問老丈,這‘百貨大樓’是何物?”孫元化不明白呀,反正他來了這天津以后就覺著自己像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光是翻看近期公開發行的‘革命軍’報紙就讓他大開眼界——他一下子就能了解遠在遼東,山東等地的消息,甚至還有不少關于海外的奇聞軼事。
被問的是個看熱鬧的老頭,咧嘴樂道:“就是買賣各種商貨之地。告示上說什么此地主要零售,若是量大則在城外的批發市場。”
銀行的稀奇還沒看到,就看到個百貨的稀奇。
孫元化順著人流朝前走,到了近前才發現這街上的人看的其實是地面的一個大坑。那個坑挖了大概五六米深,據說是什么百貨大樓的地基兼地下室。他自己看到這么個坑都嘖嘖不已,再看現場的工人用吊車運輸挖掘的泥土,每次都能運個上千斤,速度極快。
“了不起,確實了不起。早有耳聞說這‘革命軍’不讀圣人之書卻優待工匠,擅長奇巧淫技,果真如此。”孫元化看了一會就被人流擠走,他再向前就看到了今日要來的銀行大樓。
若是以后世的目光來看,這方方正正的三層樓房也沒什么稀奇。可在明朝的人看來這大樓卻處處都是稀奇。大樓第一層的層高在五米以上,光是大門就叫人覺著敞亮。門口站著兩名長矛衛兵,戴頭盔配胸甲,全副武裝。叫人一看就覺著威風凜凜,不敢造次。
孫元化是懂技術的人,對這亮堂堂的胸甲很是好奇。跟近衛隊交過手的明軍談起過這胸甲都是羨慕,說這等明軍大將才能裝備的甲胄卻穿在反賊小兵身上實在匪夷所思。這胸甲亮堂,神氣,砍起來特別費勁,尋常兵卒根本對付不了。
“如此寶甲卻配給小兵使用,這‘革命軍’確有過人之處。只可惜這等勢力不能為我大明所用,實在令人嘆息。”孫元化感嘆一陣,就跟著人流進了銀行大樓。
周青峰當初搞‘賺錢寶’,還搞了保險理財,這些事雖然要么是坑人,要么沒起到什么大作用。可好歹也是收攏培養了一批金融業人才。這些人現在倒是正好用來開銀行,銀行這個金融機構用得好可是能發揮巨大作用的,光是遏制民間的高利貸便是一大善政。
銀行一樓大廳有告示牌和引導人員,目前有存貸款業務,也有匯兌業務。孫元化帶著兩個壯仆和一百多兩銀子過來,就問銀元兌換業務在何處辦理——實際上他到現在為止都是不清楚這兌換業務到底是個啥意思?只知道就是把銀兩化成銀元,只知換了之后很方便。
稀里糊涂的到了兌換窗口,辦事的人就問兌換多少兩?孫元化將一個裝銀子的包袱放在柜臺上,立刻有人過來對銀兩稱重。稱重是按克計算的,一百多兩是將近四千克。
在確認全部兌換后,又有人過來將兌換的白銀進行檢驗。一個是丟進水里確認密度和重量關系,再則用剪子細細剪開,確認銀子成色。
孫元化帶來的銀子成色有好有壞,兌換率還不一樣。銀行的人忙碌了好久才算出這一百多兩銀子兌換銀元的數量,“一共是一百五十二元七角二分。”
銀元是銀銅合金,二十五克一枚,此外還有幣值更低的銅幣。趙澤最近搞出了水力沖壓機,首先都不是用來造武器,而是用來造幣。‘革命軍’需要靠商業銷售購買大量物資,靠銀兩實在太麻煩,必須有標準化的貨幣。
沖壓的模具用數字加工中心制造。原本是要用周青峰的頭像當圖案的。可考慮到還要在明廷控制區域的流通,最后還是選擇用梅蘭竹菊和數字文字來區別和標識。
孫元化拿到這‘革命軍’的銀元便再次感受到了這工業技術的魅力,他對著光仔細看沖壓模具在銀元上印出精細的花紋,那一條條一絲絲絕非人力所能為。銀元上的花瓣甚至還有高低上下的立體區別,最難得的是每一枚銀元都是如此,完全一模一樣。
“神技,真乃神技!”孫元化不顧自己還在銀行的柜臺前,便對這高質量的銀元大加贊賞。大明朝廷也鑄幣,可鑄造的圖案絕對沒有這沖壓的精美。這凹凸有致的紋理,邊緣的齒紋,甚至是銀元的耐磨性和辨識性都讓它成為一件藝術品。
‘革命軍’的貨幣分五種,一元,五角,一角,五分,一分。分成銀幣和銅幣兩類。孫元化都仔細看過,又向兌換的銀行人員問道:“來換的多嗎?”
“一開始不多,不過我們發薪水和對外采購都用銀元,很快大家都明白這東西的方便,自然就喜歡了。”銀行的人說道。
孫元化手抓銀幣,腦子里就開始飛快的想象。一會的功夫他竟感到頭腦眩暈,無法判斷這小小銀元將會產生何等巨大的影響——朝廷上下還只覺著‘革命軍’這伙反賊就是炮狠甲厚,士卒敢戰。可人家的能耐已經超乎朝廷大佬想象了。
這不對比還好,一對比真是叫人心生絕望。‘革命軍’的這些賊酋做什么都高屋建瓴,所謀甚遠,而朝廷那些官僚一個個都蠢的像豬——這簡直就是對豬的侮辱。
貨幣這東西是百姓日常少不了要用的,商業流通更是需要。可大明的貨幣用銀兩則很不方便。一兩銀子幣值太大,一個銅錢幣值又太小。而且在銀子上作假是很多奸商必備的能力,所以做買賣有很多功夫其實是花在如何甄別銀兩的真假上。
市面上都是碎銀子,那都是商家用剪子不停剪啊剪成那樣的。每次買賣還得對碎銀子稱重,這其中的麻煩就別提有多大了。而‘革命軍’這銀元造型精美,看著就上檔次,幣值固定又難以偽造。這對于商業流通來說必然大受歡迎。
只要‘革命軍’不斷提供這些銀元,光是吃鑄幣稅便是一大筆錢——一兩銀子是沒辦法兌換同等重量的銀元,銀元里是摻了大概十分之一的銅。
趙澤正在遼東半島大規模生產沖壓機,日夜不停的將融化的白銀變成銀元。等到市面上的白銀不斷換成‘革命軍’的銀元,老百姓心里很自然就會傾向于這伙反賊。這潛移默化的意識侵蝕遲早發揮大作用,這可比打幾場勝仗還厲害。
孫元化才來天津第二天,就受到了這么一個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