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桑有深拿這一本基礎識字手冊走進木材加工廠的夜校。夜校占用了一間剛剛建好的工棚,白天那名向他請教的年輕后生正在臺上授課,底下一堆新招募來的木匠學徒正認真的聽。
桑有深的出現讓工棚內所有人都扭頭打量。他自己老臉一紅,尋個角落坐下來。其他人也就不多說話,講臺上的年輕后生則繼續上課。
周青峰在撫順的時候,就盡一切可能搞教育,想盡一切辦法解決文盲問題。最開始的時候進展不大,因為識字的人真的太少。可隨著識字的人緩慢增加,隨著‘革命軍’的成立,隨著尹虎就任教育部的部長專門統籌掃盲工作,有空便學的風潮蔓延開。
考個文憑真的能加工資啊!
木材加工廠都還沒完全建好,可廠內的夜校就已經自發的組織起來。負責上課的往往都是才剛剛脫盲的年輕人,被掃盲的也是從遼東各地收攏來的難民青壯。像桑有深這樣有點地位卻還來上課的人就比較少見了。
兩節課上完,桑有深笨拙的抓著一支木棍在地面上畫。夜校條件差,大家都畫地寫字,將就著學。其他勞工下課就離開,上課的年輕后生走下來喊了聲:“桑師傅。”
桑有深苦笑的抬頭:“我當木匠都三十年了,在撫順跟著少帥時還覺著自己手藝不差,能干一輩子。可真沒想到這才不到一年,我那點本事就跟不上了。你今天拿來的圖紙,我都看不懂,難怪我當不了廠長。”
年輕后生都不知道該咋說。桑有深又把那套圖紙還給他,也緩緩離開工棚回去休息了。第二天桑有深再來工廠上班,看著廠房一天一個樣,他干脆尋了一臺手工車床也學著如何操作。
機械這東西看著簡單,其實大有學問。畢竟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才是真正的能力。
桑有深干了一天就覺著腦子里有了很多想法,他比那些只會按規定操作的木工學徒多了三十年豐富的實踐經驗,能針對性的設計更加合理的加工步驟和器件。他甚至還想到這手工車床能有些別的變化,可以做花樣更多的工作。
這些想法僅僅在桑有深的腦子里來回轉悠,這下有文化沒文化的差別就體現出來了。他光會自己想,沒辦法告訴別人,一時間很是苦惱。琢磨來琢磨去,他干脆把夜校上課的后生抓來一起想。
在加工廠里,只要是圓形的器件,木工車床加工起來都特別快。哪怕是人力驅動,也比純手工干活漂亮。眼下就是簡單的加工凳子椅子書架床鋪以及各種餐具,分工合作的一臺臺車床就能完美的加工出不同的零部件來。
這些產品有的是‘革命軍’自己的訂貨,用來對內零售。有些則是運到山東和天津對外銷售。這么一個半機械化的加工廠布置十幾臺木工車床,一天時間就能生產上千套家具,或者上萬套餐具。等工廠完全建成,沿著河岸將會有幾百部車床,加工能力就很可觀了。
比如一個最簡單的木碗,就是在車床上夾住一小塊切割好的木料送到刀具下車兩圈,一分鐘就能加工好。這玩意賣出去的售價才幾文錢,真心是便宜的很。如果要木匠靠手工打造,最快也得半個小時才能造一個,還沒車床加工的好看。
加工好的木碗裝進標準運輸箱,直接在河邊就有運輸船裝載運走。一個箱子就能裝幾千個木碗,在港口清點后就外運。桑有深參與加工的這些木碗漂洋過海,兩天后連同其他貨物抵達天津。
負責‘革命軍’對外貿易的王凱在天津設立了一個貨棧,專門負責銷售這些玩意。當木箱打開,購貨的天津客商便隨手拿起幾個木碗嗤笑幾聲:“‘革命軍’真有意思,你們大概窮瘋了吧,木碗也運來賣?這能值幾個錢?”
客商是鄭貴妃派系下的,在天津,京城,乃至周圍諸多城鎮都有商鋪。王凱也奇怪自家老大沒別的商品怎么連木碗這等不值錢的貨物也運來了?他拿起貨單,低聲說道:“零售兩文一個,批發五錢銀子一千個。”
“多少?”嫌棄的客商年齡不小,有些耳背,卻很敏感的聽到王凱念出的‘文’這個單位。
大戶人家吃飯自然用瓷碗,還要繪彩畫釉,要有花鳥蟲魚的圖案才好。可大戶人家又有幾個?就算是大戶人家,家里的仆人也要吃飯的。給仆人一個瓷碗,他都誠惶誠恐的怕打爛了,寧愿用個不怕摔的木碗。
王凱又念了一遍價錢。客商再次抓起手里的木碗,敲敲打打發現質量竟然不錯,琢磨了一下后爽快地說道:“這一箱五千個就是五兩銀子?唉……看你們這伙反賊也可憐,統統賣給我吧。”
王凱心里哀嘆,覺著自家也是窮,這賣一箱能賺多少?要打造這五千個木碗又要多少個木匠干多久?這賣一箱豈不是得虧一箱?想的越多真心覺著少帥不如之前那么勇猛強悍了。
第一批木碗就只有五箱,才賣了二十五兩。王凱也沒當回事。可沒過兩天又海運來一批木碗,這次一口氣送來二十箱。鄭家的客商又是全部要走,這次貨價就是一百兩了。
算起來似乎也不多。
可就這么一兩天,天津衛城里運來了好幾萬個木碗。挑擔的貨郎走街串巷的賣,零售也就三四文一個,倒真是便宜了。碗筷之類的東西,家家必備。三口之家買上十個也不費多少錢,大伙都覺著實在價廉物美,買回去用著也挺好的。
這么些木碗看著不起眼,賣的倒也挺快,沒個幾下功夫全賣光了。這快進快出,銀錢周轉的極流暢。雖然賺的不多,可鄭家的客商卻也倍感滿意,又覺著‘革命軍’造這么多木碗只怕要屯幾個月的貨,想要賣到別的地方去只怕要等好久。
可又沒幾天的功夫,兩千料的海船一口氣運來了一百個標準運輸箱。這次就不全是木碗了,還有成套的組合家具。大部分是木床。一個運輸箱里以零件狀態存放著十套大床,每套床的售價才一兩銀子。
這些床拼裝起來全都一樣,就好像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鄭家的客商看得直發愣,再聯想之前那些也是一模一樣的木碗,他呆呆的向王凱詢問道:“王員外,你們家少帥莫不是有什么點石成金,化木成材的術法?否則這些床怎么都一樣呢?”
王凱哪里說的清楚?他心里倒是莫名的欣喜,糊弄幾句說道:“我家少帥的本事哪里是我等所能揣測?怎么樣……這批家具可要拿下?若是銀錢不趁手,王某便在市面上零售好了,這等扎實的大床,一兩銀子真心不貴,肯定賣得出去。”
一百個運輸箱的貨物雖然不全是木床,可總的售價也好幾百兩了。鄭家的客商倒不是出不起這個錢,卻覺著拿這么些錢出來太虧了。他斟酌一番后說道:“這批貨我要了,只是銀錢確實不趁手。你們‘革命軍’不是要鐵料么?我用鐵料給你們易貨。”
王凱好生奇怪,“你們不是說一個月鐵料就那么多,再也沒有了么?”
鄭家客商卻嘿嘿樂道:“我們鄭家沒有,不表示別家沒有嘛。光是天津衛就有好幾個官屬的鐵料場。只要多給點陳米,那些鐵料場匠戶還不得感恩戴德的拼命干活?這一個月多弄個十幾萬斤還不是輕而易舉?”
王凱頓時又氣又樂,反問道:“我們之前賣給你們素香丸和龍虎丹,賣個幾萬兩也沒見你們愿意多給鐵料呀?這幾百兩的家具怎么就能多換鐵料了?”
“吃得起丹藥的人少,用得起家具的人多呀。你們這家具便宜,做工也不錯。賣起來肯定快。我看你們少帥定然是有什么秘法,方才能一口氣運這么多來,后頭肯定還有。只要價錢能一直如此便宜,我們大可以運到別處去賣。這天津周邊的木匠只怕就難過了,他們一個月能打幾張床,哪里拼得過我們?”
鄭家的客商嘿嘿嘿的直笑,王凱聽得直發愣。他還真沒想過若是自家‘革命軍’生產能力爆炸會發生什么事?這天津到遼東半島距離近,一個月往來幾十船次是輕而易舉。若是每次都是幾百兩,一個月累計下來也是不小的數目。
到時候別說天津的木匠要被擠垮,整個北直隸的木匠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王凱連忙又看了看貨單,上頭真是桌子椅子家具餐具非常齊全。貨單后甚至附帶一封信,行政部甚至已經寫明后續將會盡可能的發揮返程貨船的運力,運輸大量木制品到天津和山東。
目前‘革命軍’拿不出什么別的貨物,本著產能不浪費,運力不浪費的想法,能賺一點是一點。徐冰甚至特意提醒王凱多安排幾個港口卸貨,表示后續‘傾銷’而來的貨物只會越來越多。
傾銷!
王凱立馬從字面上理解了這個詞,這真的是傾瀉般的銷售,鋪天蓋地的貨源。這可比小小瓷瓶里裝著的幾顆丹藥輻射面大多了。受其影響的人口也成百上千的增加。
信件末尾,徐冰特別囑咐王凱,除了收購煤鐵,還留意收購棉花。目前‘革命軍’正在準備大規模生產棉紡織品,急需原材料和市場。
嘶……棉紡?
這個影響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