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澤的天空永遠(yuǎn)陰沉,這里沒有蟲鳴鳥叫,沒有峰巒河流,沒有人煙繁華,只有一大灘發(fā)臭的死水和爛泥。一行人騎著坐騎在沼澤中踩得嘩嘩水響,單調(diào)而惡心。
葉家三人是來冒險(xiǎn)尋找各種寶物的。前頭帶路的葉向高不停對白衣勝雪的范仙子介紹此地,描述這里的環(huán)境,怪物,寶物,注意事項(xiàng)。他來過此地多次,了解頗多,解說的又勤快,事無巨細(xì)都要講。看范仙子時(shí)不時(shí)提筆記錄,他很是得意。
姓岳的書生在范仙子身邊如跟班似的。他是第一次來,對葉大少如此公開的討好很是氣悶,偏偏他沒法反駁,只能偶爾插嘴贊嘆幾聲,顯示自己的存在。
隊(duì)伍慢慢的就分成兩截。
跌落的葉家小娘子在后頭祭出一件法器,原地就出現(xiàn)一座空間不小的帳篷供她替換衣服。周青峰看的驚奇,他真沒想到法器中還有這種可以在生活中實(shí)用的類型。等小娘子換了身衣服出來,他就厚臉皮跟在對方左右問東問西。
葉二少也沒走遠(yuǎn),嫂嫂前嫂嫂后的噓寒問暖。只是這小娘子對他一直冷著臉,哪怕跟周青峰靠近也不愿多搭理他,十分的避險(xiǎn)。可他跟周青峰似的沒臉沒皮,就是不走。
周青峰是來尋郭不疑的,可他也不知道郭不疑在鬼冢的什么地方,目前猜測可能在鬼冢的第三層。可他空有地圖卻連這‘溺水澤’都不甚熟悉,根本不敢胡亂跑,只能一直跟著眼前的隊(duì)伍走。
領(lǐng)路的葉向高不急不慢,騎著馬匹在遍地爛泥中看是隨意的尋路前行,也不知他要去哪里,倒像是跟范仙子聊天為主。
周青峰在后面開天眼探查,總覺著那位華貴如仙的女子并不是什么來此考察的博學(xué)之人,甚至覺著她身上被什么法器遮掩,藏著不少秘密——天眼雖然厲害,可周青峰修為太差,有很多東西看不穿。
倒是周青峰扭頭跟葉家小娘子瞎扯時(shí),前面那位范仙子回頭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也隱隱有些疑惑。她朝自己的護(hù)衛(wèi)‘丑牛’丟了個眼神,那丑陋的家伙當(dāng)即心領(lǐng)神會的微微點(diǎn)頭,慢慢的拖后,加入到周青峰三人的團(tuán)隊(duì)中來。
周大爺此刻正在賣萌。他體型已經(jīng)從八歲提升到了十三歲,這個年齡在明末已經(jīng)快勉強(qiáng)算成年了。他個頭又高,比身材嬌小的小娘子還高半個頭,可他硬要賣萌,別人也拿他沒辦法。
“嫂子姐姐,水里那朵花是什么?”周青峰學(xué)葉二少般稱呼。人家二少喊‘嫂嫂’,他就腆著臉喊‘嫂子姐姐’。葉家小娘子被這稱呼弄得頗為生氣,卻又沒辦法呵斥眼前這個厚臉皮——畢竟她婚后就隨了夫姓,又不可能把自己閨名說出來給人稱呼。
小娘子若是不答,周青峰就一直纏著問。她只能耐著性子簡短說幾句,“那是‘陰沉蓮’,也叫鬼蓮。你別亂去碰,這東西看著是一朵花,其實(shí)是……哎,叫你別碰。”
為了表現(xiàn)自己萌萌噠的屬性,周青峰把好奇心提升到最大。小娘子說什么鬼蓮,他伸手就動用靈力隔空取物,想把兩三丈外的蓮花給摘過來。可他這么一運(yùn)勁,那朵蓮花卻沒那么容易折斷,反而從爛泥底下連根扯上來一頭散發(fā)惡臭的怪物。
小娘子驚呼大叫。葉二少似乎早就在等這個機(jī)會,他扯著嫂嫂騎乘的騾子就向前走。看他關(guān)切的模樣,就差伸手把這嬌小可人的嫂嫂攬?jiān)趹牙锇参苛恕?
這怪物很像周青峰初到明末時(shí)見到的那頭水鬼,甚至比水鬼更加粗壯些。從爛泥中突然出現(xiàn),它便朝周青峰撲了過來。
周青峰看到這怪物時(shí)倒是咦了聲,拖后靠近的‘丑牛’卻在這時(shí)忽然撞了上來。這名護(hù)衛(wèi)看似要來拉周青峰的傀儡狼,幫他脫離險(xiǎn)境,暗地里卻伸手要將周青峰連人帶狼推進(jìn)爛泥,推到那只怪物面前去。
周青峰仿佛恍然不覺,身子一歪就在眾人驚呼中要被怪物撲中。那頭長鬼蓮的怪物高舉長臂撲到周青峰跟前,卻忽然脫力倒下,啪嘰濺起一大灘爛泥——從駭然登場到黯然退場,前后不過兩三秒。眾人都來不及被嚇一跳,就發(fā)現(xiàn)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
周青峰見機(jī)快,怪物倒下之前他就騎著‘狗肉’一扭身子迅速避開了。倒是暗地里來撞他的‘丑牛’被惡臭泥水濺了一身,比剛剛跌落的小娘子還狼狽。
范仙子又展現(xiàn)一手足不點(diǎn)地飄飛的功夫,趕過來就關(guān)切詢問周青峰道:“小公子,傷著沒有?”
“我?我沒事啊。”周青峰一幅不知禍福的天真。他跑回到怪物倒地的爛泥旁,伸手將其腦袋上長的那朵鬼蓮給割了下來,又跑去向葉家小娘子獻(xiàn)寶。對趕來的范婉兒則冷淡的很。
范仙子還想跟周青峰賠罪,可周青峰活蹦亂跳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人賠禮道歉的模樣。她只能轉(zhuǎn)而責(zé)罵自己的護(hù)衛(wèi),同時(shí)用眼神詢問這到底怎么回事?
“這鬼蓮妖怎么死的?”真正開口的反倒是一直夸夸其談的葉大少,他也從前頭跑回來,還以為又是自己娘子闖了什么禍?zhǔn)拢臅缘镁谷皇侵芮喾逶诟愎帧?
倒下的怪物身上沒什么傷痕,只知道莫名其妙這東西就死了。葉大少干脆回頭呵斥自己娘子想問個究竟,“我早跟你說過不要去采什么鬼蓮了,這東西沒什么用,也不值錢。”
小娘子苦著臉諾諾說道:“夫君,我真沒有去采。是……明明是他。”
周青峰手里還在把玩那朵鬼蓮花,被小娘子一指就站出來說道:“啊……是我采的。怎么了?那怪物又沒啥本事,它爬出來就自己摔死了。”
“摔死的?”葉大少的臉色就很難看了,“那鬼蓮妖不是你施法弄死的?”
“我啥也沒做啊。”周青峰一臉無辜。自打無意中嗑過一整顆‘天靈丹’,他就無師自通掌握了‘破魂刺’,可以用自己遠(yuǎn)比尋常修士強(qiáng)大的精神力突破低階小怪的識海。
這一招無聲無息,毫無預(yù)兆,而且無視防御,就是距離太近。不用藥物強(qiáng)化,周青峰只能在不到一米的距離內(nèi)動手,目前看來只能用來對付小怪或者偷襲別人。
葉大少和范仙子等人看不出個所以然,雖然疑惑卻也沒有深究。范仙子又多看周青峰幾眼,似乎就把剛剛那事給忘記了。
周青峰繼續(xù)腆著臉跟在小娘子身邊,他騎著巨狼慢慢向前,手里抓著那朵鬼蓮花故意搖晃。嬌滴滴的葉家小娘子沉默一會后忽然扭頭對周青峰問道:“小鬼,把那朵花買給我,怎么樣?”
“嫂子姐姐要這花?”周青峰直接湊到小娘子身邊把那花遞過去,“送給你好了。不過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要這花有什么用?我看這東西很尋常啊。”
這溺水澤無邊無際的爛泥中,不時(shí)可以看到同樣的陰沉鬼蓮。這東西看樣子是底下水怪吸引獵物的誘餌,等獵物靠近它就從爛泥從撲出來進(jìn)行獵殺。
小娘子接過這蓮花,又從自己騾背的袋子里取出一個非常小巧的煉丹爐。周青峰看那丹爐通體華彩,品級不低,再看小娘子手腳飛快的朝丹爐內(nèi)丟進(jìn)去十多種材料,最后丟了那朵鬼蓮。
“鬼蓮性寒,味苦。它看似尋常,其實(shí)是這鬼冢中陰性最重的幾種藥材,也是最容易獲得的。可它必須采下后盡快使用,否則其濃重的陰氣迅速就消散了。”小娘子說著話就在騾背上開始煉丹。
“我一直想煉制一種喂食鬼怪的丹藥,卻一直沒能如意。昨日葉赫部那間酒館的老板突然出售一種‘鬼糧丹’,他用的幾種藥材我一聞便知。只是‘鬼糧丹’品級太低,頂多就是讓鬼仆變強(qiáng)點(diǎn),并沒什么大用。可我卻從中頗受啟發(fā)。”
說到煉丹,小娘子倒是滔滔不絕。甚至連前頭正在侃侃而談的葉大少和范仙子都聞到一股煉丹的藥味,不禁回頭觀瞧。葉大少看自己的女人好像個傻子般在溺水澤的爛泥中煉丹,再看體泛清香,笑語不斷的范仙子,隱隱后悔自己當(dāng)初怎么娶了這么個呆女人當(dāng)老婆。
“內(nèi)子總是癡迷丹藥之術(shù),走到哪里都帶著她的小丹爐,遇到點(diǎn)不常見的藥材就想將其煉制成丹。她呆呆傻傻的,倒是讓范仙子見笑了。”
“怎么會?貴夫人執(zhí)著于丹藥之術(shù),就如同奴家癡迷這書卷之中,也是同樣道理。我倒是羨慕貴夫人心思單純,而我這些年總被些狂蜂浪蝶糾纏,反而耽誤了修行和學(xué)識,更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一直沒能尋得個如意郎君。說來……我還挺羨慕貴夫人的。”
說完這范仙子還含情脈脈的瞟了葉大少一眼,低聲又加了句:“聽葉公子剛剛談起這‘溺水澤’,深覺公子學(xué)識不凡,令奴家感悟頗多。只可惜……”
聽仙子又長嘆又惋惜,言語中還透著幾分情義,哪怕葉大少久經(jīng)風(fēng)月也不禁怦然心動,心胸之中填滿一股柔情。他情不自禁想去拉范仙子的手腕,可對面的仙子卻臉色一淡,低語道:“葉公子請自重,奴家只是一時(shí)感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看仙子一撥馬頭去看自家娘子煉丹,葉大少真想捶胸頓足大叫幾聲,心中沖動到恨不能立刻寫一份休書把自家那個笨婆娘趕走,然后再把這解語花似的仙女娶回家——看看人家仙子多懂事,多矜持,多會說話。自家娘子卻在這臭水塘里旁若無人的自顧自煉丹。
這時(shí)葉家小娘子的煉丹卻失敗了,一股焦臭味從丹爐里冒出來,令在場眾人都很是失望。小娘子皺著眉頭不明白自己哪里錯了,她夫君葉大少卻騎馬上前喝道:“我早說過你這丹方不成,就別再費(fèi)勁了。你就算煉出能誘騙鬼王的丹藥,可鬼冢二層的關(guān)口也進(jìn)不去。”
小娘子一直溫順,這次卻忍不住反駁道:“夫君,不試試怎么知道進(jìn)不去?難道我們一輩子就在這外層轉(zhuǎn)圈嗎?這次機(jī)緣難得,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shí)候。不到鬼冢第二層,怎么尋回那……”
小娘子忽然住口,不再多說。
可葉大少卻好似被觸動了什么痛腳忽而勃然大怒,他揚(yáng)手一巴掌就扇了過來,啪的一聲將妻子從騾子上扇了下去。扇了之后,他還高聲罵道:“我葉家的事,要你管那么多?你這女子真是越來越不守婦道,今日竟然敢忤逆于我。把你那丹爐拿來……”
小娘子本就掉落在爛泥之中,滿身污穢令人同情。看丈夫來奪自己的丹爐,她當(dāng)即死死抓住,跪地哀求道:“夫君,不要。這是我傳家之物,不能丟。”
一個‘丟’字才出口,那件小巧的丹爐已經(jīng)被葉大少抓起。他用盡全力遠(yuǎn)遠(yuǎn)甩出,濺落在一片泥水當(dāng)中。
這情景眾人都看在眼里,雖然嘴上不說,心中卻多有些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