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觥籌交錯之後,剩下的就是開始討論接下來一整年的一應事務。這個過程羅彥並不覺得陌生,此前參加的好幾次集會都是在做這種事情。
其實李世民之所以這麼著急在過年的時候就進行這場集會,主要還是因爲他的老對手太子李建成在山東戰場上成績喜人捷報頻傳。這對於一直呆在長安城韜光養晦的李世民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李建成在山東大有作爲,加上他手底下的李綱魏徵這些人,拉攏山東的豪門就很輕鬆了。這在朝堂之上又是一股很強大的助力。而李建成的勢力壯大,可不是李世民想看到的。
所以,雖然說心知肚明當下自己也只能和之前一樣示弱,可是李世民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放任李建成做大。
羅彥心知這一年其實大唐並不安穩,雖然說李建成在山東平定了劉黑闥和徐圓朗。但是接下來突厥和吐谷渾進犯,丹陽和沙洲兩地又起了叛亂,基本上戰事和外交談判就沒有停過。所以現在李世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李建成在山東已經拿到了想要的好處,不過也就那樣了。反正李淵讓李建成去山東純粹就是爲了讓太子的地位更加穩固。接下來的戰事不論是李世民還是李建成毛都沾不上。
所以接下來的博弈還是在朝堂上。
在這裡可以說是李建成的主場,雖然這些天李建成去了山東,李世民趁機拉攏過不少人,但是收效甚微。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李世民掛著天策大將軍的名號,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希望可言。最能拿主意的那個人,此時看好的並不是他。
聽著李世民的這些高級幕僚侃侃而談,羅彥倒是有些說不上來的羨慕。不管這些人說的對不對,至少是,他們現在可以這樣爲李世民出主意,而不像自己,雖然知道很多事情,卻只能這樣沉默著。即便是在李世民有需要的時候建言獻策,也只是提供一種思路,到時候還得這些高級幕僚們點頭才能被採納。
其實李世民和他的幕僚們現在也被李建成的發展逼急了,這要真說起來,事情還得怪到李淵的頭上。這貨雖然給自己的大兒子安上了太子的名號,但是對於這個二兒子態度也是曖昧不清。雖然近來對於李世民的勢力打壓的很厲害,但是問題人家打壓了之後,立馬會給予同等的補償。這算怎麼回事,完全就是吊著李世民的希望。
不得不說李淵的這手實在是太過昏暈。
這擺明了就是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鬥個不停嘛。李世民和他的幕僚一直遲遲不敢下定決心幹一場大的,其實就是李淵和李建成還沒有把他逼急了,這抱有幻想的日子裡,自然還是要守著規矩辦事的。
此時此刻好幾個人都談到了李世民該表露一些崢嶸出來,這個主意也不能說錯。現在李世民低調的有些過分,本來就很淺薄的朝堂根基現在可以說風雨飄搖。適當站出來說幾句話,表明立場,還是有利於拉攏人的。
這些人都是從壯大自身力量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但是他們忘了幾個月前羅彥就說過,當前不論怎麼壯大自己的力量,其實只要李淵大手一揮,你就算是再有道理,人家也能把你的勢力打殘。
這些人還是把李淵的態度估算錯了。畢竟這個時候,李世民吃了不少虧,但是同時也佔了不少便宜。
靜靜聽著,羅彥的思緒慢慢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近來由於讀了幾篇《韓昌黎集》中的文章,羅彥對於古文運動有了很多感觸。
在沒有讀韓愈的文章之前,羅彥其實對於古文和駢文這兩種文體並沒有多大的感覺。雖說羅彥中進士科甲等,後來甚至憑藉《權書》出名,託的就是《嘉祐集》的福,其實就是古文,不過羅彥可能更加喜歡駢文多一點。
因爲給羅彥印象最深刻的古文,其實是王勃的《滕王閣序》。這篇駢文在羅彥上高中的時候可是記憶非常深刻,不少詩詞填空都出自這文章裡邊,而且讀起來有韻律,很華美。
不過讀起來是一回事,羅彥自己試著寫文章的時候,才發現裡邊其實很有玄機。
駢文很是考究作者的文學功底,想要寫好一篇駢文,首先底蘊要深。很多時候爲了韻律感,大量地套用典故,堆砌辭藻,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滕王閣序》流傳千古,不僅僅是因爲他本身就本有文學價值,這裡邊還要加上王勃打腹稿的故事。
後世駢文最多被抨擊的一點,就是因爲需要堆砌辭藻,讓文章意少詞多,在表達思想內容方面受到很大的限制。和駢文一樣的,還有如今秉承了齊樑遺風的詩詞一道。
不用說別人了,想想羅彥面前虛心受教的這位,其實就特別喜歡這辭藻華麗的文章。
對後世的人來講,李世民執政時期有一篇非常出名的奏疏《諫太宗十思疏》。這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魏黑子寫給李世民的,想必熟悉的人都知道,奏疏裡邊句子的對偶和用典,那可是非常多的。
羅彥很有惡意的想著,這要是滿朝文武的奏疏全都是駢體,李世民到時候會不會看到想吐。可不是誰都有魏黑子那樣的功力,把一篇奏疏也寫的那麼美的。到時候這奏疏的質量良莠不齊,李世民看一年兩年還行,要是看上幾十年,絕對能把喜歡駢文的病給治了。
當然,這也就是羅彥想想而已,其實朝堂的奏疏還是比較務實的,每篇奏疏上或多或少都是有那個幾句辭藻華麗的,但是該說什麼,絕對不含糊。
韓語柳宗元以及三蘇這些統稱爲唐宋八大家的,其實是在明朝纔有這樣的定論。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是古文運動的發起者和代表性人物。
很多人說,文學發展其實是跟社會經濟人文這些都掛鉤的。不過說到頭,其實還是看人們需要什麼。
駢文和齊樑遺風都是從魏晉朝開始的,這個時候司馬氏和曹氏的鬥爭非常殘酷,政治黑暗,士大夫們理想破滅,自然是萬馬齊喑。文人們清談玄理宗奉老莊,到後來社會暫時是安定了,但是大多數文人卻開始追求辭藻典雅和對仗工整。隨著經濟發展和知識壟斷,這就成了一個貴族的時代,詩歌文章都脫離了儒家的價值觀。
要不是有個左思和陶潛撐著,晉南北朝基本上在文學一道只能用豔麗來形容了。
想到這裡,羅彥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後的方向。文學改革,必然是自己將來繞不過去的一道坎。甚至說,成就文宗這件事情,在文學一道上,就和這個息息相關,畢竟,開創一個學說流派,相對而言開創流派要簡單一些。只是不知道搞一次轟轟烈烈的古文運動算不算。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羅彥也只是在尋找道路罷了。
想把思緒轉移到其他地方的時候,羅彥被自家老師推了一下,回過神來。
原來,李世民的這些高級幕僚們基本上都發表了各自的看法,現在李世民把主意打到了羅彥的身上。
反正之前韜光養晦的策略就是羅彥提出來的,這會兒到底怎麼走接下來的路,李世民也不能繞開羅彥。
誰知道,示意了半天,羅彥根本就沒反應。沒辦法,李世民只好開口詢問,誰想到羅彥居然都沒有理會。
這下子場面就夠尷尬了,陸德明無奈之下只好推了自己弟子一把,讓他回過神來。
知道自己失神誤了事,羅彥也只好乖乖告罪:“因爲想到了一些學問上的事情,羅彥一時失神,還請殿下恕罪。”
當然了,大家也知道羅彥這會兒說什麼想到學問之類的純粹就是在找藉口,不過既然羅彥告罪了,李世民也不會深究。反而是笑著說道:“難怪傳聞進之刻苦讀書名動長安,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都還想著學問上的事情。方纔小王就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安排徵詢了諸位的意見,不知道進之有什麼高見?”
“唔,殿下客氣了。高見確實是沒有,不過餿主意彥倒是有一個,不知道殿下想不想聽。”羅彥也毫不客氣。既然問到自己頭上,羅彥肯定不會藏拙。現在他在李世民的陣營裡邊,只能算是二流人物,想要擡高身價,積極獻策肯定是少不了的。
“哦,那進之說來聽聽。”李世民被羅彥這樣的回答提起了興趣。
“說之前,彥想問殿下一個問題,希望殿下能夠坦誠回答。”羅彥對於李世民的詢問已經有了答案,自然是需要一些鋪墊。
“請問。”
“說實話,聖人易儲的可能究竟有多大?”
“這個,希望不大。”
羅彥聽了李世民的答案,知道李世民這個時候還抱著僥倖心理。什麼是希望不大,其實就是說還有希望。這會兒羅彥需要做的,就是把李世民的希望徹底打消。
“不是希望不大,而是根本沒有希望。”羅彥語出驚人,吸引了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