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二十七年臘月三十日,吳國將軍府。
紛飛的大雪已經連著下了好些日子,今日終於停了,地上的積雪已有一尺厚。府裡的雜役正忙著將主院裡的雪清理出來,掃帚揚起的殘雪紛紛揚揚地飄到半空中,落在院中女子紅色的狐裘上,猩紅的皮毛上沾染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在這銀白的世界裡格外醒目。
“小姐,我已經吩咐人去把那窗花福字都貼好了,還叫人把整個將軍府的燈籠都換成了新的,就等著將軍回府,一家團聚過個好年呢?!蹦贻p的丫鬟小跑來到顧以畫身前,跺著腳不停地搓著凍得通紅的手,紅撲撲的臉上淨是喜悅。
顧以畫緩緩轉過身看向知書,冰冷的寒風不斷襲來,她忍不住輕聲咳嗽,火紅的裘皮將她原本蒼白的臉映照得有了血色,眼神裡的擔憂之色卻沒有因這滿府張燈結綵的紅色給抹去,“眼下吳國和封國的戰事吃緊,前些日子明哲還來信說封國的軍隊來勢洶洶,怕是今年的春節他也回不來了。”
“小姐是爲著將軍擔心呢?我聽人家說,就連封國的皇上都暗地裡感慨說將軍是轉世……”
顧以畫無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點了點知書的鼻子打斷了她的話,“封國這次帶兵的是世子容千億,的關門弟子,明哲想要贏,可沒有那麼容易……”
顧以畫想到這裡,心裡的擔憂又多了一分,她按下心中的不安,話鋒一轉,“卿兒呢,還在屋子裡睡覺?”
知書點點頭,用力地朝雙手哈了口氣,伸手撣了撣顧以畫裘衣上的飛雪,“是呢,小公子喝了些米湯就又哭鬧著要睡覺,我叫人把那炕燒得可暖和了,保證小公子睡得踏踏實實的。小姐,你說公子長大後會跟將軍一樣厲害嗎?”
顧以畫眼眸低垂,心思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興許吧。”
就在這時,管家急急忙忙地從大門口過來,跟在他身後的是新來府裡安排給他打下手的嚴青,錢管家跑得太著急,額頭還沁著一顆顆的汗珠兒,“夫人,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顧以畫臉上閃過一絲欣喜,知書高興得臉都快笑成了一團,“小姐,一定是將軍打了勝戰回來了,我趕緊扶您過去!”
誰知管家卻擋在顧以畫的身前吞吐,像是有什麼事情想說又開不了口。嚴青在一旁站著,眼神時不時地打量著顧以畫。
顧以畫收起了眼裡的笑,知書也覺著有些不對勁,她撓了撓頭,“錢管家這是怎麼了?將軍回來是好事啊,你怎麼還愁眉不展的?”
“這,這,不知道怎麼的,將軍臉色發青,剛回到府裡連身上的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就問我小公子在哪裡,還讓我先不要告訴夫人他回來的消息,我以爲他是太久沒見著公子了心裡著急想給夫人一個驚喜,沒想到,沒想到……”
“到底怎麼回事!”顧以畫心中焦急,踏出幾步一把抓住了錢管家的手臂。
“公子,公子,唉,夫人你快去看看吧!”錢管家終究是不忍心將自己看見的那一幕告訴眼前嬌柔的女子,她原本就身體不好,這個冬日又得了咳病,怕她一時承。
顧以畫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知書也著了急,顧不得寒冷心急火燎地將顧以畫扶向主院的廂房。
廂房的窗外擠滿了丫鬟,錢管家皺起了眉頭,大聲吼道,“都給我退下!誰敢再往裡多看一眼,我叫人挖了你們的眼睛!”丫鬟們諾諾地應了兩聲,有膽子大的趁著最後的機會窗戶又往裡瞧了瞧。
宋明哲一身戎衣還沾著水汽,顯然是纔回到房裡不久。他身上和頭上的的落雪遇著熱氣化了水,順著黑色的盔甲滴落到地上,又被房間裡的暖氣烘乾,蒸騰起一片片水霧,像一片陰霾籠罩著整個廳室。
“嗚,嗚”尚在襁褓中的嬰孩發出含糊的聲音,他被身著軍裝的男子舉過頭頂,男子用力捏住嬰兒的脖頸,孩童臉色發紫,小小的踢了幾下便再沒力氣,哭聲也漸漸弱了下來。
宋明哲見到破門而入的顧以畫,原本俊逸的臉遍佈猙獰,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揚起一絲嘲諷。
“宋明哲!你瘋了不成?這可是你的親生兒子!”顧以畫一塌進這門就看到眼前的場景,她連忙跑向宋明哲,知書和錢管家被她遠遠撇在身後。聲音因爲眼前這不可置信的一幕而發抖,她將宋明哲的手使勁往下拽,想要將他手上的宋卿抱下來。
奈何宋明哲軍旅出身,她一個弱小女子怎麼會是這吳國戰神的對手,宋明哲左手一推,就將她推倒在地。顧以畫的臉漲得通紅,她心裡一急,地咳嗽起來,知書心裡一緊,連忙將顧以畫扶起來靠在她的身上。
“親生兒子?你還在騙我!”宋明哲冷漠的聲音和話語中的懷疑讓顧以畫心中一驚,“我騙你什麼了?你還不將卿兒放下來!”她看向宋明哲手中的宋卿,將扶著她的知書推開,勉強站直身體朝宋明哲走去,再次試圖將宋卿從他手裡奪下來。
宋明哲手上一緊,冰冷的目光像是一柄寒劍直直顧以畫的心坎,說出的話更是讓顧以畫如墜冰窖,“我若是死在了戰場,你是否就滿意了?”
窗外好不容易停下的雪又下起來了,不斷飄落的雪花並沒有讓宋府上空成片的烏雲消散,宋府仍然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顧以畫不敢相信,這麼冰冷無情的話會是從他的口中說出,她雙脣顫抖,“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宋明哲冷哼一聲,一腳踢向顧以畫的膝蓋,顧以畫吃痛跌倒在地。她的咳疾又犯了,像是有東西在不停攪動著她的五臟六腑,只覺得心裡像是被劃破了一個洞,流出的滿是委屈和痛苦。
宋明哲看著地上的顧以畫,又看了看手中柔軟的身體,臉上閃過一絲決絕。手上一鬆,宋卿肉乎乎的小身體直往下掉。索性知書一直跟在顧以畫身後,看見宋明哲竟然把宋卿拋下,她立即撲倒在地面將宋卿一把接住抱在懷裡。
“哇,哇。”宋卿還小,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求生的本能讓他哭了出來,隨著鼻腔裡空氣的,他的臉色也逐漸恢復正常。
宋明哲將地上的顧以畫提了起來,他牙關緊咬,面色扭曲,右手死死錮緊顧以畫的雙顎不斷用力,指節因爲發力有些泛白,“不明白?你和榮千憶的事情真就以爲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我今天就讓你弄個明白!”他冷哼一聲,甩手走開。
“我和那榮千憶不過是小時候的玩伴,怎麼會有其它瓜葛!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顧以畫被這反力帶到了地上,額頭磕到了桌角,頓時鮮血順著鬢角流了下來,低落到紅色的裘皮上消失不見。宋明哲見狀,瞳孔微微地一縮,心臟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公子乖,公子別哭了。”知書雙手正輕輕著宋卿的背幫他順氣,看到顧以畫鮮血直流,手腳慌亂,想她又不敢將懷裡的宋卿放下?!澳阆瘸鋈ァ!鳖櫼援嫵獣隽藗€口型,知書點了點頭,從地上起身準備抱著宋卿離開。
“給我將那孽障留下!來人,取清水和碗來,我要滴血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