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翻開手裡的三字經,冷聲道:“《三字經》用來開蒙,可本席認爲,你並未熟讀三字經。”文妗面色微變,鳳瑤緩緩的說道:“‘爲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你若熟讀三字經,應當懂這一句,尊師重道、恪守禮規,而非喧鬧挑釁夫子。”
文妗攥緊了手指,眼眶有些發紅。她嬌養在深閨,從不曾被人如此數落。
“你連六歲稚兒所讀的書籍教義都不貫通,從中學會做人的道理。你因何而鄙棄它?”鳳瑤看著文妗抹淚,恍若未見:“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你既已學《三字經》,本席便罰你抄寫十遍,明日課堂上交給我。”
“你……”
“不論你因何來文興私塾,也不論你是何身份,既然已經坐在學堂裡,便只是本席的學生。”鳳瑤目光清冷,透著威儀:“至於我有無實學,能否勝任,今後見真章。”
文妗心中不服氣,可鳳瑤講話說死了。自己在這裡一日,便得聽她的。走,她也不會強留。
記起母親的話,文妗憤然坐下。
“如果你不好生學習,待你日後長大成人,那麼便會成爲你阿姐口中名副其實的‘花瓶’。”鳳瑤看著秦容最小的女兒秦怡。
秦怡如今不過十歲,見文妗沒了聲響,豎起桌子上的書卷擋著臉。
這裡面的人,以文妗馬首是瞻,如今見她被鳳瑤罰了,立時對鳳瑤肅然起敬。
鳳瑤環顧了衆人一圈,見無人有異議,心中嘆了一聲,到底是孩子。她若聲勢上力壓了文妗,嚴厲訓斥,恐怕她們不會被馴服。只是,眼下她不過是以身份上壓制,必須得讓她們從心底對她生出尊敬。
“你們明日辰時末來這裡集合。”鳳瑤擡眼看向幾個山裡來的孩子,點名道:“鄧晴兒、林子語、林秋涵、林水嬌你們幾個辰時來這裡。”
“夫子,我們……”鄧晴兒想說她們來私塾要來回要兩個時辰,天未亮便要起身來。可話未說完,便被林水嬌拽了袖口,立即不吱聲了。
鳳瑤明白她們的擔憂:“私塾安排你們的食宿,每半個月家去一次,休沐兩日。”頓了頓,詢問道:“你們覺得如何?”
幾個人欣喜若狂的點頭:“謝謝夫子。”
她們有飯吃了!
她們家境貧苦,家中兄弟姐妹好幾個,每日都是不能溫飽。她們能來學習,是因爲有人說會識字好做工掙錢。恰好私塾不收束脩,爹孃這才準許她們來。
鳳瑤看見她們乾淨的笑臉,因爲一件小事而感到快樂,心裡不禁覺得滿足,似被她們渲染了,臉上溢著清淺的笑容。
“夫子,我們爲何要如此早?”林秋涵不解的問道。
“她們習過女戒、女訓,你們並未習過。雖然是教你們四書五經,但是女德仍舊不能荒廢。”鳳瑤心中有考量,因爲她們家世與年紀的差異,造成教習上的困難,不能滿足衆人的要求。所以,只能利用其餘時間,給她們補習跟上進程。
文妗睨了鳳瑤一眼,復又垂了頭。
鳳瑤心裡盤算著如何安排課程,迎面遇上學監。學監問道:“夫子,您覺得如何?”
鳳瑤輕嘆了一聲:“參差不齊。”
學監也知道鳳瑤面臨的難題:“辛苦夫子了。”
“不妨事,萬事開頭來,推崇出去後。私塾來的人多了,便可以劃分開來教習。”鳳瑤心裡有著初步的計劃,但是實施出來,便是漫長而艱難。
第一,不爲人所接受,思想封建在‘女子無才便是德’。
第二,不能如同男子考舉業謀求前途,並無多大用處。平常人家裡,只會覺得浪費了時間。
待日後因爲學識女子也能做工、謀利的用處,恐怕能夠被人所接納。
只是,這一切需要時間。
今年秋闈皇上預備讓新入學的女子與男子比試,初試成效。若是能贏,她便能向皇上提要求。
鳳瑤關在廂房裡,想著如何讓她們勤奮刻苦的學習,贏了一場秋試。
採芙點亮屋子裡的油燈,輕聲說道:“小姐,今夜不回去了?”
“嗯。”鳳瑤漫不經心的應道,手下不停的寫寫畫畫。頭也不擡的說道:“明日辰時便要教習,你去府中多備幾身衣裳和一應用具。”
這是打算常住?
“小姐,這樣恐怕會惹人閒話,以爲您與姑爺……”採芙一直覺得鳳瑤與雲初之間鬧矛盾,所以各自較勁,但是這不回府住,豈不是讓旁的女人鑽空子?
“採芙!”鳳瑤擰緊眉頭,擱下管素:“私塾目前只有我一個夫子,許多地方都不完善,我自然要留下來規劃好。每日辰時便要給孩子們教習,夜裡要溫習,每日來回,睡覺的時間便更短了。況且精力有限,我身子會吃不消。”
她是對雲初少了期望,可她並未與他置氣,男女之事講究你情我願。既然無心,她就算要強求也強求不來。
他受了姜四的委託照應她,許是如此,他不願與她有夫妻之實。畢竟他成婚了,她久沒有動靜,又時常在私塾,他身旁並不能沒有伺候的人。
“你交代芙蕖,我每三日回府一次,那時她便去我給她佈置的院裡休息,日後不必再伺候我。”鳳瑤疲倦的揉著眉心,她不能因爲得不到他,便不準許他添新人。可他添了新人,她心眼那麼小,看著心
她心眼那麼小,看著心裡會難受。所以,他納妾收通房都可以,但是莫要給她瞧見他們成雙在一起,也莫要叫那些女人在她眼前出現。
採芙看著這樣的鳳瑤,心裡一酸,紅了眼眶。她知道小姐的苦,這是逼不得已,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心愛之人推離身旁。她是小姐身旁貼身伺候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姐對姑爺的心思。
何況,小姐與姑爺至今都未曾圓房。縱然姑爺如今敬重小姐,但是難保日後妾侍生下嫡長子,小姐在府中地位艱難。
“小姐,奴婢明日便給您去收拾包袱。”採芙心裡替鳳瑤難過,不想揭她的痛處,擺好飯菜道:“小姐,您快用膳。”
鳳瑤抄了十二份時辰表,制定教習的時間,哪個時間學什麼都備註的詳細。
另外幾張紙上,圈著還未處理的事。
採芙瞧了一眼道:“小姐,您可以安排小考,若是奪得魁首,那麼便用一個彩頭,激勵她們學習。”
鳳瑤搖了搖頭:“不妥。”
這一計只適合寒門子弟,宦官富商子弟,並不缺銀子。
倏然間,鳳瑤心裡有了一個念頭,不同人不同的獎賞,是否成效會不一樣?
“採芙,你明日去我嫁妝裡挑選一把焦尾古琴。”鳳瑤趕忙羅列出清單,遞給採芙,讓她挑出這些物件兒拿過來。
採芙倒抽了一口涼氣:“小姐……”
鳳瑤輕嘆了一聲,這也是以利誘之,有悖初衷。只能先帶動她們,讓她們知曉學識的妙處。
一應事物準備好,已經月上中天,鳳瑤舒展了身子,捶了捶痠痛的手臂。躺在牀榻上卻是毫無睡意,腦子裡裝的都是明日教習的內容。
榮王府
月上柳梢,一道頎長的身影自角門馬車上下來,攏緊了身上的披風,踏著清冷的月色進府。
一路行到秦樓,看著窗紙上跳躍的燭火,似消融他眼中的冰寒,緊蹙的眉目舒展。
“石韋,你退下。”
雲初信步進屋,入目的是女子坐在桌前做針線,青絲柔順的散落在後背,一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將她曼妙的身段淋漓盡致的展現。
“世子妃呢?”雲初看著芙蕖的目光微冷,屋子裡空蕩蕩的並無她的氣息。
芙蕖擡頭一頭烏鴉鴉的黑髮滑落露出雪白嬌豔的面龐,一雙杏眼蘊含著煙波,絲絲縷縷的織成細密的網緊密包圍纏繞著他,滲入他的靈魂。
脣角綻放出一抹婉約清美的笑容,這笑與鳳瑤慣常的笑容相似,學得入木三分。聲音如涓涓溪水般清澈乾淨:“世子妃今日在私塾歇下,不會回府。”
芙蕖擱下針線,起身繞到雲初的身側,溫柔婉轉的說道:“奴婢伺候世子寬衣。”
手搭上他肩頭的瞬間,雲初側身避開。眉目中凝聚著風暴,沉聲道:“退下。”
“世子爺……”芙蕖媚眼如絲的望進雲初的眼底,觸及他陰戾的目光,不由得心底一顫。只聽他森寒隱含怒火的說道:“再敢用迷魂,你這雙眼不必留下。”
芙蕖面色驟變,臉色蒼白的跪在地上:“世子爺饒命。”
雲初閉了閉眼,再未看她,拂袖離去。
“這是世子妃的吩咐。”芙蕖緊咬著脣瓣,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他那一眼,冰寒入骨,血液都似凍結。
雲初腳步一頓,涼薄的說道:“沈家滿門風骨,倒是出了你這等寡廉鮮恥之人!”
嘭——
門扉合上。
夜風從窗子裡灌了進來,冷得芙蕖縮成了一團,蒼白的臉色與鋪灑在地上皎白月光相溶。
寡義廉恥。
字字句句化作無形利刃刺進她身體裡,體無完膚。
門外。
雲初望著夜空中皎白的月光,薄脣緊抿,攏在袖中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似在極力的剋制某種情緒。
石韋並未離開,看著雲初片刻便出來,微微一怔:“主子。”
“備馬車。”
“夜色深了,主子要去何處?”石韋望了一眼熄了燭火的秦樓:“世子妃歇下了?”
雲初眸子裡墨色洶涌,隱有薄怒。半晌,冷聲道:“去私塾。”
“世子妃未歸?”石韋觸及雲初陰寒的目光,渾身一抖,連忙去備馬車。心裡忍不住嘀咕,他跟在世子爺身旁十五年。除了沈姑娘那一次,從未見過主子動過怒。他的身體不易情緒波動太大,性子素來寡淡,竟不知今夜爲何如此大動肝火?
回頭望了一眼秦樓,皺了皺眉,世子妃不在,裡頭是誰?
空蕩的街頭,萬籟俱寂。
一輛馬車疾馳,停在文興私塾門口。
石韋看著靠在車壁上,朦朧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渾身散發著淡漠疏離的氣息,辨不清他的神態。
“主子,這麼晚了,世子妃該睡了。”石韋硬著頭皮說道。
雲初裹在狐皮裡,面色如雪如霜,脣色隱隱泛著青紫。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映照得薄薄一層冷汗泛著光澤,臉色愈發白了幾分。緊蹙的眉宇間似隱忍著一絲痛苦,削薄的脣此刻緊抿。
石韋靠近了,這才發覺他的怪異之處。焦急的喚道:“主子?”
雲初手緊緊的攥著藥瓶,拔出木塞藥丸灑了一地。細細密密的痛楚緊逼他的心口,沉悶麻痹而緊繃,微微有些窒息感。
石韋見雲初這
韋見雲初這是發病了,面色大變,長鞭一甩馬背,馬匹朝宮裡奔馳。連忙拾起地上的瓷瓶,倒出僅有的一粒乾淨的藥丸塞進他的嘴裡:“主子,我們馬上進宮。”
雲初嚥下藥丸,緩了緩,呼吸逐漸平緩了下來。低啞的嗓音略有些虛:“命人盯著芙蕖。”
他了解鳳瑤,她對他的關心不似作僞,將芙蕖塞在他的身旁足見是她信任之人。
可這人卻有違她的信任,生了叛主的心。
石韋眼底閃過殺意,恍然明白屋子裡的人恐怕是芙蕖。“主子,何不解決了?”
雲初似想說話,方一開口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半晌,平復下來,搖了搖頭。
鳳瑤如今對他有些疏遠了,此刻動了芙蕖,鴻溝難越。
石韋怒極,卻又無可奈何。
晨曦破曉,熹光漫灑在牀頭。
鳳瑤起身,洗漱後,草草的用了膳,便去了學堂。
四個人已經到,令她意外的是回府的文妗也趕來了。
文妗看著鳳瑤眼底的詫異,挑了挑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父親說學業不可荒廢,旁人習知識,我便溫書。”掏出她抄寫的《三字經》遞給鳳瑤:“夫子,十遍。”
字跡端正,可見抄寫認真。鳳瑤揚脣道:“不錯。”
文妗眼底有著得意,桌子上擺著的是《三字經》。眼底微微有些詫異:“夫子,今晨不是教女戒、女訓?”
“你們都已經學過三字經,晴兒她們不曾開蒙,若是先習女德,恐怕會難以跟上進程。本席暫先用《三字經》開蒙,待熟讀理解詞義,再學女德。”鳳瑤昨夜想了一晚,先讓她們幾個跟上進度,免得拖慢了其餘人的進程。
文妗回府後丫鬟將她受的委屈告訴了母親,母親訓斥她一通。可心中到底不服氣,抄寫《三字經》之後,她便想著今日如何刁難鳳瑤。
可聽她這一番言論與眼底的青影,心中微動。嘴上卻是埋汰人:“笨鳥先飛,這法子是國師大人教夫子的?”
鳳瑤眉眼一冷。
文妗意識到說錯話,撇了撇嘴,搖頭晃腦的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鳳瑤想起了雲初,輕輕的嘆了一聲。
“夫子?”林秋涵小心翼翼的喚道,生怕她是因文妗的話生氣了。
鳳瑤擺了擺手,圈了這一行,教了她們識字,許是年紀大了,學的很快。鳳瑤教唸了幾遍,爾後讓她們邊念邊記。
鳳瑤站在她們身邊,聽了幾遍,覺得不錯之後。便將時辰表發放在每個座位上。
文妗驚呼道:“夫子,還要學棋?”
“嗯。”
“那會教古琴嗎?”文妗眼睛裡有期待。
“你們若在秋闈中勝了新入學的監生,我便授琴。”鳳瑤見文妗目光黯淡,不禁說道:“你們應該知曉國師的琴技?到時候請他教你們一個時辰。”
“可、可是爲何與男子比試?”文妗心動,可是與男子比試心裡沒了底。
“皇貴妃說女子當不輸男兒。”鳳瑤看著文妗懨懨的,含笑道:“你讀了《木蘭從軍》,還畏懼區區文試?”
“誰說我怕了?”文妗答完便知中了鳳瑤的激將,粉白的面頰脹得通紅。
快到辰時末,鳳瑤考了幾人,比她想的還要好,便讓她們休息一會。
回到廂房裡,鳳瑤飲了一杯茶水,便見採芙揹著包袱指使僕從將兩口箱子擡了進來。看到鳳瑤,歡喜的說道:“小姐,芙蕖也跟著奴婢一同來了。”
鳳瑤手微微一頓,擡眸望去,只見芙蕖挽著婦人頭,發中點綴著幾根金簪,身著縷金挑線紗裙,娉婷而來。
“你不用伺候我。”鳳瑤垂眸,擱下茶盞道:“你今後留在世子爺身旁伺候便是。”
芙蕖面色含春,眉眼間隱含媚色,杏眼裡水霧朦朧,不甚嬌羞。微微低垂著頭,露出修長的脖頸,盈盈行禮道:“世子妃,奴婢只是來幫忙。”
鳳瑤目光落在她雪白脖子上的點點痕跡,似冰天雪地裡垂懸的朵朵紅櫻,豔麗灼目。
“小姐,這幾口箱子放在哪裡?”採芙四處轉了一圈,放在哪裡都不合適。
芙蕖忙過去幫忙,將箱籠堆在了牀榻下。
鳳瑤看著芙蕖忙碌的背影,輕輕的笑了笑。鬆開手指,細嫩的手心布著深深的月牙痕跡。
“這裡有採芙便夠了,你收拾妥帖便回去。”鳳瑤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屋子裡的空氣不通暢,悶得她透不過氣。抱著上課要用的書籍,叮嚀了採芙幾句,便去學堂。
芙蕖跟了出來,對著鳳瑤柔聲說道:“世子妃,昨夜奴婢並未伺候世子爺。”
鳳瑤回頭看她。
芙蕖卻不肯擡起頭來。
鳳瑤冰冷的手指,輕輕撫順她鬢角微微散亂的青絲,勾脣道:“今兒個髮髻梳得極好。”
臉頰冰冷的涼意隨著她的手指劃動漫開,直冷到芙蕖心裡。面色蒼白,看著鳳瑤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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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晚上二更,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