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丹昀聞言再一次頷首,緩緩說道:“正是因爲他的身體已經快支撐不住了,所以他對你施下的封印開始鬆動,你才能在夢中漸漸窺見真實的往事。否則,你只怕還要被他一直矇在鼓裡,直至死亡。”
傅鈞雙目漸漸睜大,只見應丹昀倏然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我此時再說出來,也就談不上是對秦湛違約毀諾了。不錯,你在夢中見到那些景象,都是曾經在你身上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傅鈞身軀微微一震,面容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驚愕之色,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道:“可……這不可能……!”
……那些景象若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卻又怎麼可能做到?
——他曾經被三大正派中百餘名道修包圍,不得不拼力孤身奮戰,而敵方之中卻包括了師父……
此外,那些人一面圍攻他,一面紛紛對他呼喝斥罵不絕,依稀似有“魔孽”二字,反覆響起,鮮明得幾近刺耳……
——而且,他與秦湛明明自從十歲便已相識,此後形影不離,爲什麼會以那樣陌生又戒備的語氣去問對方是誰?
當時秦湛的影像,雖然模糊不清,但也足以看出是一名成年男子。
……縱使秦湛可以封印住他的記憶,卻不可能改變旁人對他的態度。
前世的他,明明是在師父死後,蒙上殺師的罪名才被道修衆派追殺,而且即使如此,他也從未被對方斥罵過魔孽……
“你在夢華天命鏡中究竟看到了什麼?”應丹昀對他的驚訝失態似乎並不意外,卻驀然開口問道,打斷了傅鈞心中紛亂如麻的思緒。
傅鈞用力定了定心神,方纔回答道:“我只看到了一部分自己過往之事。”頓了頓,復又神情沉鬱地敘述道,“我看到秦湛對我施法,封印了我的記憶,然後啓動了一個未知的陣法,將我置放在其中,隨後我便在陣中‘消失’了。當時我似乎已經身受重傷,故而無力抗爭。而我與他在的那個場所……是一座宮殿,可我卻毫無印象。”
而他看到此事內心震駭不已,之後再無論如何嘗試以靈力注入夢華天命鏡中,想查看秦湛過往的事蹟,看看能不能弄清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卻每次都只能在鏡中看到一團白色迷霧。
明明華玉告訴過他,夢華天命鏡可以窺探任何一個人的前塵往事,只要修爲超過對方便可。而在今時今日,以秦湛日漸衰弱的身體狀況,他的修爲應該已經超過了秦湛,卻始終查看不到秦湛的過往。
“果然……他還是在背後做了不少防範。”應丹昀嘴角似乎輕輕一勾,只是那道弧度卻十分冰冷,“只是如今他已經露出了這麼多的破綻,也差不多隻能算是枉費心力了。”
應丹昀雖然言語含糊,但傅鈞也大致聽明白了,不由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是秦湛在夢華天命鏡上設下了禁制,阻止我窺探他的過往?可我並沒有告訴他我要去借用夢華天命鏡一事。”
……更何況,夢華天命鏡是由華玉從冥王宮中借來的,秦湛若要在那麼短短一日之內在鏡子上面做手腳,必須與冥王宮或者華玉有所勾結纔是。
傅鈞想到這裡,猛然心頭一悸,想起了秦湛似乎確實與華玉之兄有所瓜葛,因此未必不能指使華玉做事。
念及此事,傅鈞心潮愈發澎湃不寧,勉強平復了一下心境,只見這時應丹昀似乎已經從他的臉色看出了什麼,頗有點意味深長地道:“看來你也已明白了秦湛手段通天,並不是做不到此事。”
傅鈞不答,只道:“無論如何,我在夢中見到的景象,不可能是真實。”
傅鈞口中雖然堅定不動搖,心裡卻是十分清楚:應丹昀這樣篤定的口吻,或許當真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事已至此,你還是沒有想明白麼?”應丹昀搖了搖頭,輕微嘆了口氣,似乎身爲一個與傅鈞祖先頗有交情的長輩高人,不忍心再見到作爲後輩的傅鈞這般渾噩迷惘下去,直言道,“你與秦湛,可並不僅僅是兩世的緣分。”
傅鈞渾身立即一顫,面上亦在霎那間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你是說……”
應丹昀頷首,以十分平淡的語氣說出一個駭人聽聞的事實:“你記憶中的前世,其實是你與他相識相知的第二世。”
“第二世?”傅鈞似乎被這個真相震驚得過頭了,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下意識地低聲喃喃道,“那即是說,他封印我的記憶,其實是我第一世的過往……?”
“不錯。”應丹昀聲調略緩,“這樣一來,你心中的許多疑團,便應該豁然開朗了吧?”
“……”傅鈞一時間卻無言可答,目光微微垂下,心田如在剎那間被狂風巨浪席捲而過,只餘下一片空空落落的荒蕪,任何思緒也無法凝聚起來。
倏然間只聽應丹昀又似漫不經心地道:“你想不想知道,秦湛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
傅鈞聞言,猛然一下擡眸盯住應丹昀,目光瞬間變得犀利如劍刃鋒芒,道:“什麼……意思?”
應丹昀在他的目光逼視之下依然從容不迫,道:“其實你也應該猜得出來,因爲他只要與你說話的時候,便極少僞裝自己,幾乎一言一行都是真正的他。”
“……”傅鈞默不作聲,彷彿等待著應丹昀繼續說下去。
“他雖然兩世皆爲丹霄派門下,可他與你兩人獨處之時,每每提起丹霄派,是不是從來只稱之爲‘丹霄派’三字全名,而非如你一般的‘本派’?”
傅鈞面色刷然一變,雙目中似乎無法剋制般流露出驚震及醒悟之色。
應丹昀對於傅鈞如此反應,只是微微一嘆,道:“他的真實身份原非本派弟子……你看不出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