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的女兒和三個姑姑都趕家子的回來了,羅氏孃家的人、老太太孃家也派了人過來,原本空著的倒座房便收拾出來,也能住得下就是了。
家裡三輩,人丁興旺,極爲喜氣熱鬧,伙房裡開了大竈,這麼多張嘴,小鍋怕是煮上三鍋飯都不夠吃哩。
照人喜靜,這吵吵鬧鬧的真叫人不得安寧,好在她跟舅母的女兒珠珠表姐歇在後院,倒還算清靜。
見過了章家本家的各家長輩同輩,她頭都昏了,渾不記得哪個是哪個,全無印象,再瞧著時只覺個個都還是第一回見。此時問她話的那個和藹的中年婦人,她就不知道是哪個,大堂舅的媳婦?還是三堂舅的媳婦?以前“她”對這些親戚應該是比較熟的。怕露出餡兒,她也不喊人,禮貌地笑了笑,“平時就在家做做針線,幫我娘搭個手做些家事。”
中年婦人讚賞地誇了兩句,目光轉向旁邊的女娃兒,說道:“瞧你照人表妹多懂事兒,你比照人表妹還大了半歲哩。”
那女娃“哼”了一聲,頭一扭,與旁邊一個大點的女娃說話去了。
照人見狀,心下搖搖頭,一個養壞了的女孩兒。正思忖間,忽聽得那大點的女娃兒似是不經意地說道:“娘,照人表妹的人品相貌當然是好的,可妹妹也是樣樣不差的。”那意思是:娘你咋盡夸人家的閨女好,卻瞧自個閨女不上道。
她似沒聽見般,翹著小尾指慢慢地剝著瓜子,眉眼都沒擡一下。
第二日,本家的十幾個年輕娃兒同上女方家催妝去了,漢子們和媳婦們在上午將除了新房的各房屋裡都貼上雙喜字,門戶處則貼上喜慶的婚聯,而後商量這喜宴的採買和人事分配事宜,一大家子男女分桌用過午飯後,都各忙各事去了。
新房設在東廂的次間,傍晚時羅氏和幾個媳婦就將新房打掃乾淨了。到子時,章家燃點炮仗驅邪鎮妖,又了燒元寶香燭,然後老爺子將新牀架好,再由女方跟來送妝的親信婦人佈置牀鋪,喜帳、梳妝檯及衣櫥箱籠等物事,被縟下放上了紅棗、花生等物。
新房裡的桌上一對大紅燭,門戶、窗牖、正牆上和傢什上都貼上了並聯的雙喜字,寓意新婚夫婦互敬互愛、白頭偕老、早生貴子。擺弄妥帖後,沈老爺子吩咐家裡人不得入內,並安排好珠珠明兒看守新房直至新人入內,各自才揉著眼睛去睡了。
而照人的三表哥則找了他七八歲的小弟弟一起睡在新房,意爲壓牀。
新婚這日早晨,章家分爲幾撥人,燒煮宴席飯菜的,接收份子錢的,迎親的,章家院裡喜氣洋洋,熱鬧喧天。
酉時一刻,村裡響起了板鼓嗩吶的吹打聲,不待多時,迎親隊伍便到了章家院前,章家院前的空地上早圍滿了人,瞧熱鬧等喜糖,恭賀聲此起彼伏,人人皆笑聲連連。
女方送親的人將銅錢向空中揚撒,人人都鬨笑著爭著去搶,另有一個手執花鬥,將所盛之穀物、豆子以及金錢、果子等物往門處撒,——新娘要下轎了。
新娘轎轎是馬車裝飾成的,新娘蒙著紅蓋頭,由一位喜娘扶著下了來,又緩步入院內,風情款款。一路有人向其撒五穀雜糧、彩色紙屑、草節、麩子、栗子、棗、花生,意爲驅邪避煞。
村裡人成親時,照人從未去觀看過,如今有著機會便跟一羣女娃兒躲在西廂的屋裡,從窗戶裡瞧得外面熱鬧喜慶的情景,她雖沒見到想象中的跨火盆啥的,按章家人說的一切從簡,但這對鄉戶人家來說,儀式已非常隆重了庶女在辣文。
直到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到廳堂陪酒去了,一干女娃子被大人叫去陪新娘,大夥纔有機會見到新娘。
新娘身著喜慶吉祥的大紅嫁衣,正兩手疊放膝上端坐在牀正中央,在大紅喜燭的掩映下,原本就美好的臉蛋此時更是嬌得能掐出水來。
見門被推開,一羣女娃兒涌了進來,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身子侷促地僵了起來。
珠珠上前一步,甜笑道:“大嫂,爺爺叫我們來陪你哩。”
其他些個堂姐妹表姐妹也都隨即附合著,問些累不累餓不餓之類的話語。
照人瞧著她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這是鎮上王鐵匠的女兒,被大戶人家的老爺看上想收了做姨娘。她見過那王鐵匠,是一個極其隱晦正派的人,怎會推閨女入火坑?這門親事當然不是她大姑撮合的,以她大姑那自掃門前雪的性子,哪會來插手這些事。
跟一羣姐妹們哄哄鬧鬧地過了幾日,該看的熱鬧看了,該長的見識也長了,照人有些心力交瘁地跟娘和大哥回家了,眼瞧著就要過年了,家裡事兒多著呢。
二十三送竈王,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殺年豬,二十七宰雞趕大集,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樣樣有。家家戶戶門上貼著門神、春聯、剪紙,有錢人家還會貼年、畫掛上大紅燈籠,格外喜慶,打破了戰事以來一直籠罩在人們心頭的恐慌緊張。
大年三十這天傍晚,今年的第三場雪下了起來。
吃完年夜飯,便是守歲,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家人團圓,歡聚一堂,桌上擺滿了程式的茶點瓜果。
沈丘山夫婦各給了三兄妹用紅繩串的一貫錢,意爲壓歲錢。照人喜笑顏開的接了過來放進荷包裡,這是她在這裡過的第一個年,收的第一個“紅包”呢。
外面的米粒子雪簌簌的打在屋瓦上,屋裡燭火通明,照地也難得的放下了書本,跟家人一塊玩起了牌,這牌是中秋夜做的,照人一直保留著,這會便拿了出來玩樂。
“爹,娘,既然你們都會玩了,那咱就來個正式點的吧!”照地收攏牌,一臉笑瞇瞇地瞧著他爹孃,彷彿是瞧著一堆金元財寶般,兩眼發亮。
沈丘山夫婦渾不知自個兒子在算計他們,嘿嘿笑道:“啥正式的?”
“玩牌麼,當然是有贏有獎,輸有罰才正式哩。”
照人瞧著二哥一臉賊笑的樣子,當下就猜到了他那點小心事,也不言語,只一直抿嘴笑著,她二哥當爹孃的錢好騙哩。
“輸了麼就給贏了的錢,咋樣?”照地故作不經意地道,似乎他並不是爲了想從爹孃那贏錢的樣子。
夫婦倆自認得閨女“?俅?保?萍疾徊睿?謔潛憷趾嗆塹贗?飭恕?p
四方大桌上五堆銅錢,劃過來劃過去,玩了許久也不見誰多誰少,照人瞧著二哥垮著臉子的沮喪樣,不免偷笑起來,這叫那個啥?
到午夜正子時,附近幾個村子上空響起炮仗聲,這是到大年初一了。
父子仨趕忙拿上早已準備好的大炮仗和火摺子,到屋外點燃了,生怕比別人慢了一步,這是辭舊歲哩,。
娘倆也跟了出來瞧熱鬧,噼噼啪啪地響聲震得屋子都在顫動,娘倆立時以手掩了耳朵,大笑起來。
待接完神、煮好水餃後,大家都胡亂吃了幾顆就爬上牀睡覺了,實在是困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