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的時候,沈丘山捎了口信給兩個姐姐家和孃家的哥哥妹妹家,請他們過來幫忙收稻子。
接到口信的第二日早上,照人兩個姑姑家和舅舅姨媽家就都趕著牛車或馬車過來了。
幾個小表弟表妹們輪番要照人抱一遭心裡才舒坦,她瞧著這些或黑或白的小蘿蔔頭,煞是喜歡。趁娘還沒做午飯的當兒,到伙房裡用麪粉和白糖給幾個娃兒做了些可口的小食,又將家裡的西瓜和打瓜拿出來解他們的饞,小娃兒麼,哪個不愛吃。
跟在這羣小娃兒後面轉著轉著,後來發現少了一個。將前屋後院裡都尋了一遍也沒瞧見,她心下焦急,在眼皮子底下的也能跑不見了,這娃兒也太能淘氣了。
忙問其他幾個小娃兒,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娃說看見表哥哥從大馬路下小河去了。
女娃太小,說不清楚,她也不好怪小女娃看見表哥去河邊了咋不跟她說。忙領著剩下的三個往小女娃說的地方去尋,果然瞧見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白胖子站在小河的木橋邊抓腦搔腮,看起來甚是惱火的樣子。
那是鎮上她大姑的小兒子。
照人上前柔聲問道:“兌兌,你在這幹啥?咋不跟表姐說一聲就出來了?!?
忽然想起這小胖子跟她說想去田裡抓青蛙,她沒同意。莫不是這小胖子見自己不同意就自個偷偷地溜出來了?那他站在這橋邊幹啥?不得是不敢過橋急得惱火了?
想到這裡,她又是想笑又是有些心憐。逐一一將這些小娃子抱到河對岸去,帶著他們下田抓青蛙了。
這邊,田裡正在割稻子的人見照人帶著一干小娃兒過來了,都開心地跑上田埂將自個的娃兒抱起來或放在肩上坐著或將他們舉到頭頂上,幾個小娃子被逗弄得哈哈笑個不停。
一稍顯斯文的男子笑問小胖子:“兌兌咋來田裡了哩?”
小胖子伸出小手指著照人,奶聲奶氣地道:“是表姐要帶咱來抓青蛙哩?!?
他怕爹罵他,把一干責任都推到表姐身上。
那個瞧見小胖子去河邊的小女娃聽了,立刻一副小大人模樣地說道:“表哥哥是你自己要來抓青蛙的,還一個人跑到河邊讓咱擔心哩。”
照人聽了兩個小娃子的話,也不插嘴,只是微笑著站在一旁。
小胖子見事情拆穿了,又怕表姐罵他謊話哄人又怕爹爹罵他不聽話亂跑,“哇”地一聲縮進他爹的懷裡哭了起來。
兌兌爹立時傻眼了,他還沒說這小子,這小子倒先哭起來了,看來得好好教導教導他纔是。
沈丘山忙將外甥抱過來,哄道:“兌兌不哭了,舅舅帶你去抓大青蛙哩。”
小胖子一聽這話不哭了,雙手摟住舅舅的脖子,大眼亮晶晶地看著照人:“舅舅給兌兌抓大青蛙。”
照人知他是在討好自己怕自己跟他算前帳,有些忍俊不禁,這小胖子也太會唬人了。
大人們加緊速度,將這一丘田割得只剩一茬稻穀時,躲在稻田的青蛙就時不時蹦一兩隻出來,娃兒們見了都跑上去攆,將稻子踩得亂七八糟,有些稻穗都被踩進溼潤的泥裡了。
照人瞧了心疼不已,那可是自己老爹老孃辛辛苦苦才種出來的稻子,那稻子不知耗了爹孃多少血汗,眼看著就要進糧倉了卻“節外生枝”。她一把抱起跌了個狗啃泥的小表弟放到田埂上去,又陸續將其他幾個抱了上來。
照天何曾見過行事這般雷厲風行的妹妹,妹妹做事總是細摸慢捻極其斯文的。看看田裡的稻子被踩得不像個樣子,他也心疼,糟蹋糧食可是要遭天譴的。
當即慌忙對幾個娃兒道:“你們在田埂上叫表姐開西瓜給你們吃,表哥抓大青蛙給你們?!彼匾鈴娬{了大青蛙。
開始時,幾個娃兒有些不樂意,見表哥說要抓大青蛙給他們便開心起來地答應了,他們可是攆了半天都沒攆到一隻哩,有人抓給他們當然高興了。
於是,他們便在田埂上坐成一排,邊吃西瓜邊“指點”田裡攆青蛙的一大羣人,有時見表哥表姐們“沒用”,讓青蛙逃到別人的稻田裡了,氣得要親下“戰場”,還好給照人勸住了。
回去吃午飯的時候,幾個娃兒手上提著用稻草綁成一串的青蛙,開心得很,跟自己的表哥表妹比誰的青蛙大。
照人卻是跟他們截然相反的心情,瞧著他們心裡愁得很,下午可不能讓他們來田裡了。
割稻不比栽秧,將秧苗扯出來再換個地方插上就成了。這割稻的時候熱浪滔天,太陽就像撒了無數銀針在身上,無時無刻不覺得痛感強烈,稻田裡又癢得很。割完稻,要脫穗,還得從田裡挑回來。
雖然辛苦,但收穫的心情是喜悅的。
沈家的七八畝稻田在一大家子人兩天的忙碌下就收割完了,稻穀堆得家裡無處下腳,黃燦燦的穀??雌饋順O其討喜。
照人每天在家便是曬稻子,稻穀在大太陽底下曬一段時間便要翻一遍,以讓所有的稻穀受熱均勻。其它時間,照人便坐在樹蔭下做針線活,給家裡換新被套和枕套。以前的被套太陳舊了,冬天不保暖哩。
割稻這一陣子,瞧著累得夠嗆的爹孃和哥哥,她一陣心疼。雖然每年農忙的時候都有親戚幫忙,可常年勞累這人也受不了的。她是想過悠閒簡單的日子,她不想現在這個和美的家因爲財富就變成大戶人家那般親情生疏規矩繁多,所以她潛意識裡從不願去考慮讓這個家更有錢、讓家人更舒適的生活,哪怕她有這個能力。
她是有私心的。
如果富有了也能過上這般溫馨的生活呢?她心裡有另一個聲音響起:可能嗎?
照人心上天人交戰,捏著針線的小手停在半空中,神情時而凝重時而舒緩。
大哥快十六歲了,再兩三年就要娶媳婦了,娶媳婦要彩禮,要建新房;二哥上學堂、考秀才也是一筆不菲的花費。她恍惚想起,爹過生辰那日,他那期盼富裕的眼神。又想起那日二哥說的話,朝廷可能要打戰,這一打戰,需要的人丁和糧草軍餉都得從百姓手中徵集,這賦稅加重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萬一朝廷戰敗,那可是亡國的結果,脣寒齒亡,她們這些小老百姓焉能保存?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如果真如這個時代那般盲婚啞嫁,男人不是個良人,她要怎麼辦?
如果有錢了,這一切又不同了:爹孃可過舒適日子;大哥娶親能住新房;二哥上學考功名不用爲錢發愁;如果朝廷打戰增加賦稅她們也能出得起;萬一戰敗,她們也可通過銀錢的魅力倖存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
如果富有了,就意味著如今這般平靜的生活將不復存在,有錢是非多。
可是,貧窮家庭百事哀。
我現在這個家並不窮。
你是個自私的人,就管自己享樂,卻不管你爹孃和哥哥們的辛苦,他們這樣疼寵你,你就仗著他們的庇護侍寵而私。你佔了他們女兒的身體,享受著他們的女兒該有的福,卻不肯爲他們付出一點。
想到這裡,她渾身一哆嗦,差點從板凳上滑了下來。
照人往板凳上坐穩,又故作無意般整了整衣裳才往院子四周瞧,見沒有人才放下心來,生怕自己這窘態被人瞧了去。
要不要富?當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