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橫亙雄偉的太行山脈與黃土肥沃的汾河平原,進(jìn)入陝西,已是五月。
日頭漸漸烈起來,端午節(jié)時,正好趕上在陝西榆林城外紮營。
宋琰傳令下來,暫歇半日,以慶端午。
車馬隊中緊張趕路的氣氛稍稍鬆懈,連日的勞累讓衆(zhòng)人都有些吃不消,迅速紮起營寨,安心歇息。
靈芝用完午膳,走出營房想活動活動,見小雙迎上來:“姑娘,我們騎馬去遛會兒吧。”
靈芝休息時除了與宋珩聊天,也抓緊時間學(xué)騎馬。
大雙對於靈芝的天分很是驚訝,四姑娘竟然這麼快就能策馬飛奔了。
她指了指營地外一片緩丘:“看誰能先到那小山腳下?!?
靈芝正想伸展手腳,愉快答應(yīng)下來。
來到她這幾日練習(xí)用的棗紅小馬旁邊,撩起直裰下襬,踩上馬鐙,拉住繮繩一飛腿,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了上去。
“我先走咯!”她咯咯笑著,一拉繮繩繩,“駕!”
那馬便衝了出去。
她一路疾馳,山谷夏日的風(fēng)拂面而過,帶來林深處的絲絲清涼,她愛極了這種放縱馳騁的感覺!
快到那山腳下時,她往回看去,大雙並沒有跟上來。
再一回頭,已能看見那山腳林木間停駐一匹白馬,馬上人青衫直裰,明眸如星,笑顏似玉,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
她隱約明白大雙的目的,緩緩拉住繮繩,讓馬停到那人身邊:“王爺,您也出來騎馬?”
靈芝和宋珩等人漸漸熟悉,越相處越發(fā)現(xiàn)這位王爺不簡單,什麼都懂,萬事考慮周到,不似傳言中紈絝的樣子,更重要,他對她是真好。。
宋珩褪下戎裝,又變成瀟灑翩翩公子,朝靈芝神秘一笑:“我?guī)闳コ茄e逛逛?!?
靈芝囁嚅著,臉有些發(fā)燙:“就我們?孤男寡女……”
宋珩笑著掃她一眼:“不是兩個男人嗎?”
他的話讓靈芝心動起來,也對,自己現(xiàn)在可是男人身份。
既來之則安之,她不是想趁著來西疆看看大千世界麼?
還那麼在意那些規(guī)矩束縛做什麼?
如此想著,她兩腿往馬肚子上一夾,“那咱們就來比試比試吧?”
說完微微弓下腰一拉繮繩,棗紅馬加速往前跑去。
宋珩沒想到她騎術(shù)這麼精湛,慌忙追上去,遙遙喊著:“小心!”
榆林城位於大周北疆邊上,與東番蘇木大草原相接,是京師直隸往西域去的必經(jīng)之路。
自大周朝廣開邊疆貿(mào)易以來,南來北往的商人衆(zhòng)多,榆林也從西北小鎮(zhèn)逐漸變成一座各族雜居的邊陲小城。
靈芝隨著宋珩進(jìn)了城門樓,城中街道筆直寬闊,房屋多是低矮土牆,街道兩旁以露天鋪子居多,貨物琳瑯滿目。
綢緞、茶葉、香料、珠寶首飾,最多的是鐵匠鋪和牲口鋪。
不少牽著牛羊馬匹的牧人乾脆直接沿牆腳坐下,高聲叫賣。
大路上人手一匹馬,不是騎在馬背上,就是牽馬緩行,沿路都有供人拴馬的馬樁。
除了漢人,高鼻深目的胡人也多,有的還是頗爲(wèi)怪異的藍(lán)眼睛。
成羣結(jié)隊的胡姬,帶著高高的掛著各種彩飾的胡帽,個個都眼眸晶瑩五官深邃,只皮膚略爲(wèi)粗糙,見到宋珩靈芝二人,都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豔愛慕之色,肆無忌憚地朝他倆打量。
雖靈芝見過不少西疆胡人,還是對這別有一番風(fēng)味的邊陲風(fēng)情新奇不已。
宋珩看靈芝悠然自得,心頭自是歡喜。
到了一條主街上,他勒停了馬翻身而下:“咱們邊走邊逛吧?!?
靈芝也跟著下馬來。
宋珩將兩匹馬朝路邊馬樁上一拴,自有看馬人過來領(lǐng)了賞錢,等回去時候,再來此處領(lǐng)馬就行。
靈芝見宋珩朝路旁一個攤鋪走去。
那是一個漢人老婆婆擺的攤兒,揹簍上放著一面大竹籮,裡頭擺滿了石頭珠子、手串兒、髮梳、髮簪等物。
靈芝也津津有味看起來。
這應(yīng)該都是出自域外匠人之手,與中原的鑲嵌樣式都不同。
靈芝拿起一柄鑲著貓眼石的髮梳,那髮梳上一隻翹頭孔雀栩栩如生,連雀翎都是細(xì)碎如米的貓眼兒鑲成。
變換不同角度看去,那貓眼兒石時藍(lán)時綠,如孔雀彩羽上寶光流轉(zhuǎn)。
宋珩則挑起一串紅豔豔的石頭手串兒,拉過靈芝的手,放到她潔白如玉的皓腕上比劃著。
石頭閃著幽豔紅光,比紅珊瑚略沉,映著光呈半透明模樣,襯得靈芝纖手欺霜塞雪一般。
靈芝忙抽回手,側(cè)過臉瞪了他一眼。
宋珩面不改色,痞笑嘻嘻,提起紅石串兒朝那老婆婆道:“老人家,這兩個我要了。”
他指了指靈芝手中的髮梳:“多少錢?”
那老婆婆滿頭銀絲,擡起垂得快完全蓋住眼珠子的眼皮,打量著宋珩,接過那串紅石頭,裂開一絲笑,露出黑洞洞無牙的嘴:
“公子好眼力,那髮梳是百年前天竺孔雀公主所用之物。而這血石,相傳是沙漠中血氣所化,可以劈沙移山。”
“老婆子的東西,只賣有緣人,您看得上的,隨便給個價拿走就行。”
她迷濛的眼神掃到靈芝處,佝僂的背脊一抖,眼神瞬間變得驚惶起來。
靈芝大惑不解,看著她眨了眨眼。
那老婆婆一雙眼越睜越大,黑眼珠子快要從灰白瞳色中掉出來,忽一把往前探身拉住靈芝的手:“你又回來了!”
靈芝滿身瞬間爬滿雞皮疙瘩,這老婆婆是什麼意思?
難道她能看透前世今生不曾?
她那句話,不就是說自己重生回來的嗎?
宋珩則是一頭霧水:“婆婆?”
那老婆婆卻渾然不覺,口中唸唸有詞,將那紅石串兒匆匆往靈芝手中一塞:“你回來找人,別找了,別找了?!?
靈芝更是悚然而驚,她不由脫口而出:“爲(wèi)什麼?”
老婆婆的眼神重新變得安寧起來,她縮回身子,在那揹簍後蜷成一團。
“靈石斷金,不用找了。”她垂下眼嘀咕著:“是你的就是你的?!?
靈芝呆呆說不出話來,宋珩看見她面色蒼白如紙,還以爲(wèi)這婆婆將她嚇到,匆匆往那揹簍中放下兩錠銀,拉起靈芝往前走去。
靈芝手中握著那殷紅似血的石頭串兒和髮梳,忍不住回頭望去。
那婆婆仍一動不動坐在那兒,似乎剛纔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老婆婆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她拉拉宋珩。
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一直被他牽著手。
怎麼彷彿被他牽習(xí)慣了一般,一絲異樣都沒有!
她連忙抽回手來,宋珩仍不甘心,將她衣袖一把攥在手中,回身道:
“不用在意,她或許只是逢人便說上幾句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好讓人買貨物而已。”
靈芝雖仍驚疑,卻也沒有更好的解釋,身不由己跟在宋珩身後,繼續(xù)往前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