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鳳瑤便被採芙與芙蕖給伺候起身。
德親王妃帶著樑夫人進來,指使鳳瑤坐在銅鏡前。
樑夫人通身貴氣,皁色錦裙,格外端莊沉靜。年約五十,兩鬢卻生出白髮,精神奕奕。
“勞煩樑夫人了。”鳳瑤給樑夫人福身,心中卻震驚不已,這位樑夫人可是大有來頭,未料到是她給自己做喜娘。
樑夫人笑意更深,誇讚了鳳瑤幾句。手腳麻利的替她絞臉,嘴裡說著吉祥話:“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絲線扯得鳳瑤臉痛得發麻,她皮膚本就嬌弱,一番動作下來,臉色通紅,隱隱有些腫。
德親王妃似乎早已想到,將備好的熱毛巾與冰袋給她敷。樑夫人給她梳頭:“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一番折騰,採芙與芙蕖伺候鳳瑤換上嫁衣。
德親王妃臉上的笑容一斂,這不是她做的嫁衣。目光落在神色泰然的鳳瑤身上,不禁有些黯然傷神。
芙蕖見德親王妃變了臉,解釋道:“小姐的嫁衣被人剪壞了,適才小姐另做了一件。”
德親王妃目光陡然凌厲,礙於今日鳳瑤大婚,將心頭怒火強忍了下來。
樑夫人也蹙了眉,心裡明鏡一般,這府裡敢這般作爲的人,恐怕也就是鳳玉了。
鳳瑤換上嫁衣,樑夫人替鳳瑤佩戴鳳冠簪釵。將她在銅鏡前轉了一圈,慈祥的笑道:“多精緻美麗的姑娘。”
只見銅鏡中,鳳瑤烏髮如雲,眉眼如畫,櫻脣不點而朱。額間一朵花鈿,平添一抹嬌美豔麗。
鳳瑤心如潮涌,這一刻真的感受到自己成婚了。可想起昨夜裡越明脩的闖入,心彷彿浸在了冰水裡,一片寒涼。
他說:我原是想將你擄走,明日新娘不在,該是很有趣。
他說:不曾料到有意外的收穫。咱們來賭一場如何?你猜雲初知道這枚玉佩在你的身上,婚禮是否會繼續?
他說:我可以替你保存了秘密,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但是今後你欠我一個人情。如何?
他說:就憑我們之間的緣分,我也不會將這玉佩暴露出去。
鳳瑤如今想起他說這句話的神態,令她心驚!
緊緊的捏著袖中的玉佩,鳳瑤只覺得前路越發的艱難。
沈府一案,到底牽扯有多廣?
越明脩彷彿知道隱情!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林媽媽跑了進來道:“王妃,花轎來了!”
鳳瑤辭別德親王妃,眼眶微微發熱,她出嫁後,府裡只剩下她孤單一人,不知她如何過?
德親王妃別過頭,心酸的落淚。
反倒是樑夫人提點道:“待會由誰背瑤姐兒上花轎?”
德親王妃一怔:“瑤兒沒有兄弟,只好她的父王背一背。”說罷,命人去喚德親王。
樑夫人將大紅蓋頭蓋在鳳瑤頭上,便聽見墨竹語氣失了往日的鎮定:“王妃,沒有找到王爺。”
德親王妃面色發白,擰著手裡的錦帕,咬牙切齒道:“繼續找,他定在府中!”
樑夫人眉頭深皺,德親王太渾不吝!
衆人開始心慌,趁著吉時還未到,趕緊去找人。
而德親王此刻卻坐在玉雪閣,手裡端著一杯熱茶,透過嫋嫋水霧看著一襲大紅嫁衣的鳳玉,端坐在銅鏡前,染上口脂。
白素素拿著一頂假髮給鳳玉戴上,將一頂鳳冠扣在假髮上。左右端詳著鳳玉,精心打扮下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兒。
“王爺,你看咱們玉兒,多可人?”白素素拉著鳳玉往德親王跟前一推,黯然傷神的說道:“只因玉兒小時候失手將瑤兒推下湖,她便心存了恨意。捏造信息污衊我,導致王爺將我送人。這些我都可以不計較,可她卻連玉兒也容不下,迫害她至此!若非她心思惡毒,敗壞了玉兒的聲譽,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
德親王心裡有些猶豫,不確定要不要偷樑換柱。
白素素溫柔似水的眸光盈盈落在他的身上,失落的說道:“王爺,我今後是再不能在您身邊伺候。瑤兒對您太過大逆不道,但是礙於嫂嫂與蕭家,您又不好教導她,您得好好保重。”低垂的眼瞼,斂去眸子裡的陰霾。那日她去相府,便是以在王府這些年探取的秘密爲交換,秦丞相助她見上德親王一面。
正巧上天助她,德親王被鳳瑤威脅又對鳳玉極爲的愧疚,失意的在玲瓏閣裡買醉。
她的一番言語,打動了他。這才得他遮掩見了鳳玉,方知鳳玉知道了自個的身世。鳳玉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她花費了一點功夫,勸通了德親王。
德親王心裡最後一絲猶豫摒棄,想起那日鳳瑤命人拿劍刺在他脖子上,便怒不可遏。
“吉時快到了,父王揹你上花轎!”德親王心想得趕在她們出去之前將人送到花轎上,等花轎走了,蕭寧母女也無力迴天。
“父王……”鳳玉感激涕零。
德親王也溼了眼眶,這是他疼愛著長大的女兒,她再聲名狼藉,也改變不了血緣親情。愧疚的說道:“只消你瞞過今夜,榮王府也不敢聲張。何況,你本就是王府大小姐。”
鳳玉忍著淚水,拼命的點頭。
德親王揹著鳳玉出門,高重在前方引路,碰見王妃遣來找德親王的人,便避開走過去,看著近在咫尺的堂屋,德親王也鬆了一口氣。
腳步穩而慢的走向花轎。
木樨閣亂作了一堆。
德親王妃心裡記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在屋子裡踱步。
回稟的人,皆是沒有瞧見德親王,眼見著吉時要到了,德親王妃心中愈發的煎熬。
鳳瑤眸子裡凝結了寒霜,這個檔口不能因著沒有人揹著上花轎,便不成親了。與耽誤吉時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母妃……”
話未說出口,便瞧見蕭然風塵僕僕進來,站在外屋道:“姑母,若不嫌棄,侄兒背表妹出府。”他原是想著過來幫忙,卻未料到進府便碰見人找德親王,一尋思,便知是爲了何事。
德親王感激的說道:“然兒,有勞你了。”
蕭然走到鳳瑤的面前,背對著她蹲下身子:“表妹,表哥揹你上花轎。”聲音清朗如玉。
這一刻,鳳瑤心裡對蕭然是感激的,輕輕趴伏在他寬厚的背上。
蕭然看似清瘦,腳步卻很穩健,揹著鳳瑤走出內室。聽到屋子裡傳來德親王妃的哭聲,鳳瑤忍不住落淚,到底相處了那麼久,心裡生出了感情。
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後頸裡,蕭然腳步微微一滯,他慶幸趕過來了。
婚禮是女子一生中最珍貴、重要的典禮,饒是他不願娶她,也不想她留下遺憾。
快步走到府外,看著外面的情況,蕭然腳步一頓,面色大變。託著鳳瑤的手緊了幾分,似在努力的壓抑著某種情緒。
前方德親王揹著同樣身著大紅嫁衣的女子,站在花轎前,只是轎門前面隔著大紅喜袍的雲初。
雲初面色冷沉,方纔德親王揹著人從他身旁過去。他看著搭在德親王肩上的手,只一眼,便認出不是鳳瑤的手。這雙手白皙細膩,可鳳瑤的比她的要纖長細嫩。
她身上濃郁的茉莉花香刺鼻,而鳳瑤喜幹蓮花泡茶,身上也有著淡淡的蓮花香。
因此,覺得有詐。
“瑤兒,國寺後山白玉蘭花開了嗎?”雲初一襲大紅喜袍,金線滾邊,清逸俊美。脣角清淺溫和的笑意,卻蘊藏著刺骨的冰冷。
喜帕下,鳳玉辨不清他的神態,只是清雅嗓音裡的溫和是她從不曾聽見過。即使他喚的是鳳瑤,可依舊忍不住沉淪。
但是,他的話,卻令她心頭一緊,陡然緊張。
玉蘭三月開花,如今嬌花正盛,奈何她不能開口。
德親王怕來不及,替鳳玉回答了:“玉蘭已開,國師快些讓本王將新娘送上花轎,免得誤了吉時。”隨著他話落下,蕭然揹著鳳瑤走出府門。
雲初眸子深沉似海,周遭的空氣迅速凍結。
德親王絲毫不察,催促道:“吉時到了!”
“姑父,您背上揹著誰?”蕭然站在德親王的身側,手背上青筋鼓動。不論他如何,姑母都忍了。如今他連鳳瑤的婚事都要攪亂!
鳳玉是何身份?不過一介庶女,嫁進榮王府是打榮王府的臉!
何況,這還是聖上賜婚!
怎得就這般拎不清?
德親王轉身,看到蕭然揹著鳳瑤,面色變了變,知道是瞞不過去了!
“胡鬧!你揹著鳳瑤出來作甚?”德親王臉色霎時鐵青,怒斥道:“王妃教導的禮義廉恥,都學到哪裡去了?還不快點回去,免得耽誤了玉兒的親事!”
見他先發制人,蕭然冷笑道:“姑父這話是何意?今日是大表妹與國師的大喜之日,怎得變成二表妹了?婚禮是人生大事,不可兒戲,姑父未免太過糊塗?”
德親王沉聲道:“其實玉兒纔是王府的大小姐,只是當初穩婆搞混淆了。”
蕭然怔然,一時反應不過來,擡頭看向雲初。
雲初烏眸沉沉,面如覆霜:“誰是大小姐這是貴府私事,皇上聖旨嚴明德親王府鳳瑤與榮王府雲初婚配。莫不是,當初王爺名字也弄混了?”
德親王面紅耳赤。
白素素告訴他,皇上的聖旨寫的是德親王妃大小姐與榮王府世子婚配,那麼鳳玉是大小姐的話,也不算違背了旨意。
可眼下,雲初告訴他聖旨提名了!
德親王被酒精腐蝕的神智愈發的混沌,理不清。
“王爺將一房庶女,且是不潔之人替嫁進榮王府,將榮王府置於何地?”雲初嗓音涼薄,透著絲絲冷意,涼如肺腑。
德親王心驟然一沉,驚愕的看著雲初,未料到他對王府這腌臢之事,瞭若指掌!
他挑明鳳玉是大小姐,那麼便是恢復她庶女的身份。即使她是王府庶女,可自個並無實權,一般世家都嫡子都不會娶庶女。更何談是權勢滔天的榮王府?
進退維艱。
“母妃派人四處尋父王,卻未料到父王揹著庶姐出府替瑤兒嫁人榮王府。不惜違背旨意,壞了我的聲譽,著實令我心寒。父王若執意要成全了庶姐,您生養了我這麼多年,自然惟命是從。”鳳瑤清冷的嗓音不高不低,周遭看熱鬧的百姓,卻聽得清清楚楚。
瞬間,恍然大悟,不由得交頭接耳,將鳳玉在玲瓏閣的醜事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
雲初平靜無波的看了鳳瑤一眼,翻身上馬。
德親王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可到底沒有這個膽量得罪了榮王府。
耳旁迴響了鳳瑤的話,轉身想要回府,可滴滴滾燙的淚珠砸落他脖子裡,腳似生了根,挪不開半步。
一時間,氣氛詭異起來。
鳳玉的啜泣聲,愈發的清晰,宛如魔咒一般縈繞在德親王的耳畔,經久不散。
德親王狠了狠心腸,心想他將鳳玉嫁進榮王府,雲初問罪,他至多拿德親王府去換,他帶著蕭寧與鳳瑤回封地。只要蕭寧與鳳瑤一日在他的身旁,蕭府便不會放任不管!
腳方纔擡起,便響起德親王妃驚怒的聲音:“你敢將她放進花轎裡,我便做了這大舜國休夫第一人!”
德親王身形似被定在了原地。
“蕭然,你杵著作甚?莫要耽誤了你表妹的吉時!”德親王妃滿目厲色,德親王如芒刺在背,不敢反駁。
蕭然揹著鳳瑤上前一步,朝花轎行去。
鳳玉緊緊的攥著手心,猛然從德親王背上跳了下來,朝花轎奔去。
採芙與芙蕖從後抓住鳳玉。
雲初手指微動,石韋手從袖中伸出,指間夾著幾根銀針,蓄勢待發。
倏然,一頂粉紅色的轎攆由遠及近,前面一人吹著嗩吶。轎攆在榮王府花轎後方停下,喜婆看了看兩位身著大紅嫁衣的人,迷惑道:“哪位是鳳玉鳳小姐?老婦是陳家派來迎接鳳姨娘回府,莫要耽擱了吉時。”
陳家?
衆人一時緩不過神來,哪個陳家?
鳳玉卻領悟出來,陳江!
那一日猶如江潮般涌來,恐懼席捲鳳玉全身,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停止了掙扎。
採芙與芙蕖將鳳玉過去,對喜婆道:“這位便是。”
喜婆感激的看了二人一眼,鳳敏身邊的心腹映紅手腳麻利的拖拽著鳳玉上轎。
鳳玉霎時回過神來,尖叫道:“放開!放開我!我並未允了陳江的親事!”雙手亂舞,拼命的掙扎,對德親王求救道:“父王,快救救我,鳳敏她要害我!她要害了我!”
德親王張了張嘴。
德親王妃臉色稍霽的說道:“都是一場誤會,府裡兩位女兒同時出嫁。只是王爺一時弄錯了,這才生出這麼多事兒。”
衆人恍然,原來是搞錯了。鳳玉當初與陳江在玲瓏閣翻雲覆雨,如今納鳳玉爲妾很正常。只是德親王拎不清搞錯了,鳳玉心大,這纔想要將錯就錯。
德親王徹底閉嘴了。
映紅將鳳玉塞到花轎裡,鳳玉踢蹬著要下來,嘶聲喊道:“父王,你快救救我!太后娘娘說了,若是我嫁給國師,她給咱們善後……唔……”映紅利落的將手中錦帕塞進鳳玉嘴裡,厲聲道:“起轎!”
花轎擡起來,嗩吶聲吹響,鳳玉不甘的嘶吼聲被淹沒。
石韋將銀針收起,遞了眼色給喜婆。
喜婆連忙打起簾子,蕭然將鳳瑤放進花轎裡,對雲初道:“表妹今後交給你了,定要善待她!”
“嗯。”
雲初面容清雋,目光迥然,低沉的應允聲,許下了承諾。
迎親隊伍遠去,德親王妃心裡的傷感被這場鬧劇弄得煙消雲散。冷眼看著示好的德親王,冷笑道:“我在琴園等你!”轉身進府。
而躲藏在府邸一側的白素素,看著鳳玉被一頂粉色轎子擡走,臉色刷的慘白。
完了!
她心裡打著算盤,鳳玉嫁進榮王府,她便哄著德親王將她送姜大老爺手裡要回來。
可如今,什麼都完了!
目光裡閃過一抹怨毒,不甘的看著空蕩蕩的門庭,絞擰著錦帕,轉身走到巷子深處。
驟然間,一匹駿馬電閃般奔來,白素素心裡想著事,察覺時,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
嘭——
人被撞飛,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白素素眼前發黑,尖銳的痛楚從四肢百骸涌來,一口氣沒有上來。眼睜睜的看著馬蹄照著她胸口踏來,驚懼的瞪圓了眼,想要避開,可全身散了架一般,動彈不得。
“噗——”
馬蹄踐踏在她胸口,吐出一口鮮血,面色猙獰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渙散的眸子裡,蘊藏著痛苦與不甘。
一道人影匆匆躥去對面巷子裡的馬車旁,低聲彙報道:“少爺,死了。”
昏暗的馬車內,秦子楚端詳著新買的玉扳指,點頭道:“處理乾淨了,畢竟是大喜的日子,沾了血總歸是不吉利。”
冬木擔憂的說道:“少爺,相爺讓你別派人殺了白素素。”
秦子楚皺眉:“我有派人殺了她?”
冬木嘴角動了動,秦子楚的確沒有派人,只是讓一匹馬踩死了白素素。心裡想著,如何應對相爺的怒火。
“走!去榮王府參加喜宴!”秦子楚將玉扳指扔在錦盒裡,閉目靠在車壁上。敢欺騙利用他的賤人,怎配留在世上噁心他?
榮王府喜慶歡樂,許久都不曾辦過喜事。皇上沒有蒞臨,只遣人送了厚禮。
榮王妃臉上的笑意出自內心,張羅著貴婦,而身旁立著俏麗的少女,則是三房的嫡女雲櫻。身著桃紅色的紗裙,豔若桃李,替榮王妃招待各府小姐。
迎親隊伍到了,雲櫻攙扶著榮王妃坐上主位,等待著新人。
旭日高升,紅毯從正廳鋪至門口。
雲初下馬,提了轎門,修長的手伸到鳳瑤的面前。
鳳瑤看著眼前乾淨修長的大掌,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手掌包圍的一瞬,鳳瑤心如擂鼓,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跨過火盆,雲初牽著她朝正廳而去。
喜樂奏響,炮竹齊鳴,一片喜氣洋溢在榮王府。
衆人只見二人執手相攜而來,雲初風姿卓絕,面如冠玉,清雋秀逸。鳳瑤嫁衣裙襬長長逶迤在地,隨著她盈盈走動鋪展開來,猶如烈日下盛開的夏花,絢爛奪目。
二人宛似一對璧人。
走進喜堂,雲初鬆開她的手,將紅綢一端塞進她的手裡。鳳瑤像木偶一般,跟著雲初拜了天地,被送入洞房。
坐在喜牀上,鳳瑤鬆開攥緊的手,掌心一片溼濡。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的感受到,她嫁給雲初了!
雖然經歷了一場不快的鬧劇,她心裡依舊溢滿了歡喜。
倏然,喜帕被挑開,光亮突如其來,鳳瑤下意識的閉上眼,不適應的擡手擋在眼睛上。
雲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將合巹酒遞到她面前。將手裡的蓋頭遞給採芙:“擋一下。”
採芙替鳳瑤遮去了光亮的燭光,鳳瑤放下手怔怔的接過酒杯。手臂與他交纏,仰頭看著他弧線優美的下頷,眼角堆滿了笑意,飲下這杯酒。
此後,她是他的妻。
雲初擱下酒杯,清漣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火紅的嫁衣映襯得她白皙如玉的面頰泛著紅暈,眉如遠山,面似桃李,明豔動人。
眸光微閃,嗓音清潤的說道:“餓了嗎?”
鳳瑤搖了搖頭:“沒有胃口。”
雲初頷首。
一旁的喜婆,說了幾句吉利的話,採芙給了紅封,笑吟吟的走了。
屋子裡寂靜了下來,供桌上一對龍鳳火燭燃著的火星子噼裡啪啦作響。
鳳瑤第一次與他靠得這樣近,華美的喜服交織,彷彿今後二人的糾纏。鳳瑤面頰微微發熱,手指緊張的交疊在一起,低垂著頭,不敢側目看他。可越是不看,感官便愈發的清晰,他的呼吸似縈繞在她的耳畔,耳尖微微發紅,便聽到他說:“我去前面招待客人,你若累了,不用等我。”
鳳瑤慌亂的擡頭,觸上他似月華般清冷的眸子,彷彿他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心裡的那絲緊張驀然消散。
她從未見他穿過白色之外的顏色,卻絲毫不折他驚鴻之姿,火紅色的喜服使他蒼白的面容更添了幾分神采。
鳳瑤平穩了心神,沉吟道:“你不奇怪爲何陳家會來納鳳玉進門?”
雲初目光澄澈的看著她,緘默不語。
“我早已與鳳敏達成了共識,讓她安排迎親隊等在一邊,若是鳳玉安分守己,便就此了了。她若心有不軌,無論如何,德親王府容不下她。”可鳳玉今日的這出大戲,著實令她開了眼界!
如今事態平息,鳳玉成了陳江的妾。鳳敏對鳳玉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她日後必定沒有好日子過!
雲初輕笑了一聲:“做得不錯。”
鳳瑤一怔,眼中的詫異顯得她有些意外。
她卻不知道,若非鳳敏派來的人擡走了鳳玉,石韋手中的銀針必取她的性命!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死了人總歸是不吉利。適才石韋並未一開始,便動手。
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離去,鳳瑤霍然記起他身上清淡的酒香,輕嘆了一聲,吩咐採芙道:“你去告訴石韋一聲,莫要讓國師飲酒。”
採芙一雙大眼佈滿了笑意,打趣道:“小姐,怎得還叫國師呢?”
鳳瑤瞪了採芙一眼,採芙直接跑出去清脆的說道:“姑爺,小姐吩咐您莫要飲酒。”
聽到外間丫環婆子的笑聲,鳳瑤將臉埋在牀上,這會子沒臉見人了!
方纔嫁進府的新婦,便管束起夫君來!
芙蕖掩嘴笑道:“小姐莫惱,旁人只以爲您與姑爺伉儷情深。”
“……”
鳳瑤覺得她對婢子太過縱容,纔會讓她們如此放肆。看著採芙滿面賊光,鳳瑤調整了神態,淡淡的說道:“扣半個月月例。”
“小姐!”採芙癟著嘴。
鳳瑤睨了她一眼,不做理會。喜牀上坐久了,被鴛鴦戲水的大紅錦被上鋪灑的紅棗桂圓硌的疼。起身走到銅鏡前,將壓著她脖子痠痛的厚重鳳冠摘下。
採芙連忙上來搭把手,將簪釵取了下來。
“備熱水。”鳳瑤揉了揉痠痛的腰,他定不會這麼早回來,索性卸下這沉重的嫁衣,卸去濃厚的妝容。
“小姐,姑爺吩咐廚娘做了幾個菜,您吃點兒再淨身。”採芙根本就沒有把鳳瑤扣她月例的事兒放在心上,不過是唬她罷了。再說,月例才幾個錢,比鳳瑤給的賞賜還少。
扣就扣了唄。
鳳瑤簡單的吃了點,沐浴淨身後,靠在軟榻軟塌上,採芙拿著巾帕給鳳瑤絞乾。
鳳瑤看著垂落在地的青絲,皺了皺眉,起身已經快及膝了,便對芙蕖道:“你心靈手巧,選個日子給我絞發,及腰便可。”
芙蕖應承了下來,告訴鳳瑤道:“紫鳶、紫琳安排在奴婢與採芙隔壁的房舍裡。”這是從太后送來的婢子中挑選的陪嫁。
“你做事穩妥,這些小事你自個拿主意,不必與我交代。”鳳瑤隨意拿起一本書翻閱,並未觀察芙蕖的神色。
芙蕖眉頭微動,這是給她放權?
難道挑選陪嫁這件事,只是試探?
這樣想著,芙蕖眼皮子一跳,不知鳳瑤爲何這般信任她?
收斂了心神,將東西歸整好,便與採芙去門外候著。
雲初回來的時候,已經大半夜,鳳瑤歪斜在榻上沉睡了過去。絲綢袖擺滑落在手肘,露出一截白如凝脂的手臂,手腕上一串赤紅的紅豆手鍊,格外的奪目。
將她手中的書卷拿開,思量片刻,抱著她放在牀榻上。抖落被面上的紅棗花生,搭在她胸口處。
目光凝在她襟口滑落的羅纓,看了一會兒,終是沒有拿出來。乾淨圓潤的指尖摩挲著她腕間的紅豆,目光深沉。
鳳瑤昨日裡大婚太累了,等雲初等得睡了過去。方一睜眼,便看到大紅帷帳,思緒有片刻的凝滯,轉瞬緩過神來。倏然坐起身來,這才發現她原該是躺在軟榻上,如今在牀榻上。
雲初將她抱上牀榻?
鳳瑤面色微微變了變,昨夜洞房花燭,她給睡過去了!
採芙聽到響動,打著一盆水進來,伺候鳳瑤起身。看著整潔的牀鋪,採芙眼底有著憂色。昨夜裡她們在門口守夜,屋子裡並未有響動,也不曾要熱水,足以見得未曾圓房。
果然,托盤上的白喜帕潔白無瑕。
“小姐,等下王妃那邊的嬤嬤過來鋪牀,您如何交代?”採芙憂心忡忡,就怕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編排小姐不是處子之身。
經過昨日裡鳳玉那一鬧,外邊傳的難以入耳。
鳳瑤張開手,芙蕖替她穿上紗裙,採芙端著澡豆給鳳瑤淨面。
洗漱後,鳳瑤喝了一杯清茶,潤了潤喉道:“不必憂心。”此事相信雲初他做妥善了。
採芙與芙蕖對視一眼,一行人來到外屋。遠遠的便看到淡薄的金芒下,雲初信步而來,他身後跟著榮王妃身旁的李嬤嬤。
“用完膳給母妃敬茶。”雲初清冷的說道,顧自在八仙桌旁落座。
鳳瑤坐在他的對面,採芙伺候鳳瑤用膳,而守在門外的紫鳶這時走了進來。模樣生的十分美麗,楚楚動人。站在雲初的身側,擋住了石韋伺候雲初用膳。
石韋繞過來阻止紫鳶,冷聲道:“主子不喜女子近身,一應事物,你們莫要插手。”
這句話,對屋子裡一應婢女說的。
紫鳶是太后手裡親自調教出來的人,自然對待下人有些自傲,心氣頗高。見石韋這個同是奴才的人這般訓斥她,紅了眼眶,卻是一動不動。
石韋臉頓時冷了下來。
鳳瑤皺了皺眉頭,芙蕖立即示上去攥著紫鳶出去。
啪——
紫鳶手裡的碗落在地上,裡面的燕窩粥灑落一地。
紫鳶嚇得面色驚惶,水眸裡蘊藏著委屈。
鳳瑤喝了一口燕窩粥,細嚼慢嚥,緩緩的說道:“衝撞了世子,跪在門口反省。”
“世子妃,太后娘娘吩咐奴婢定要周全伺候主子,奴婢不敢忘,適才觸犯了主子的規矩。奴婢知錯,懇請世子妃看在奴婢初犯,饒了奴婢一回!”紫鳶撲通跪在地上。
鳳瑤眸子裡閃過一道冷芒,她這是拿太后要挾她!
挑選她們二人來,本就是因爲規矩使然。若是安分守己,待過了一段時日,她便將她們二人掉到院外去。如今看來,倒是留不得!
隻眼下方纔過門,便處罰了陪嫁,未免會讓榮王府的人輕看了德親王府。
遞了個眼色給芙蕖,芙蕖心領神會,將人拖到了房舍去處罰敲打。
一旁的李嬤嬤將這一幕看進眼底,打量鳳瑤的目光少了方纔幾分輕慢,多了幾分探究,卻是不敢怠慢了:“老奴這去給王妃覆命。”
雲初眸光淡掃李嬤嬤手中的匣子,清冷的說道:“嬤嬤,勞煩你告知母妃,昨夜裡我貪杯身子不適,誤了流程。”
李嬤嬤一怔,這才反應了過來。看著鳳瑤的目光有些古怪,行色匆匆的離開。
鳳瑤咳了幾聲,面色嗆得通紅。
雲初風輕雲淡,神色再正常不過。
鳳瑤這一頓早膳吃的味如嚼蠟,擱下筷子,便聽到雲初叮囑道:“父王有三兄弟,二叔是與父王同胞所出,年及弱冠便早逝了。三叔則是庶出……”頓了頓,雲初語氣淡然而冷漠的說道:“如今榮王府中饋在三嬸手中。”
鳳瑤眼睫一顫,這是何故?
雲初似看出鳳瑤的疑惑,解釋道:“當初母妃將我送到國寺,不過半年,父王便前往北疆征戰。母妃沒有依託,便追隨父王去了北疆,一去便是大半年。府中不可無人打理,中饋便交給了三嬸。”
鳳瑤點了點頭,恐怕三嬸嚐到了甜頭,便不願意鬆手了。
可雲初不會平白無故與她說這些,定是有他的用意。
“你想讓我做什麼?”
雲初舉止優雅的用完膳,漱口之後,這纔不緊不慢的看著鳳瑤,清透的目光下似有洶涌浪潮。語氣驟冷道:“拿回中饋。”
“爲何?”鳳瑤心中驚異,她不信他沒有能力,怎得留給她替長房收回中饋?
雲初嘴角微揚,意味深長的說道:“三嬸她是秦丞相的庶妹,她極疼愛秦冰冰,每年都會邀她來府中住上一段時日。”
點到即止。
鳳瑤頗爲的頭疼,怎得哪裡都與相府有糾纏?
兩人起身去前廳敬茶,步下石階,鳳瑤側身問道:“我若沒有完成,你當如何?”
雲初腳步一頓,寬大的雲袖逶迤垂地,卻不染纖塵。漆黑的眸子裡靜水無波,淡淡的看向她:“我的俸祿能夠養活你。”
鳳瑤體會他話中之意,心忍不住沉入谷底,一片寒涼。
“可你,不會令我失望。”雲初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緒複雜,令人窺不透他心中所想。眼瞼微垂,視線落在她手腕上,平靜無波的眸子似春風吹皺,不過一瞬,便恢復如常。
鳳瑤看著他的身影,嘴角忍不住泛苦,成親的喜悅煙消雲散,心靜如水。
明知他是想要磨練她的能力,能夠獨身在後宅大院裡遊刃有餘的生存。
可他的神色卻刺痛了她。
二人到了前廳,長房與三房的人到齊了。
鳳瑤與雲初跪在蒲團上,從凝玉手中接過茶杯,舉至頭頂給榮王妃敬茶。“母妃請喝茶。”
榮王妃本就滿意鳳瑤,經過方纔李嬤嬤的一通說,對鳳瑤僅存的一絲憂慮消散。飲了一口茶,將備好的頭面送給鳳瑤:“你父王在北疆征戰,無法前來觀禮,吩咐我代他喝一杯媳婦茶。”
鳳瑤知道榮王妃這是給她體面,再次磕頭敬茶。
這一次,榮王妃給的是一把鑰匙。
一旁神態閒適的三夫人見後,立即紅了眼,卻生生剋制住她到嘴的話。
鳳瑤到雲德崇身前敬茶,雲德崇神色自然的喝了,給了一塊玉玦。
到三夫人這裡的時候,三夫人接了茶,卻並沒有喝。反倒是和藹的笑道:“聽聞昨日迎親的時候,德親王府出了亂子,本是侄兒媳婦的嫡妹,突然變成你的庶姐,真真是亂了套兒。險些上錯花轎,成了戲文裡唱的李代桃僵。”頓了頓,笑容更深了幾分:“侄兒媳婦喜歡聽戲,可有聽過?這些小把式是不是愚蠢至極?平白令旁人笑話一場!”
鳳瑤豈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明朝暗諷?微微淺笑道:“父王雖然被人欺矇,仍舊嫡庶分明。當初高僧曾說過玉兒爲大,必定會早夭。迫不得已,請高僧改了她的命格,這才成了我妹妹,並且過繼在母妃的膝下。”
三夫人明知道鳳瑤胡謅,卻沒有證據駁回,吃了個暗虧。反而被指自己嫡庶不分!
三夫人收緊了茶杯,一番較量下來,鳳瑤的確如冰兒所說牙尖嘴利!喝了一口茶水,將紅封放在鳳瑤手裡。含笑道:“那是侄兒媳婦家務事,三嬸只是提點你多長些心眼,免得給人鑽了空子。”
“多謝三嬸教導,瑤兒定虔心向您請教。”鳳瑤面容溫柔婉約,可說出的話,卻字字帶有深意。
三夫人心口一窒,敷衍的笑了笑。
鳳瑤給三房的幾個小輩準備了紅封,一一給了。
榮王妃打發鳳瑤與雲初去她屋中坐坐。
三夫人待人走了後,滿目陰霾的回了院子,去長房打聽的翠娥匆匆走來,對三夫人說道:“夫人,聽聞昨夜世子與世子夫人並未圓房。”
“此話當真?”三夫人柳眉一豎,眼底閃過一抹深思。
“千真萬確。”翠娥重重的點頭。
三夫人側身躺在榻上,翠娥跪在腳踏板上替三夫人捶腿,便聽她慍怒的語氣裡蘊含著幾分不屑:“世子爺心比天高,豈會看上她?不過是聖旨不可違罷了。”眉梢一挑,似想起了什麼往事,刻薄的說道:“有其母必有女!咱們世子爺呀,嫌她髒罷了!”
搭在扶手上的手,驟然收緊,力道大的險些將木頭捏碎了!
那把鑰匙,竟給了鳳瑤!
翠娥眼皮子一跳,她最瞭解三夫人的脾性,恐怕新進府的世子妃得罪了她:“夫人……”
“交代你去辦一件事!”三夫人招了招手,翠娥附耳過去,三夫人叮嚀了一番,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務必要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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