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司馬瑨把手伸進棋盤里,手掌用力一攪,所有的黑白子全部糊成了一團,再也看不出誰勝誰負,一盤風(fēng)云詭譎的棋局,竟然就這樣被司馬瑨攪了。
“二爺爺恕罪!”司馬瑨俯身做揖,“實是有一個朋友急等二爺爺救命,所以才攪了你的雅興。”
司馬瑨從小到大,只聽說過二爺爺下棋,誰也不準攪擾他,就算是爺爺和父親,一看到二爺爺在下棋,也是有多遠躲多遠,一臉生怕打擾到他的模樣。
這給司馬瑨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打擾二爺爺下棋,恐怕比犯了殺頭大罪還要嚴重。
爺爺和父親是什么人啊?
一言興邦的那種。
他們尚且不敢打擾二爺爺下棋,雖然這是嬌縱著二爺爺,但二爺爺也值得起這份驕縱。
關(guān)于二爺爺?shù)氖论E,已經(jīng)變成傳說一樣的故事,在家族新一代的子弟中流傳。
所以,攪亂二爺爺?shù)钠寰郑抉R瑨已經(jīng)做好了被二爺爺訓(xùn)斥甚至動怒懲罰的心理準備。
“要下雨了,梁道長,咱們進觀吧!”誰知道,司馬翼臉色平淡如常,看著被攪亂的棋局,并沒有動怒。和梁道長一起起身往道觀內(nèi)堂走去時,見司馬瑨還呆呆地站在那里,司馬冀還一臉好笑地回頭道,“阿瑨,你想站著淋雨嗎?還不進來?”
“是,二爺爺!”
司馬瑨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二爺爺并沒如想像中那般雷霆大怒,這反而讓他吃不準了。他做好了被罵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結(jié)局竟然是這樣。
快步隨著二爺爺進了道觀的內(nèi)堂,和司馬翼下棋的梁道長才把內(nèi)堂的木窗欞支開,外面就“噼噼啪啪”地下起了豆大的雨點。
“我上了年紀,要是淋這場雨,恐怕身體也不舒服,比不得年輕的時候了。”司馬翼微笑,對著司馬瑨道,“阿瑨,還好你攪醒了我。”
呃,什么情況?二爺爺居然不怪罪他?司馬瑨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畢竟,童年的印象給他心理的烙印太深了。
“多謝二爺爺不怪之恩。”
司馬瑨十分激動,端起梁道長讓小道童捧來的茶水遞給司馬翼喝。
“你方才說你朋友有性命之憂?”
司馬翼喝了口噴香的鐵觀音,一臉慈眉善目地問司馬瑨。
入夜,黃坑鎮(zhèn)衛(wèi)生院慢慢從白天的喧囂里安靜下來,但是在醫(yī)院內(nèi)部,值班醫(yī)生的走動,病人的呼痛,小兒發(fā)熱時難受的哼哼聲,一切都還是免不了時不時打破這種面上的安靜。
107病室里,趙菲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劉桂珍拿著護士剛送來的醫(yī)藥費的結(jié)賬單,不禁瞠目結(jié)舌:
“老趙,這醫(yī)藥費怎么這么死貴啊?一天就要四百多塊?”
“媽,你別說什么死不死的好不好?”
發(fā)出不滿聲音的是趙國智,看到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靠著點滴維生的姐姐,趙國智難過極了。他不時想著姐姐對他的幫助和關(guān)心,想著他們姐弟兄妹幾個在一起玩的開心場景,一向膽大包天的趙國智,此時的心思卻變得細膩敏感極了。
聽到母親說一個“死”字,他也覺得無法容忍。
“是啊,媽,不管怎么樣我們都不能放棄姐姐。”
趙蘭看著姐姐在身上,顯得有些脫水的臉龐,心里如刀割般地難受。雖然中考意外推遲了,不過也只是推遲到后天,姐姐看樣子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了,她期待這么久的中考也不能參加了。
“阿姨,你別急,這醫(yī)藥費的事情咱們慢慢想辦法,如果不夠,我也會多方渠道想辦法的。聽說縣里也有個慈善機構(gòu),里面也有這種救治的項目。”
夏至見趙國智和趙蘭對姐姐這么好,不禁也深深感動,她的這條命是趙菲救的,只要手里有錢,她愿意全部拿出來幫助趙家渡過這個難關(guān)。
“小夏啊,太謝謝你了。不過你一個大姑娘家的,工作也沒多久,這次能拿出這么多錢借我們,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
趙民生十分慚愧,他一向習(xí)慣了過著清貧的生活。過去家里也沒有什么需要花錢的大項支出。現(xiàn)在他才明白,老人說的“平安是福”是對的。
但除了平安之外,是不是自已也太窮了?才導(dǎo)致了今天這種束手束腳的局面?如果口袋里有個幾萬塊錢,遇到這種事情,他早就該把阿菲往市里、省里,也不用一家人在這眼巴巴地等著這么心焦。
“氨基酸、白蛋白、維生素……主要是這幾種維持機體運轉(zhuǎn)的藥物費用高昂,還有一些補腦的藥物。”
夏至看了下藥單,雖然學(xué)的是獸醫(yī),但醫(yī)藥方面卻是相通的,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來這張單子雖然昂貴,但也不無合理性。
“今天才是第一天就要這么貴,接下來呢?唉!”劉桂珍嘆了口氣,這沉重的醫(yī)藥費,越來越象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一樣壓在心上,“希望劉老吉今晚招魂能帶來起色。”
趙蘭默默地走出病房,她年紀小,人又沒主見,不知道能幫姐姐什么,病房里壓抑的空氣讓她想哭。但她卻又不敢在病房里哭,生怕惹得大家更加心煩。
到了衛(wèi)生院的大門口,入口處是一個小型的噴水池裝飾,趙蘭在這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這時,她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地上扔了幾個空的汽水瓶,這是誰扔的?
她四下里看看,見沒有人,便低頭撿了起來。
這汽水瓶雖然不值錢,但拿去店里退瓶的話,卻可以拿到原來的押金五分錢。
也不知道是誰這么大手大腳,喝了汽水也不拿去退瓶。趙蘭一想到家里現(xiàn)在正缺錢,能多賺一毛是一毛,便也顧不上不好意思,就只想趕緊把這些汽水瓶都撿起來。
“喂,誰叫你撿我的瓶子?”
正撿得歡,趙蘭忽然被一個人粗暴的用力一推,她防備不及,頓時打了個踉蹌,往后狠狠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是誰?怎么這就是你的瓶子了?”
趙蘭懷里抱的幾個汽水瓶“嘩”地散開了,掉在地上,那個推她的人趕緊上前就撿了起來,擺明了撿了就是他的樣子。
“我是誰?醫(yī)院這片的垃圾都歸我管,往常也都是我在收,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就不揍你!”
那是個身材矮小、頭發(fā)零亂、身上還散發(fā)著餿臭味的流浪漢一樣的角色,他說的倒是實話,往日醫(yī)院這里被病人和家屬丟的瓶瓶罐罐都是他揀了去賣的。今天趙蘭這么做,還真是侵犯了他的地盤。
“你又沒有承包這里,誰說這里就是你的地盤了?把我的瓶子還給我,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
趙蘭原來是很膽小的,但是這一刻,想到躺在床上的姐姐,想到家里缺錢的窘迫,甚至想到如果哪天家里一分錢也沒有了,姐姐是不是就不能接受治療……
想到這些,趙蘭突然就平添了幾分勇氣,她從地上爬起來,對著那流浪漢大聲嚷嚷了起來。
這個流浪漢能占穩(wěn)醫(yī)院的地盤,一向是心狠手辣慣的,并非象外人想象的僅僅是個“可憐”的流浪漢。
趙蘭上前說理,因為緊張還據(jù)著拳頭,還沒沖到流浪漢跟前呢,那流浪漢就兇巴巴地上前,對著趙菲就是一拳揮過去。
“住手!你怎么打孩子?”
趙民生一轉(zhuǎn)眼沒看到趙蘭,擔(dān)心之下便出來尋找,沒想到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他趕緊上前喝止。
見有男人來了,身高馬大的,流浪漢便退卻了,他狠狠地瞪了趙蘭一眼,收起拳頭走了,但手里卻還抱著那幾個瓶子。
“我的汽水瓶,還給我!”
趙蘭見父親來了,便壯著膽,仍是上前找流浪漢討要。
“小蘭,你這是干嘛?”
趙民生大吃一驚。
“汽水瓶能退,一個一毛錢,這有七八個,能退好多錢呢!”
趙蘭解釋道,手仍向流浪漢伸著。
迫于趙民生在場的壓力,流浪漢實在是被趙蘭打敗了,只好后一松,把瓶子全“嘩嘩”地倒在地上,讓趙蘭自已去撿。
“小蘭,你別撿!”
趙民生的臉火辣辣地紅了,他沒有想到,自已家的孩子,竟然淪落到要去撿汽水瓶賺錢的地步。
他這個國家干部,就算轉(zhuǎn)正了,也只是領(lǐng)著微薄的薪水,養(yǎng)不起一家人,有什么用?
趙蘭沒有聽出父親話里的羞愧,她高興壞了,見流浪漢終于妥協(xié),上前把汽水瓶全部抱起,笑著道:
“姐姐說得果然沒有錯,人要有自信,就能打敗其它人。爸,你快進去照顧姐姐吧,我去換錢了。”
說完,不等趙民生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抱著汽水瓶往衛(wèi)生院門口的小賣部跑去。
小賣部都收這種瓶子的,不管是不是從他店里賣出去的,反正只要回收給廠家就有補貼,所以趙蘭很順利地退了錢,拿到了八毛錢。
她小心翼翼地把這八毛錢放進自已的口袋里,貼身藏好,心里不無雀躍地想:我找到賺錢的辦法了。反正快放暑假了,到時候拉上哥哥,讓他也一起撿汽水瓶換錢。
趙蘭回到衛(wèi)生院,卻發(fā)現(xiàn)父親還呆呆站在那里,臉色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