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羅彥再次登上前院高臺的時候，能夠前來聽講的只剩下了不到百人?？吹竭@稀稀落落的人群，羅彥不禁皺了皺眉頭。看來還是有很多人不能夠相信自己的本事。
長嘆了一口氣，羅彥拿出昨日的文章，開始下發(fā)起來。
場面相當(dāng)尷尬。
羅彥連續(xù)叫出了十幾個學(xué)生的名字，都沒有人上來取自己的文章。微微嘆著，羅彥將那些紙都仔細放在桌上，表情卻依舊嚴(yán)肅地繼續(xù)念著名字。
兩百多張紙，不到一百人領(lǐng)取。尷尬的氣氛中羅彥開口道：“如果你們以為，那天我只是想在你們面前展示我賺錢的本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羅彥這別樣的開場白讓下邊的士子會心一笑。確實之前有人這樣抱怨過，不過貌似抱怨的人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
“柴米油鹽，乃是百姓生活的根本。你等將來入仕為官，要做的也無非是讓百姓們的需求得到滿足。這樣就已經(jīng)是一個好官了。若是讓他們還有余錢，那更是能員。而如何做到這些，只憑你等讀那么幾本書，是遠遠不夠的。”
羅彥很是嚴(yán)肅地說道：“一百文貞觀錢，換一百五十文武德錢，這里頭的原因你們想清楚了么？我看是沒有，因為好多人都沒有寫到要害。你等以為一句國富民強就可以解釋一切么？”
“貞觀錢之所以能夠這么貴重，是因為鑄錢過程中使用的銅多了，鐵錫之類的少了。因此外觀上，貞觀錢色澤更為鮮亮，而且同等大小的錢幣，貞觀錢要重一些。”
“但是朝廷每年鑄錢都是有定數(shù)的，這個定數(shù)從何而來，便是依據(jù)國家儲備。儲備多了，自然會多一些，儲備少了，便要少一些。這樣才能夠盡可能穩(wěn)定物價，而不會因為大量鑄幣導(dǎo)致物價飛漲?！?
看著士子們有些迷惑的眼神，羅彥繼續(xù)講道：“這便是物以稀為貴的道理?！?
講完了這個，羅彥這才繼續(xù)說道：“從此引伸出對中樞的物價平抑之類的策論，你等可曾想過？還有，為何我又能夠從西市兌換到武德錢，這又是一個問題？”
“至于那龍涎香，是識貨的人眼中，它是無價之寶，便是得到一點粉末都能欣喜若狂。可是在不識貨的人眼中，它不過就是一塊普通的寶石。于那孔夫子的因材施教，于那為政時的知人善任，以及那鄉(xiāng)野遺賢不得一展才華，你等難道就沒有想過？”
說白了，策論也是命題作文，文筆是一方面，關(guān)鍵還得看內(nèi)容。針砭時政的同時如果能夠提出合理的建議，對于朝堂來說，那才是真正有才華的人。
臺下士子頓時一陣羞愧。他們卻是也想過這貨幣兌率的問題，也想過人才舉薦的問題，但是遠遠沒有羅彥想得這么深入。
見自己已經(jīng)說的差不多了，羅彥這才停下來：“好了，相關(guān)的批閱已經(jīng)寫到了你等的行卷上，回去自看便是了。今日，明經(jīng)科的《論語》全篇三遍，進士科的《管子》一遍，讀完再走?！?
雖然點評文章卻是很給力，可是接下來又是很蛋疼的讀書時間，這讓留下來的這不到百人都有些郁悶。原本以為羅彥會換點花樣，不想臨了還是死讀書。
無可奈何，不論心中是否自愿，這個時候忽然離開終究不好，所以學(xué)生們還是耐著性子讀著書。
羅彥只會讓學(xué)生不停讀書的奇聞，這天之后，就傳遍了長安。這下子誰都知道羅彥絕對是被姚思廉和孔穎達兩個人推出來混聲望的，不過這回可是聲望混成功了，卻全都是負(fù)面的。
又過了一天，國子學(xué)只剩下五十人。而羅彥依舊我行我素，讓進士科的學(xué)生繼續(xù)讀《管子》，至于明經(jīng)科的，這回倒是換了內(nèi)容，從《論語》換成了《禮記》，依舊是讀三遍。
漢太學(xué)舊址，劉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不屑地當(dāng)眾說了一句：“嘩眾取寵。”
消息當(dāng)然傳到了羅彥的耳中，而且速度很快，因為他是在姚思廉的房中得到的消息。
這幾天姚思廉也在觀察。讓羅彥講課，其實他擔(dān)著很大的風(fēng)險。尤其是那幾個大儒出來在漢太學(xué)舊址這么一鬧騰，便是連李世民都驚動了。
想想方才在宮中李世民的詢問，姚思廉也為羅彥捏著一把汗。
這時候他是真的后悔啊，原本一片好心，不想?yún)s辦成了壞事。他自己遭點罪沒啥關(guān)系，但是羅彥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這會兒可徹底就毀了。
當(dāng)羅彥走進門之后，姚思廉便急切地問道：“進之，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是你講評文章，絕對不會引起這么大的動靜。怎的就讓那些學(xué)生不停地讀起書來了呢?！?
“姚公盡管放心。羅彥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雖然這次的做法有些讓人難以理解，但是，只要再過一個月，就一定能夠見分曉。只請姚公再替我擔(dān)待一個月?！绷_彥笑了笑，對著姚思廉一拜。
姚思廉見這會兒羅彥還在笑，有些氣惱地說道：“你讓我放心，我如何放心得下。只后悔當(dāng)初太過沖動，將你過早送到臺前。唉，進之，是我害了你啊?！?
老先生這樣客氣，反而讓羅彥有些不好意思了：“姚公，你要是真的不放心，我說什么也沒用。你老人家不妨到杜相府上走一遭，想來定然能夠讓你安心不少。”
姚思廉奇怪了，這和杜如晦有什么關(guān)系？今科又不是杜如晦做主考，就是連請托關(guān)系都不可能做到。自己去了又能得到什么。
不過，既然是羅彥說了，那么就去試試看吧。姚思廉實在是太過關(guān)心這件事情，以至于即便是一點可能，他都不愿意放過。
一個時辰后，姚思廉的小轎落在了杜如晦府前。
顫巍巍地走進杜府，此時杜如晦也不過是剛從太極宮中回來。他也正奇怪這老夫子怎的忽然到訪，但是作為士林后輩，杜如晦還是很恭敬地將老先生迎進正堂。
“姚公進來身體可好？”杜如晦將老先生讓到座上，這才問道。
被羅彥給氣了一陣，姚思廉這會兒心情相當(dāng)郁悶。既然杜如晦問起，還是有些哀嘆：“唉，進來因為進之的事情，鬧得老頭子我是心神不寧。這不，那廝要我前來你這里找一劑定心丸，我只好跑過來了。”
杜如晦聞言愣了，良久之后，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羅彥這廝，居然連你老人家都要作弄一下。這件事情，他直接向你言明不就行了？”
杜如晦知道這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羅彥沽名釣譽事件。事情的始末詳情都有人及時匯報，雖然朝堂并沒有因此掀起波瀾，但關(guān)注的人絕對不少。
所以他也知道姚思廉擔(dān)心的事情和羅彥要他向姚思廉解釋的事情。
“既然姚公來了，那我也不再隱瞞了。羅彥之所以那么做，是因為，他想讓那些學(xué)生將經(jīng)籍都記住。”經(jīng)歷了杜荷的那件事情，杜如晦對羅彥的神奇之處非常清楚。但是事關(guān)重大，他也不敢亂說。要不是姚思廉說是羅彥讓他來的，杜如晦絕對不會吐露半個字。
這下姚思廉可是懵了。就那么讀三遍，這經(jīng)籍就能夠記住？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杜如晦料到姚思廉定然是這個表情，所以苦笑一聲：“姚公可見過一個十歲孩童，三天便將《聲律啟蒙》倒背如流，三天又將三百首詩作背熟。”
“什么？”
姚思廉一副見鬼的表情。
《聲律啟蒙》如今也是很多人家開蒙的讀物，姚思廉當(dāng)然知道。其中的字句對仗押韻，確實便于背誦。但是要說一個十歲孩童三天將其倒背如流，姚思廉只覺得此人定是天生神童。
“那個孩子，便是我家杜荷。”杜如晦很是無奈地?fù)u搖頭。時至今日，他都有些不可思議。但現(xiàn)實就是如此，而今的杜荷在長安都是小有詩名。
姚思廉徹底驚呆了。
良久之后，他才嘆了口氣：“原來，羅彥這小子一直是在示弱。不行，我要馬上回到國子學(xué)，強令所有學(xué)生必須聽從羅彥的教授。這等好事，不能白白錯過了。”
此時的姚思廉只覺得那些離開的學(xué)生都好傻，這樣的機緣就要白白錯過。這事他絕對不能容忍，必須要采取一些措施，讓學(xué)生們回到國子學(xué)來。
但杜如晦卻將他攔住了：“夫子，聽我一言，就讓他們?nèi)グ?。杜某雖然不信沙門，但是這緣法一說，卻也略有認(rèn)同。放棄羅彥，便是他們的緣法。”
似乎覺得這句還不足以讓老先生放棄那個想法，又補了一句：“只怕，羅彥也是這樣想的。他需要的不是幡然悔悟，而是一直對他堅信不移。不然，他也就不會有一旦退出就不允許再回來的說法了?！?
姚思廉一想，還真是這樣，羅彥只怕早就料到了今天。而自己若是想干涉，怕以那小子的性格，只會撂挑子不干。好在國子學(xué)還有二十來個學(xué)生在羅彥手下，只要真能夠像杜如晦說的那樣，也很不錯了。
想到這里，姚思廉嘆了口氣，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