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見狀不好,連忙要上前拉開他,我朝他一擺手,因為從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黃老爺子的臉色,老爺子雖然緊張,但是神智還清楚,眼神并不迷離渙散,看來不會有什么問題。
果然,黃老爺子呆了半晌之后,終于用點了一下鼠標,繼續(xù)復盤。
我看到,他的鬢旁,有一縷細汗流下。
之后的棋勢變化風起云涌,說真的,已經(jīng)出我的理解范疇了,以我的棋藝來講,甚至都無法描述出來,只剩下感嘆的份。余下的幾十手中,白棋縱橫捭闔,如入無人之境,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白棋第一子穩(wěn)占天元,如中流砥柱一般,鎮(zhèn)住整個局勢,黑棋數(shù)度突圍,都無功而返,這一子竟然是弈定乾坤的棋眼。
黃老先生神色凝重非常,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棋盤,一手手的復盤過來,時間用的越來越長,直到那盤殘局的最后一手,176手。
第177手應該輪到徐三落子,他已經(jīng)死了。
我看到棋盤復畢,不由長出一口氣,馬志在一旁偷撫胸口,向我直吐舌頭。看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兩個小時。
黃老爺子卻一直沒有動,眼睛猶直鉤鉤的盯著棋盤,我跟馬志連忙扶他到客廳沙上坐下,給他灌下一杯茶來,好半天,他張開嘴,用類似打嗝的聲音吐出一口長氣,用手擦擦額頭的汗水,澀聲道:“好厲害,好厲害。”
我跟馬志滿肚子好奇,但是都不敢開腔。
黃老爺子目光游離,像在回味一般,良久,終于又開口道:“你們兩個,聽說過血淚局么?”
我們茫然搖頭,傳說中的嘔血譜我是知道的,怎么又出來個血淚局?
黃老爺子搖搖頭,接道:“那你們知道不知道月天公黃龍士?”
馬志茫然搖頭,他不知道也算正常,但是舉凡下過圍棋的人,很少有不知道黃龍士的。黃龍士,字月天,生于清順治年間,少年成名,連勝杜茶村、周東侯、盛大有等國手,時人贊其下棋如“淮陰用兵,戰(zhàn)無不勝“,杜茶村更贊“此子當橫行一世,”清人甚至將他同黃宗羲、顧炎武等人并稱為”十四圣”,推黃龍士為“棋圣”。
可惜天不假年,黃龍士死于壯年,他生平有一弟子,就是繼他之后稱霸棋壇數(shù)十年的錢塘徐星友。而黃龍士的死,也是一件疑案,更有坊間傳聞是徐星友秘請三位高麗棋手以車輪戰(zhàn)法累死黃龍士,當然都以不可考。
這些掌故都是圍棋屆耳熟能詳?shù)牧耍也恢罏槭裁袋S老爺子現(xiàn)在提出他來?
只聽黃老爺子緩緩道:“黃龍士正是我家先祖。”
啊?
難怪黃老爺子成為一代國手,想不到竟然是黃龍士的子孫。
黃老爺子喝了口茶,繼續(xù)道:“我之所以提到先祖月天公,是因為這一盤未盡之殘棋,竟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我們黃家世代傳說的掌故——血淚局。”
“老爺子,我只聽說過嘔血譜,這血淚局是什么來歷呢?”我問道。
“這與月天公之死有關(guān)。”黃老爺子嘆了口氣道:“想當年,月天公縱橫天下,并收錢塘徐星友為弟子,徐星友年紀比月天公還長上一些,也是不世的天才,漸漸的其聲威名氣已接近月天公,不過世人提起,總是先有黃龍士,再及徐星友。需知善弈者,總歸免不了一顆勝負之心,這也是所以古人說弈道有礙禪道的緣故,徐星友在月天公門下日子久了,終不免生出取而代之之心。終有一日,約月天公相授三子,對弈十局。”
我不禁暗自咂舌,徐星友也是一代天才,棋藝縱橫天下,黃龍士縱然略有出,也不過一子半目而已,竟然授三子與徐對弈,這黃龍士也當真是不同凡響。
只聽黃老爺子接著道:“月天公棋力雖在徐星友之上,然而高手相爭勝負本在一線,連授三子的情況下,想要在徐星友這樣的高手面前挽回局面,實是難如登天。可即便如此,月天公以天縱之資,仍可扳手數(shù)局,雙方互有勝負,當時的場面甚為激烈,最后一局更下得徐星友嘔血而退,所以后人多稱之為血淚十局。”
黃老爺子說到這里,重重的嘆息一聲,似在緬懷前人風采。我也不禁感慨,黃龍士在這等局面之下,尚能占據(jù)優(yōu)勢,前輩風范,令人高山仰止。
“其實那一場廝殺之所以被稱為血淚十局,都是因為這第十局。”黃老爺子頓了頓續(xù)道:“月天公與徐星友九局過后,已知徐星友棋力大進,讓這三子實是無理得很。不過為了保住自己名號,終于不得不兵行險著,于是應手第一子,便下在天元。”
啊,這下連馬志也跟著一起大吃一驚。
難道眼前這盤殘局,就是當日黃龍士下得徐星友吐血而退的那一局?
我實在忍不住打斷黃老爺子,提出我的疑問。
黃老爺子點點頭:“你看這一路棋的走勢,當真稱得上壤址相借,鋒刃連接,戰(zhàn)則羊師獨前,無堅不暇,守則一夫當關(guān),七雄自廢。這正是月天公的法度。”
奇怪,我怎么記得古人說黃龍士的棋是以平淡著稱的,完全不是著一場凌厲殺伐的風格。
沒等我問,黃老爺子道:“這一路棋,從表面上看確實不是月天公以往的風格,但也只有如此兵行險著,方能在授三子之下,弈退徐星友。這一局是月天公畢生心血的凝結(jié),變化之莫測、殺伐之凌厲都堪稱舉世無雙,否則也不會定力修養(yǎng)如徐星友般,也嘔血而退了。”
“那么這一局自然是您先祖月天公勝了?”
“不錯,月天公固然是勝了,卻也敗了。”
“這是怎么回事?”
“徐星友嘔血而退后片刻,就有三個高麗僧人登門造房,以言語擠住月天公,連弈三盤,而那最后一名僧人,棋力更不下于徐星友,乃是少有的高手。月天公與徐星友連弈十局,已經(jīng)殫精竭慮,強弩之末,卻不得不強賈余勇奮力迎戰(zhàn),雖然最后險勝,卻因為心血耗盡,最后撒手人寰。”黃老爺子嘆了口氣:“唉,他勝在棋盤,卻輸在人心莫測了。”
“難道那三個僧人是?”我試探著問。
“不錯,是徐星友早安排好的。他先以十局對弈消耗月天公的心神,再讓這三個和尚出手,最后以車輪戰(zhàn)法累死月天公。”黃老爺子憤然道。
原來坊間傳聞竟是真的!
唉,一代國手,如此的死法,怎不令人扼腕。
馬志半晌沒開腔了,此刻忽然道:“那個死者不是就姓徐么?”
難道,這其中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注冊陰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