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後天氣炎熱,再不若春日那般溫暖宜人,知了在樹梢上高聲的鳴叫著。
照人躺在後院樹蔭下的懶人椅上午睡,胸前到大腿處搭著塊寬薄地大繡花巾子。照天則躺在旁邊的懶人椅裡讀書,樹蔭下比屋裡涼爽多了。嚶嚶嗡嗡的蒼蠅到處飛,時不時的有幾隻停在照人身上爬,照天怕吵醒妹妹便不時用莆扇幫妹妹將蒼蠅趕走,後來耐不住睏意也睡著了。
玉眉走到沈家門口,見章氏在堂屋裡切豆角,便喚了聲嬸子。
章氏聞聲擡頭,見是玉眉,笑道:“玉眉過來了,照人跟她哥哥在後院裡看書?!闭f完,她伸手指了指後院。
玉眉笑著“噯”了一聲,熟門熟路的走進後院,本想嚇?biāo)麄円惶?,進得院子見兩兄妹都睡著了,便放輕了步子。
玉眉先是瞧了瞧熟睡的照人,又轉(zhuǎn)過頭瞧瞧照天,怕他突然轉(zhuǎn)醒給他瞧見只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好一會兒都不見兩人有醒過來的跡象,她便在他旁邊的矮凳子上坐下,撿起照天掉在地上的書看了起來。
玉眉看一會書,就擡頭望上照天一眼,眼神裡滿是傾慕和崇敬。
午後的氣溫越發(fā)高了,樹蔭下卻是涼快的,微風(fēng)吹拂著枝葉輕唦唦地響。
照人睡夠了時辰就自然醒轉(zhuǎn)過來了,正好瞧見玉眉拿著哥哥的書看著,嘴角微微翹起。她心下納悶,玉眉又不識字,也不知道她在看啥,,還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她將眼睛閉上故意咳了一聲,又隔了會兒才睜開眼睛“醒”過來。
玉眉聽見照人的咳嗽聲時就將書擱在矮凳上了,這會兒走到她身前,彎著腰拿兩隻大眼睛瞧著她。
照人也鼓著眼睛與她對視,本要將臉上的表情整得嚴(yán)肅些,沒想?yún)s笑了出來:“你幹啥?”
玉眉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坐下,眉眼彎彎:“我家去網(wǎng)魚,我哥讓我來問問你家去不去?!闭f著,瞟了眼還在熟睡的照天。
照人愣愣地問去哪兒網(wǎng)魚。
玉眉一臉你“傻蛋”的表情:“古江呀,今年村裡的人老早就下江了。我也要去瞧熱鬧,你去不去?”
照人立馬來了精神:“去,咋不去?你先回家去,我跟我爹和我哥說?!?
沈丘山扛著魚船,照天挑著一擔(dān)木桶,一隻桶裝著魚網(wǎng)子,另一桶裡裝著兩支劃槳,劃槳太長他便將劃槳靠在扁擔(dān)上用手扶著。照人空手跟在後面,三人頭上都戴著用纖麻織的幃帽好遮陽。
村裡的渡口是用大塊的四方青石砌成的,平平整整。十來階的石梯從壩上伸往水中的長堤。
渡口一片熱鬧,黝黑壯實的漢子們正解著麻繩將魚般往江裡放,也有媳婦們在旁邊幫忙,江上有好幾只魚船在撒網(wǎng)了。岸上的人跟近水域撒網(wǎng)的漢子們高聲搭著話,一問一答,或咧嘴笑著露出或白或黃的牙齒,洪亮的笑聲如江上的水波一圈圈盪漾開去。
玉眉和幾個女娃站在堤子上看漢子們下魚船撒網(wǎng),並未注意到照人過來。照人正要走近前去,忽聽得一肥圓女娃的話語中有“小英”的字句。
她對“小英”二字極其敏感,意識比腦子反應(yīng)快,視線已經(jīng)停在小女娃口中的“小英”身上了。她皺皺細(xì)眉,打量起這個小英來,年紀(jì)比她大個兩三歲,臘黃的臉子,高個,削瘦,與旁邊的“圓圓”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邊,早有一個年紀(jì)跟沈丘山差不多大的漢子看見他們了,放下手上的網(wǎng)子大步走上石梯迎了過來。
照人見大哥喊他二伯,也乖巧地跟著喊了一聲。
“二伯”笑著一一應(yīng)了,轉(zhuǎn)身幫沈丘山分了魚船的一半力量。
此時,正有一隻魚船收了網(wǎng)上岸來,照人只聽見她爹問“二伯”昨兒網(wǎng)了多少魚蝦,就被一羣女娃拉著下了長堤去瞧網(wǎng)上來的魚蝦,尤其是玉秀和“圓圓”一人一邊擁著她的小胳膊,親密的很。
周柺子將船繩在樹幹上繫牢實,就和媳婦將魚網(wǎng)子從船上拖到石堤上來,大小魚在網(wǎng)子裡不停地跳來跳去,露出銀白的肚皮,螃蟹則橫著身子踩在一堆“沒本事”蹦的魚蝦身上爬來爬去。
周柺子慈愛地看著閨女,笑呵呵道:“圓圓,爹給你網(wǎng)到好東西了?!?
還真叫圓圓,照人心中呧咕道。
圓圓正要答話,就見小英尖細(xì)地嗓子快嘴搶過了話去:“柺子叔,網(wǎng)到啥好東西了?”邊說兩眼邊往魚網(wǎng)裡瞧,手也伸進網(wǎng)裡摸索。
圓圓眼裡閃過一絲嫌惡,放下?lián)碇杖说母觳哺臓?wèi)摟著周柺子和她孃的胳膊,撒嬌地問她爹孃網(wǎng)到啥好東西。
照人有意無意地瞟了小英一眼,這時小英正好也擡起頭就對上了她的視線,身子微不可見地瑟縮了一下很快地就把視線轉(zhuǎn)開了。
照人知小英是這樣一個人後,也就懶得跟她計較了,和玉眉玉秀傾身上前去瞧周柺子從魚網(wǎng)裡捉出來的“好東西”。是條金魚,跟小娃兒的巴掌一般大,魚鱗金黃中帶紅,魚嘴巴像是合不上似的一直張著,煞是可愛。
一羣女娃兒喜歡地瞧個不停,圓圓更是高興壞了,笑得跟那小金魚般合不攏嘴,提過裝水的木桶讓爹將魚放進桶裡養(yǎng)著。邊上的漢子男娃兒們聽說周柺子網(wǎng)了一條紅魚,都湊上來瞧新鮮,把一羣女娃擠到了旁邊。不知是誰突發(fā)奇想,說這是天大的好兆頭,青山嶺村要發(fā)了。青山嶺的祖祖輩輩都打魚,還沒網(wǎng)到過紅魚呢。這是吉利話,其他人都贊同地點頭附和。
照人且不管他們口中的紅魚是不是天降福祉,想跟著上船去撒網(wǎng)。沈丘山和沈照天都不同意。
沈丘山哄道:“閨女,爹跟你哥網(wǎng)了魚就往堤上放,你在堤上呆著就成了,江裡的水深哩。你瞧圓圓也沒上船的,她爹孃收了網(wǎng)就靠岸,爹也給你網(wǎng)一條紅魚。”
旁邊有位老漢聽見了,半真半假地笑道:“閨女,你爹不讓你跟著去,張爺爺?shù)聂~船大,張爺爺帶你撒網(wǎng)去?!?
沈丘山信以爲(wèi)真,急得聲音也大了許多:“張叔,使不得哩,小女娃不懂水性掉進江裡可不得了?!?
張爺爺和他兩個兒子都大笑起來,照人也抿嘴瞧著她憨實的老爹直樂。
沈照天也忍著笑勸妹妹不要去,等明兒帶她去村裡的小河下地籠。
照人哪就那樣不懂事了,輕聲笑著答應(yīng)了爹和哥哥,不過心裡還是有絲遺憾,想想下地籠也行,於是就跟玉眉她們呆在岸上聊天瞧熱鬧。
過了一個時辰後,沈丘山和沈照天送了第一網(wǎng)子魚靠岸,照人忙上去撿了沈丘山從船上丟到堤上的繩子將船往堤裡邊拉,以使船靠在堤邊不往外江游去,人好上堤來。其他女娃兒也上前幫忙。
沈丘山看得腦門發(fā)痛,趕緊地跳到了堤上將繩子拉住,讓兒子下船,生怕這些嬌嫩的女娃兒摔了或是掉進了江裡有個好歹。男人們都上江撒網(wǎng)去了,堤上只有這些半大的嬌娃子們。
其實農(nóng)村的女娃哪就那樣嬌氣了,都是田裡地裡一把手的,況只是掌著繩子穩(wěn)住船又不花多少力氣,沈丘山是白擔(dān)心了,但他心裡卻想著等會收網(wǎng)直接倒在船上,等回去才上岸,心驚哩。
這一網(wǎng)收穫頗豐網(wǎng)了二三十斤魚蝦,個頭大點的有草魚、汪刺、鯽魚,小的則多爲(wèi)白條兒、小麻魚和鱗片新鮮的菜板魚,還有些照人不認(rèn)識的魚。江河野生的魚鱗片比放養(yǎng)的家生魚薄,味兒卻是比家養(yǎng)的魚好。
照人瞧著這些魚眼裡愛的很,小手在網(wǎng)子裡整過來整過去,這野生的東西前世裡求都求不到呢。照人突然想起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問“一隻魚能網(wǎng)多少魚?”答“一網(wǎng)魚”。恍惚間想起前世的種種,她神色黯淡了下來,手上的動作也漫不經(jīng)心起來,心裡空落落的不著邊際。
爲(wèi)了甩掉那股空虛感,照人可著勁兒的黏乎著爹和哥哥,甚至抱著沈丘山的胳膊嗲著語氣撒起嬌來:“這大魚養(yǎng)兩天拿到集市上賣,小魚蝦洗乾淨(jìng)去了肚裡的穢物焯水烘乾,螃蟹就放了大姜蒸熟拌了醬汁吃。爹和哥哥說好不好?”說完又望向哥哥。
沈丘山直道好好,咱閨女說的都好。沈照天也寵溺地摸摸了她的頭。
弄好魚後,沈丘山又和沈照天劃搖著槳往江心去了。
後來一直沒有船隻靠岸送魚了,江上一片安靜,只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幾個小點在江上慢慢地移動。一干女娃瞧魚瞧膩了就在堤上玩起了跳方格,嘻嘻哈哈好不開心。照人也漸漸地融入了小女娃們的圈子裡,不再時不時地用那種“高深”的眼光瞧她們了。
女娃們等得心焦還不見自己的爹孃或哥哥回來,便站在堤上伸長了脖子向江中望,有船靠近了便開心起來,都說是自己家的船,待船從渡頭經(jīng)過劃遠(yuǎn)了就一陣失望,又向江心翹首以盼。
太陽落到青山嶺的山頂時,一隻只船總算在女娃兒的期待中往岸邊靠了。殘陽鋪在水中,江面波光粼粼,魚船和人的影子在江面上拉得老長,搖搖曳曳。待江上的人瞧清楚了岸上的人便對著岸上呼喚起來,堤上等爹等得心焦的女娃也清脆的迴應(yīng),江上又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