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看見過銀星熠的臉上有這么豐富的表情,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居然還在開玩笑。自認為了解他的曾雅娟著實愣了一下,這才相信丈夫說過的話,銀星熠也有談笑風生的時候,也笑了一笑說:“我老公那么為你拼命,你當老板的,未必不該加他的工資?”
銀星熠拿起茶杯在飲水機上接滿水,捧在手里,長嘆一聲,皺眉說:“咳,我就知道你們夫妻一體,大哥硬要我來就是居心不良,看來我是被你們吃定了。”笑著問剛端了一盤水果回客廳的溫大媽:“溫大媽,你今晚準備了什么好吃的?快把你們家珍藏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我要大吃一頓,好歹撈一些回來,不然實在是心疼得很。”
溫大媽一聽大喜,將水果放在茶幾上,坐下說:“你今天不忌嘴了?”
銀星熠點點頭。溫大媽興奮起來,拿起刀邊削蘋果邊說:“我還留了幾個大螃蟹,一會兒做一個香辣蟹好了,你要多吃一點喲。看來今天我喊彥芹給你帶一份肉菜還是帶對了。”
起身把削好皮的蘋果塞給銀星熠,笑瞇瞇地說:“你先把這個蘋果吃了,晚上再嘗一下大媽的手藝。你好久沒到我們家吃飯了。你一個人肯定沒有做臘肉,我自己做的臘肉香得很,專門買了好多柏椏熏過的,比買的好吃多了,晚上你一定要多吃一些。”
正在打麻將的曾雅娟的大哥笑著說:“哎喲,親母,你好偏心喲!咋個人家大老板一來,你就啥子好的都拿出來了,還親自削了一個蘋果給他,這待遇也太不同了嘛。”
銀星熠把茶杯放在一邊的柜子上,香甜的啃著蘋果,得意地笑著說:“曾大哥,這就是有錢的好處了,你快想辦法多賺點錢吧。溫大媽,晚上的臘肉都給我留著,別給他吃。”
自認為深知銀星熠口味性情的曾雅娟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丈夫。
溫彥芹揮揮手,示意妻子去收拾房間,自己來到銀星熠的身后,拍拍他的肩頭小聲嘆息說:“老大,你真的需要應酬我嗎?”
銀星熠幾口就吃完了蘋果,丟掉蘋果核,非常無辜地轉過身來,又捧上茶杯,說:“大哥,是你要我這樣做的呀。”其實他這樣做的目的更多的是不想破壞溫家的節日氣氛,尤其是不想讓溫彥芹的母親傷心。
溫彥芹多少猜到一些銀星熠的心思,嘆息一聲,說:“那好吧,現在我要你去睡覺。”
又在削蘋果的溫大媽詫異地抬頭問:“好端端的,睡啥子覺嘛?”
溫彥芹朝銀星熠努努嘴,說:“他昨晚一夜沒睡。”
溫大媽立刻放下蘋果,走過來搶下銀星熠的茶杯,說:“那你還不去睡覺,喝啥子茶嘛,不曉得茶越喝越興奮吶?”
在溫彥芹家里,銀星熠一向很隨便,他也想進房間一個人待著,笑了笑說:“好,我去洗把臉就去睡覺。”轉身去了衛生間。
房間里的暖氣開得很足,床上的被子都是鋪開放好了的,進來后感覺很溫暖。
銀星熠脫下外套穿著毛衣隨意躺在床上,沒有蓋被子也沒有一點睡意。他現在很怕過春節,以前的春節有奶奶,然后有喬娜,可他現在只能孤零零的在別人家里過節。他知道溫彥芹一家人都待自己極好,所以他才不愿意破壞溫家的節日氣氛,但強顏歡笑他又覺得很累,一個人躲進房間里也是不錯的選擇。
房門突然開了,溫大媽端著一大盆熱騰騰的洗腳水走了進來,說:“過來把腳燙一下,睡得才舒服。”
銀星熠急忙坐起來,在溫大媽的監督下,脫了襪子把腳放進盆中。溫大媽坐在一旁說:“小娃娃家家的,心事莫那么重。萬事看開一些,有好大的事情值得你不睡覺嘛?”
銀星熠心虛地笑了一下說:“我是在守歲。”
溫大媽說:“守歲不到家里守,要跑到公司的電腦面前去?我雖然不聰明,但也不是啥子都不曉得。你莫要騙我了,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咳!你比我們彥芹要小好幾歲,但比他有出息多了,又懂事,有情有義的。大媽曉得你忘不了喬娜,但你現在還年輕,今后的路還長得很呢,喬娜不是也想你過得快樂嗎?聽彥芹說,她到了最后還念念不忘要你保重,你一直這樣子自苦也對不起喬娜呀。”
銀星熠苦笑一下,沒有說話。這些話他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實在有些膩了。拿過毛巾擦干腳,起身要去到洗腳水。溫大媽阻止了他,接過盆子哄小孩一般說:“你一定要睡喔,莫要光在那兒發呆。把衣裳脫了好生睡一覺,等一下大媽要進來檢查你喔。”
看來不睡一會兒是不行了,但銀星熠一點睡意也沒有,躺上g后心里還是很不平靜,翻來覆去地總是睡不著。耳聽得溫大媽關上了電視,在客廳中說:“你們打麻將的,小聲一些,莫要吵到星熠睡覺了。”
外面響起一陣笑嘻嘻地抗議聲,麻將聲還是變小了,隱隱約約的不大聽得見。銀星熠嘆息一聲,還是影響了別人的快樂。門忽然響了一下,銀星熠連忙閉上眼睛。
溫大媽走進房間,滿意地看了一眼后,替銀星熠掖了掖被子,才帶上房門出去了。
銀星熠心中一熱,依稀又回到了奶奶的身邊。唉!要是奶奶還在多好呀。暗想,現在奶奶和喬娜都到天國去了,不知道她們能不能碰面?碰了面又認不認識?轉念又想,她們都是自己最親近最重要的親人,一定可以見面,說不定現在她們正在天國談論自己呢。
胡思亂想中,銀星熠終于睡去,卻睡得并不塌實,到處去尋找他的奶奶和喬娜,可找了很久也找不到。最后天見可憐,迷迷糊糊中,喬娜終于又回到了他的身邊,還像以前一樣美麗溫柔,知道他口渴了,便端了一杯水給他喝。從來也沒有做過如此美夢,他滿意地沉沉睡去,只愿自己永遠不要醒過來。
銀星熠的這一覺睡得很舒服,等他睡醒的時候,覺得肚子很餓了。看看時間,不過才八點過一點,自己只睡了三四個小時,怎么會這么餓呢?
穿好衣服來到客廳,這才發現外面的天亮得很,原來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自從喬娜去世后,他就有些輕微的失眠,還從來沒有睡得這么香過,一口氣睡了十多個小時,難怪覺得精神好得很。
客廳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銀星熠在各處查看一下,確定溫家真的是一個人也沒有,不禁有些奇怪,簡單地梳洗一番后徑直來到廚房。
爐子上是一小鍋已經好了的香噴噴的八寶粥。大概是怕涼,火還沒有關,藍熒熒的舔著鍋底。八寶粥在鍋里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旁邊芝麻黑的花崗石灶臺上是兩盤炒好的素菜。
銀星熠很滿意,好友雖然是大力反對自己吃素,可還是很照顧自己的口味。他也實在是有些餓了,伸手關上天然氣爐子,也不把鍋端起來,就那樣舀了一碗飯,站在廚房里吸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添飯的時候,他聽見門響,也沒理會,還是照舊猛吃不誤。八寶粥確實是比方便面好吃多了,只是做起來太麻煩了。
溫彥芹出現在廚房門口,環抱著雙手,斜倚在門框上,很不滿意地說:“老大,飯菜都好了,你就不能端到桌子上去吃嗎?”
銀星熠露齒一笑:“哎呀,大哥,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我還準備吃完飯后把你們家值錢的東西找一找呢,所以來不及端到桌子上去吃了。”說完又猛刨碗里的飯。
溫彥芹詫異地歪頭看看銀星熠:“老大,你不是在應酬我吧?”
銀星熠失笑說:“你不要疑神疑鬼的,這里又沒有外人,我哪那么喜歡應酬人。”又刨了一口飯,含糊不清地問:“他們都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吃嗎?這八寶飯很香,我可要都吃了。”
溫彥芹也笑了,說:“我早和我媽他們一起吃了,這鍋飯本來就是專門為你熬的,你吃干凈了我媽才喜歡呢。還說要找我家的東西,自己的富康車被人開走了也不知道。我把你的車讓娟娟的大哥開走了,剛才就是去送他們,大家難得有機會自己開車去玩,會玩得很晚才回來。”
銀星熠有些感動,要不是為了自己,誰愿意在春節的時候一大清早就起床?溫彥芹真要用車,公司里隨時都給他備著一輛,車型比這輛福康還要好。裝作毫不在意地說:“我早說給你買一輛車子,費用由公司來出,你就是不愿意,干脆富康今后就由你來開好了。我再分公司的三成股份給你,以后你也是公司的股東了,開一輛富康車還不是綽綽有余的。”固執的溫彥芹一直恪守自己的本分,雖然公司給他配得有車,但他不愿意占銀星熠一點的便宜,從來不將車子開回家。
溫彥芹訝然問:“什么三成股份?”
銀星熠解釋說:“公司是我們一起創建的,雖然不大,但也有你很多的心血在里面,怎么說也有你一份。我早就該分一些股份給你了,昨天我打的那份文件就是關于分股份的。”
溫彥芹搖頭說:“公司是由你出資創建的,我又沒有投入,怎么能擁有股份呢?”
銀星熠不悅地說:“大哥,你就是這樣,太驕傲了。什么你的我的?你知道我的錢已經不少了,對我又沒有多大的意義。是好兄弟的,就幫我用一些,昨天嫂子也說我應該給你加薪水。何況公司沒有你,也沒有今天的規模。”銀星熠的話不錯,由于性格的關系,銀星熠最不喜歡的就是應酬,還包括和人交往在內。公司中大部分實際的事情都是溫彥芹做的。溫彥芹有一股特別真誠的味道,很容易和人成為好朋友,對于公司的發展功不可沒。
溫彥芹沒有像以往一樣推辭,而是嘿嘿一笑說:“老大,你是說我們不用分彼此?”
銀星熠狐疑地點點頭,溫彥芹才接著說:“要我接受你那三成股份也可以,你以后就搬到我家里來住。我們不分彼此,我老媽說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自己的那個房子,讓它空著好了,反正你也不缺少那一點錢。”
銀星熠愣了,停下筷子問:“為什么?”
溫彥芹微笑說:“是我老媽的主意。她昨天去叫你吃晚飯的時候,聽見你迷迷糊糊地說什么喬娜奶奶不要扔下你一個人,慈悲之心大發,也不喊你起來吃晚飯了,說是睡好一覺比吃好一頓更重要,找了一顆鎮定藥給你吃,然后命令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你今后在我家住下來。”
提到喬娜和奶奶,銀星熠的好心情喪失殆盡,八寶粥吃在嘴里再也不香甜了。以他的能力,每天想吃什么吃不著,也不用他自己動手,重要的只是心情而已。
溫彥芹看了看銀星熠,心中黯然,強笑著繼續說:“你住在我們家,雖然會吃一些虧,但我們的交情也有七八年了,你也不應該計較金錢上的損失吧。其實我都不計較別人說我傍大款了,名譽損失比你大多了。”
銀星熠放下碗,說:“讓我好好想一想,好嗎?”
溫彥芹也不逼他,點點頭:“今天家里一直沒有人,你盡可以慢慢想清楚,我到客廳中去等你。”
銀星熠慢吞吞地吃完飯,然后又慢吞吞地洗了碗,再慢吞吞地收拾好廚房中的一切,心中還是拿不定主意。他知道好友一家人一定會對自己很好的,這種生活也是他一直向往的,但他實在不愿意打攪別人的生活。
來到客廳中,溫彥芹早削好了一個臍橙遞給他:“我老媽說的,你不喜歡吃肉,營養不夠,必須多吃一些水果。”
銀星熠接過臍橙心中一熱,眼眶有些發紅,強笑說:“怎么今天你這么聽你老媽的話?一口一個老媽說的。”
溫彥芹又拿起一個臍橙慢慢地剝皮,悠然說:“因為我老媽的話很對,和我心里想的一樣。”
從來也不知道臍橙是這么酸,且酸得完全不是地方,在鼻子里。銀星熠幾口吃完了臍橙,拒絕了溫彥芹又遞過來的另一個,逃跑似地來到衛生間洗手。
過了好一陣子,銀星熠才洗完手來到客廳,神色間已經恢復了正常。找出紙筆隨意寫下了七個數字,再摸出兩元錢放在紙上,說:“我不能自已決定是不是要住你家,所以決定聽天由命,看看老天爺的意思。你去幫我買彩票,體彩‘6+1’的。如果中獎了,我就搬來你家。上班的時候,拿到公司里給我看。”
溫彥芹看也沒看號碼,立刻嚷了起來:“這怎么行,概率實在是太低了!”
銀星熠淡淡的說:“我也沒說要中五百萬的頭獎,中個尾獎就算數,概率也不低了。”進房去拿了外套,說:“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不要在號碼上面弄鬼。頂多你可以多買兩期,上班的時候我一定要結果。”
溫彥芹確實一直在盤算著怎樣加一些似是而非的號碼進去,聽銀星熠這樣一說,知道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定是將號碼牢牢記住了,不由有些泄氣,這才注意到銀星熠已經穿上了外套,正準備離開,跳起來叫:“老大,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銀星熠簡單地說:“回家。”
溫彥芹拉住銀星熠:“我就這么放你走了,我老媽回來會罵死我的。再說,你的車也被娟娟的大哥開走了,你怎么回去?”
銀星熠拂開溫彥芹的手,失笑說:“大哥,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沒有車我不會坐公共汽車呀?何況還有出租車呢,難道我連出租也不會坐嗎?最不濟,我也可以走著回去吧?”打開房門,徑自去了。
溫彥芹沒有等到上班,就迫不及待地拿著一張報紙和彩票沖進了銀星熠的家里。銀星熠的家一直是靠鐘點工收拾的,春節期間鐘點工放假,到處就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門開后,溫彥芹先是不滿的看了一下亂糟糟的屋子,又搶過銀星熠手中拿著的《珠玉詞》輕輕放在茶幾上:“你怎么又看這種東西?”
《珠玉詞》是一本年代久遠已經發黃的線裝書,是喬娜留下來的東西。喬娜特別喜歡古代的東西,最喜歡的就是一些養生術易經八卦那些無聊的玩意,還有就是詩詞了。她收藏了很多年代久遠的線裝書籍,也不知道她是從什么地方搞來的。喬娜去世后,銀星熠把喬娜所有的書都搬來自己家中,不準任何人碰一下,自己沒事時就靠它們打發時間。溫彥芹覺得他都快變成迂夫子了。
銀星熠拿起《珠玉詞》,進房小心地收好,出來后瞄了溫彥琴一眼,很不滿地說:“大哥,你是管得越來越寬了。結果怎樣?”
溫彥芹坐在沙發上,得意地舉著報紙和彩票說:“老大,這回你沒話說了吧,我可是一點手腳也沒做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