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南平王妃收到南平王的回信,大體上就如南平王妃所料,說起兄弟就一句陳年舊事,不必再提,又問及元釗資質,說如果不是太過愚頑的話,就讓王妃把人送到青州去。
元釗和袁氏,以及嘉欣、嘉媛這些日子的行蹤舉止,王妃大體是知道的,元釗不說十分機靈,也算是有眼色,袁氏眼皮子淺以前,也沒淺過溫姨娘,嘉欣、嘉媛都還算安分——比當初嘉敏好對付多了。
因喚了元釗過來,把南平王信上的意思掐頭去尾與他說清楚,末了道:“如果大郎有意,我這就讓賀統領送你去青州。”——元釗比昭詡年長稍許,所以元釗進京之后,昭詡自動降為二郎,昭詢則行三。
元釗聞言大喜。他上京之前也仔細琢磨過可能的際遇,比較好的南平王或者南平王妃在京里給謀個官職,不會太高,大致是四品下五品上,卻不料比這還好,讓他去青州,是要手把手栽培了。
他打聽過,昭詡從前跟著南平王轉戰近十年,在軍中威望、根底沒得說,如今安置在京中,守的是大后方,沖鋒陷陣什么的,看來大伯是要用自己人了。
興沖沖回院子叫袁氏收拾起衣物,準備遠行。
袁氏是新來洛陽,舉目無親,王妃忙,并無暇顧及,只叫嘉敏、嘉言姐妹常日帶了嘉欣、嘉媛出門——這沒出閣的小姑子卻不好帶嫂子出去,這樣一來,偌大的王府,袁氏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如今丈夫又要遠行,不知幾時才能回來,心里一來慌張,二來也是不舍,嘴里未免叨叨道:“這刀槍無眼的,大伯也是,自家子侄,直接給場富貴不就好了,怎么就舍得拿出去挨刀挨槍的——”
“住口!”元釗喝了一句。他自進京以來,連日謹小慎微,四處賠笑,唯恐有個不是。能得到這么個機會,做夢都能笑出來,結果妻子不但不為他高興,還劈頭就是一盆冷水,心里未免無味至極。
袁氏經了他一喝,卻自覺委屈,抽抽搭搭就哭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如今滿眼富貴,哪里還瞧得上我……”
元釗氣結——明明是這婆娘自個兒眼界淺,見識短,倒說起他不是來。拂袖就出了門。門外春光正好,花樹爭芳,蝴蝶輕盈的身姿,唔,不是蝴蝶,是不知道哪個房里的婢子,裊裊纖腰,不堪一握。
卻尋思起,這番遠行,倒是須與兩個妹妹吱一聲。
一時又回了屋。袁氏眼睛還紅著,聽見郎君回來,心里一喜,只道是回心轉意要來哄人,卻把身子一扭,正待不理,卻聽元釗吩咐道:“我有話要與二娘說,你去請了她來。”
袁氏:……
袁氏摔了帕子,哭道:“不是郎君叫我住口么,怎么這會兒又要我去張嘴了——可不難煞人!”
元釗冷冷只問:“你去不去,你不去,這院子里多的是婢子——”
竟拿她和婢子比,袁氏又羞又氣,又隱隱生出恐懼來,到底還是去了。
嘉欣聽說哥哥找她,倒是吃了一驚。自來洛陽,嫂子還隔三差五摸過來說話,無非問三娘、六娘對她們怎么樣,有沒有婢子不聽使喚,又問出門見識,言語之間,盡是艷羨。哥哥卻從沒來過。
當然這二門里,他也不便進來——到底寄人籬下,不比自個兒家中。這會兒忽然請她去,想是有要緊事,忙丟下繡了一半的帔子,跟著嫂子去了世安苑,卻見哥哥大刀金馬地坐著,面前擺了酒饌,正自斟自飲。
見了嘉欣,微一點頭:“坐。”
嘉欣回頭看了眼嫂子,袁氏也沒有走開的意思,莫非是哥哥嫂子都有話說?登時就想到張家,心里一刺,頭先垂了下來。
元釗最見不得這個妹妹垂頭喪氣的樣子,沒的把運氣都給喪沒了——不然怎么著,大娘親事說得平常,二娘卻生得好,當初父親也是奇貨可居,把她說給了張家,以當時情況論,還是他家高攀。
當時張家蒸蒸日上,他還巴望著妹夫發達了拉他一把,誰想前年一把火,莫說張家,就是張尚書都沒個下場。
不過如今看來,和張家的這門親,卻是父親草率了,他的妹妹,配得起更好的。
想到這里,元釗心里稍稍好轉——也幸虧那是個短命鬼,不然他不是賠了?一時笑道:“有些日子不見二娘了,王妃待你們可好?”
嘉欣道:“王妃和妹妹們都極好。”
“那就好,。”元釗原也不耐與妹妹寒暄,直接道,“大伯讓我去青州,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你和張家的親事,你自個兒可有什么打算?”
“我——”果然是這件,嘉欣有一瞬間的茫然,定了定神說道,“我并沒有什么打算。”
“什么叫沒有什么打算!”元釗提高聲音,呵斥了一句,又抿了一口酒,方才說道,“難不成你真想給張家那小子守一輩子活寡?”
嘉欣心道我是不情愿,但是當初……當初哥哥你和父親可不是這么說的。卻不好反駁,只把頭勾得更低,額飾垂下來,幾乎都遮了眼睛。
袁氏見狀,插嘴道:“我的妹子喲,這里可沒有外人,你有什么心里話,這會兒說還能叫你哥哥做主,到你哥哥去了青州,可就晚了。”
丈夫的這兩個妹子,她當初就看好二娘,想說給自己的弟弟,只是公爹心氣高,打開始就沒正眼看過她娘家——當時她還不知道有南平王這門貴親,也是不解了好些日子。后來張家那小子無福病逝,她還吹過枕邊風,無奈丈夫和公爹一個鼻孔出氣,當時還滿口禮教仁義,要二娘“從一而終”。
她呸!他元家就沒什么從一而終的種子!
她算是看出來了,到了洛陽,元釗這心思活絡了,畢竟好端端一個大姑娘,生得又水靈,不嫁出去,可惜了。
嘉欣看了嫂子一眼,心里只管冷笑,她這哥哥是利欲熏心,嫂子卻天真,還打著如意算盤呢,也不看看她哥如今這心氣,八字沒一撇,就真當自個兒皇親國戚了。口中只道:“我——”
“我什么我,”元釗打斷她道,“如今你住在大伯府上,想張家也不敢進來搶親,回頭哥哥在青州給你細細兒地尋,找個可靠的,也免得你下半輩子無人可依——就這么定了!”
聽到“在青州細細兒地尋”,袁氏姑嫂心里都是一涼,袁氏想的是自個兒弟弟這回是徹底沒指望了。
嘉欣卻想:前頭是想我守活寡,死死拉著張家的親不撒手,如今要飛黃騰達了,又不知道會把我許給個什么人,門第當然是不差的,沒準錢財也不少,至于是不是七老八十,長相丑陋,狼心狗肺,就難說了。
她不比嘉媛,小上幾歲,見多了世態炎涼,也很知道自個兒哥哥是什么德行,心里雖然不情愿,嘴上卻還能說:“但憑哥哥做主。”橫豎不說這句話,他也是要做主的,不如說得漂亮一點,讓他高興會兒,沒準還會良心發作,念著她的好,手下留情——當然嘉欣并不真的指望這個。
果然,得了妹妹這句話,元釗心情大好,猛灌了一口酒:到底是他的妹子,元家人,知道為自己打算。
又吩咐道:“我不在洛陽,凡事多向你嫂子請教,莫要自作主張。”
——如果說這世上最維護他利益的人,除了他那早死的爹媽,就只有袁氏了,而不是他這兩個妹子。他如今就要發達了,兩個妹子都有大用,可不能稀里糊涂被哪個小白臉給騙了去。
元釗的這句話,讓袁氏沮喪的臉上重又放出光來——到底丈夫念著自己,不同于別人——早忘了之前口角,上趕著說道:“郎君放心,奴家定然好好照顧二娘和四娘。”
“王妃那里,早晚請安也去得殷勤些。”元釗又指點道,“還有二郎、三郎,兩個妹妹,也都不可怠慢了……四娘還小,這些話我就不另外吩咐了,袁氏你做嫂子的,二娘你做姐姐的,多提點她。”
袁氏與嘉欣一一都應了。
原本元釗是想即刻起程,不過昭詡婚事在即,也不敢急這一刻,便又耽擱了半月,誰想,這半月里又鬧出許多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