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則有些迷惑地抬起頭,才發現一個年輕哥兒站在路的前方。正想著這是村里誰家的,再仔細一看可不就是大伯家新過門的哥兒高氏嗎?
雖說不能以小氣之心度人,但想到上次和柳哥兒一起在公屋遇見他時,他連眼神也沒有給一個。對比現在喜笑盈盈的模樣,不由地警惕了幾分。
“哥么么,有什么事嗎?”之前就曾聽聞他已經有了身子,趙正則掃了一眼,并沒有看出來。也許是月份太小,現在還不顯懷。
“哈哈,我遠遠就看到背影就覺得像你的樣子,果然沒認錯人。”見趙正則停在原地,高氏似乎也不覺得尷尬,慢慢走了過來。
其實他過門幾個月,也只遠遠與趙正則打了幾個照面,在公屋那一回碰見已經是離得最近的了。可惜那時候他看不上趙正則和張小柳,連話都沒有說半句。
“過了這邊怎么也不來哥哥家里坐坐……不過阿正如今家里建房子,該是忙得很吧?”高氏熱情地說。
其實啞叔家這邊與趙大伯家根本就不順路,也不知道高氏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趙正則雖然心里不喜,但終究不會說什么尖銳的話讓人沒臉,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打擾大伯他們了。”
“怎么會打擾呢?走親戚走親戚,就是平日里要多走動才親近得起來。你哥哥在家里可是常常念叨你呢!”高氏胡口亂說,雖然知道趙正廣等人與這個堂弟的關系不好,但到底不知道他們以前是怎么相處的。他眼見著張家的日子越來越好,只那現在建的屋子就不知道扔了多少錢下去,一心想讓趙正廣與他熱絡些。誰知旁敲側擊的提了幾次,家里每一個人有好臉色。可巧他今日在這里與別人說話,老遠看到他的身影就走了出來半路截住他。
“他都念叨些什么?”趙正則覺得好笑,現在回過頭來看,兩個哥哥何曾有半分把他當做是有血緣關系的弟弟?若是看柳哥兒對兩個弟弟的維護,他們便是一根手指也比不上。要說張家兄弟友睦是因為出自同個爹么關系更親近,可他來到張家半年多也未受過半分在大伯家受的苦。
“呃……”高氏語塞,暗地里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眼前這人是故意要讓他難看,還是真的不懂別人的客套話,支吾了會兒說:“他們念著你,一時半會哪記得輕說過什么?你如今得空,正好與我回去坐坐,么么見你了肯定高興。”
“大伯么可說過讓我別再進門去污了他的眼,我又怎么好意思再登門?哥么么慢走,我回去還有事兒,也并不得空。”趙正則不耐煩與他在這里說話,便把當初趙么么說過的話說了出來。
高氏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當做他是故意用這話來羞辱自己,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趙正則見他不說話,便當他默認了,自顧避開他往前走去。他剛剛才想到要把籃子里的東西都清理一遍,方便明日帶到集上去,可得趕緊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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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他的心血來/潮,張小柳第二天果然提著籃子里的東西與他去集上了。反正現在家里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小麥去了學堂,小松也被他托給了草兒么么,兩個人趕起路來也輕快些。
也許是平日沒有留意,其實仔細看起來鎮上還是有不少賣小玩意的攤子。他們一路看過去,也見到有各種小團扇、頭繩飾品、粗糙的流蘇玉墜等東西,都是自家手藝做的。
“先去歇歇罷,這事兒也急不來。”雖然時間還早,但正當三伏天,才剛過隅中太陽光就已經非常強烈。集上人多,轉了一圈額頭就沁出一層細汗。好不容易從攤前擠出來,張小柳看著眼前熟悉的招牌,干脆建議道。他挺能理解趙正則細心對待自己的成果的態度,若是隨便在地上擺個攤子賣幾文錢,還不如就在家里閑置著。
面前就是東來酒樓,一樓大堂里伙計還在清洗桌子,見兩人進了門忙迎上去。打頭的那個伙計已經見過張小柳兩次,當下帶著笑說:“小公子是來找掌柜的,還是要點什么?”雖然按平日算來酒樓還得一個時辰后才接/客,但是掌柜親自接待過的貴客就不拘這個時間了。何況方才更早已經有人開了先例,所以他主動地問。
“東叔在酒樓里嗎?”張小柳知道張東來一心撲在家里的小孩子身上,似乎也不怎么常來酒樓。何況現在時辰還早,聽他這么說就隨口問了一句。
“掌柜的正在樓上見一位客人,小公子可否稍待一下?”伙計伶俐地拎了茶水過來在旁邊的桌子上給他們滿上,道:“兩位在這里稍坐,掌柜的很快就下來了。”
說話
“好,小二哥自己去忙罷。”張小柳拉著趙正則坐下來,腳還真走得有些酸了。
那伙計預計得不錯,兩人身前的茶還熱著,就聽得樓梯一陣響動,張掌柜和一個年輕人一前一后地從樓上走下來。
“這不是王師傅的弟子嗎?”定睛一看,對方也還是半個熟人。張小柳一下子就認出了與張掌柜一起走下來的人正是香襲閣里王么么口中的“小文”。
不光是他們,走下來的兩人也很快看到了他們。
“小兄弟!”張掌柜剛要開口招呼他們,走在他前面的王文也驚喜地喊了出來。
張小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門外,還有些不確定他這般熱情是對著誰說話。
“小兄弟,上回在店里怎么走得這么快?小師傅一直夸贊你的手藝,我可找你好久了……”王文熱情地奔過來,原想拉住他的手似乎又覺得不妥,堪堪在他面前半尺范圍站定。
“原來柳哥兒與王師傅也相識?”張掌柜在一旁見了他們這番情景,好奇地問。
“相識相識,柳哥兒,你在這里歇可不如去我們店里,小師傅還有壓箱底的好茶呢!”王文聽了張掌柜的話才改了稱呼,對他口中的相識卻半分不否認,從善如流的說。
“王師傅是個大忙人,我就不去叨擾了吧!”張小柳不知道他的熱情勁從何而來,但上次在香襲閣也見過他風風火火的樣子,因此只是婉拒道。
“我們店里空得很,一點也不忙。你上次只看了圖紙,還沒有見過師傅的手藝吧?今日我就帶你去看看。”王文心道我天天受師傅摧殘,偏偏他總念著要再收個徒弟,卻到現在也不見影蹤。好不容易逮一個能讓小師傅贊一聲的,先拉回去試試再說。
“小文哥,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趙正則在旁邊看他湊得那么近,眉頭皺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拉開他說。
“沒關系,我可以等你們忙完……咦,你們拿這些出來做什么?”王文這才把注意力轉到趙正則身上,又看到他面前放著的籃子,驚訝的問。
他看了兩人一眼,又恍然大悟:“你們是打算把這些桃核雕都拿去賣嗎?”
張小柳微微點頭,不賣拿出來干嘛?
“這點小事有什么著急的,拿到小師傅的店里去就行了。走,再耽誤下去師傅就要出門了……”
他見兩人還穩穩坐著,索性上前拽著走。兩人被他半推半拉著出了門,只來得及朝張掌柜喊了一句回來再找他,就被王文帶著走了。
直到走近香襲閣,王文才放開對他們的鉗制,整了整有些松垮的衣服,又清了清嗓子,最后才示意他們一起進去。張小柳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真不知道他明明看起來并不壯實,手上的力道怎么能這么大。
“師傅,小師傅,我回來了。”王文第一個進了門,見了店內的兩人就大聲喊道。然后把從東來酒樓出來就一直拎著的油紙包放到王么么面前,道:“小師傅,你最愛吃的泥焗雞,剛剛才新鮮出爐的,還熱著呢!”
“一大早跑得不見人,就是為了這個?”王么么的話雖然聽起來有幾分責怪的味道,但語氣中也有對他體貼的嗔怪。
王文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引得對面的王師傅不著痕跡地看他一眼,又在心中記了兩筆。
“王么么,王師傅。”見他們暫時說完話,張小柳和趙正則才走上前來。既然已經來了店里,怎么也得打個招呼。上次誤會了王么么的熱情,張小柳還有點不好意思。
“咦,你們今日也過來了……小文,有客人你怎么也不出聲?”王么么方才一直是背面斜對著門口,還真沒留意到有人跟著王文進來。
“我在酒樓里碰見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拉回來的。”王文一臉得意。
“先坐一坐,我去沖茶。”王么么站起來把他們讓到桌前,道:“柳哥兒……”
“王么么叫他阿正就行。”張小柳聽出他的停頓,想起上回只報了自己的姓名,忙接著話說。
直到幾人喝上熱茶,王么么才坐下來與他們說話。聽王文含糊說起從酒樓里把兩人拉過來的事,又輕聲訓斥了幾句,想來也是深知王文的個性。
王師傅在王么么的眼神暗示下也與他們圍坐在一張桌上,只是沒怎么說話。
“小師傅,你看,他們正準備拿了東西去賣,你看能不能也放在店里賣出去?”見他們聊了開來,王文才指著他們帶來的小籃子說。
王么么聞言道:“能不能先讓我看看?”
趙正則把手上的籃子移過去,王么么還未說話,王師傅在一旁瞥了兩眼道:“你想砸了你的店名嗎?”言下之意,對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十分看不上。
張小柳雖然對他這樣的語氣感覺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他們既然開了這么個店,王師傅又有名聲在外,看東西的眼光自然與一般的外行人不一樣,便道:“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們,阿正平日里也就是刻些東西打發時間,登不了大雅之堂。”
王么么桌下的手掐了王師傅一把,才道:“哪個人的手藝不是慢慢練來的?我看假以時日,阿正做出來的東西也不會比我店里的東西差。”
王師傅悻悻望了他一眼,心道我當年第一次動刀做的東西也比這個好,你不是一樣看不上眼?
王文這時候才知道籃子里的東西都不是出自張小柳之手,而是旁邊那個看起來有些沉默的小子。但他看兩人性格都還尚可,更重要的是他急需有人分擔一下師傅對他的“教導”,當下跟著用力鼓吹道:“正是這個道理,師傅不是一直想再收個徒弟?我看阿正就適合得很。”
“原來你覺得自己可以出師了?”王師傅冷笑道。
“當然不是,我現在連師父十分之一的微弱本領也沒有學到,怎么敢妄談出師?”王文暗呼糟糕,本來談這事的最好時機該是等師傅離開了再獨自與小師傅說,只要小師傅同意了,師傅自然不會有異議。可是平日里師傅也不會輕易離開,他只得亡羊補牢的說:“可我不是常常要出門嗎?想到兩位師傅面前也沒有徒弟可以使喚,這才給您推薦一個。”
“好了,誰讓你平日里沒事就愛為難小文?”王文雖然名義上只是他們兩人的徒弟,但是其實他自小流落街頭,是他們撿了回來養大的,王么么對他自然也維護得很。但他們這樣當著別人的面談論要不要收徒弟,還真是讓人好笑。這事就算他們想做,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才行呀!沒看到這兩個孩子看著他們的表情嗎?
“柳哥兒,阿正,讓你們見笑了。阿正做的東西都挺合我心意,要是愿意學,隨時可以來我店里。”
張小柳剛聽王文提起收徒弟心中就已經想過了一圈,阿正現在做的東西都是憑著自己的感覺來刻的,比起人家正經學過做的肯定有些不足。所以一般這種有技巧的東西都是代代相傳,需要拜師學藝。不過換個角度再想,他們也不靠這個掙家活,阿正現在也未必愿意來這里學。
“你想跟著他學嗎?”趁著他們那邊說話,他悄聲問。
趙正則猶豫了會兒,果然還是搖了搖頭。他見過村里有人到別處去做學徒,幾個月乃至半年都回不了幾趟家。想到要離開張家在這里生活,雖然能“學藝”這件事對他有點吸引力,也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斷了。
“我們家里離得遠,田里的活兒又都仰仗他做。王師傅想要收徒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是阿正沒有時間,恐怕真的不太合適。不過他對刻東西也執著得很,既然得了王么么的話,那以后可能就要來叨擾了。”張小柳也贊成要是有空的話可以過來討教一下,對于阿正來說想必很有好處。因此才接下王么么的話,以后要是過來也有由頭。
“柳哥兒說話真是客氣。”王么么把他們的籃子又推回去,說:“我自小是在城里,以前從來沒試過用桃核這么小的東西雕出花樣來。還是上回五月節,小文在街上買了幾根手繩,上面就穿著桃核雕。”
聽他這么說,張小柳又朝王文看過去,忽然靈光一閃想到自己為什么會覺得他眼熟了。
“五月節的時候我和弟弟也在擺了攤子賣手繩,我記得最后有個人把我們的手繩和桃核雕全都買走了,該不會就是小文哥吧?”
“這么巧?”王文恰好聽到他這句話,驚訝地道:“我記得當時是在一個小巷口,還真是把全部都買回來了。”
小師傅一直比較偏好小巧些的物樣,因此他掃了一眼就買了下來,一共也用不了多少錢,更沒有放在心上。這時候聽張小柳說起,也只是模糊地想起來。
“那還真有可能買的就是你們的。后來我也找桃核雕了些東西,喜歡的人還真不少。”他送到城里的店鋪,沒幾天就賣光了。憑著店里的招牌,城里人又愛圖新鮮,一根手繩一枚桃核賣三五兩銀子都有人搶著要。
“阿正這些東西要真是想賣,我可以一起送到店鋪里去。不過恐怕我還要小小的修飾一下……”王么么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他們在這鎮上賣,二十文錢一枚只怕也賣不出多少。飽暖思□,這里的人即使有些閑錢,總歸還是想著把日子過好些,很少把錢花到裝飾上去。
“怎么修飾?”張小柳問道。一件東西經過別人的修改,就不再是自己的作品了。
“既然你們不是自己留著收藏的,改動一下也無妨吧。”王么么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隨手拿起一個道:“他刻得很用心,幾乎每個的式樣都不同。但是上面有些物體的細節就差了點……”既然是要放到他的店里去賣,他自然要把好關。
“這樣也太麻煩王么么了。”
“那不如這樣,我現在跟你們買了這些,以后怎么改動怎么賣就是我的事了,這樣行不?”王么么干脆道。這樣省了他們的擔心,也方便了自己。
“你要買這么多?”趙正則記得自己一共做了五十多個,除了比較喜歡的十來個挑出來還放在家中,現在籃子里也有四十個左右。
“對,既然是做買賣,咱們也說清楚。兩百文錢一枚,怎么樣?”
“好,都賣給你。”最近經常來鎮上,趙正則對于銀錢和物價也清楚得很。王么么話音剛落,他就同意了。兩百文錢顯然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要是在鎮上最多一枚也就賣二三十文錢,而且不知道要費多少時間才能賣完。
他們談好,又把東西倒出來數了一遍,共有四十二個。王么么十分痛快地付了八兩銀子并四百個銅錢給他,對他而言轉手之后這也就是一兩枚的價錢。
“柳哥兒,王么么怎么舍得這么大價錢買下來?”出了香襲閣,趙正則還覺得有些云里霧里,懷里的錢似乎也不太真實。
“我聽他們的話,只怕城里的店是做得很大的。他轉手之后價格還能更高,你瞎擔心什么?”張小柳倒是心知肚明,暴利這種事,走到哪里都是不缺的。不過這也算是皆大歡喜了,畢竟他們自己是賣不出這樣高的價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