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快去告訴王爺,府中一切安好,一切安好!請王爺不必掛念,讓他小心亂黨余孽作怪,告訴他,我們都等著他回來,都等著他!”姚存慧眼窩一熱,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是,王妃!”千山連磕了幾個頭,“王妃您也保重!王爺今兒、明兒或者后兒可能都回不來,王爺說府中仍舊戒嚴著,不要大意。外邊等會就會有士兵站崗護衛(wèi)王府安危,請王妃轉(zhuǎn)告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們,大家不必擔(dān)心安全問題!”
“我料理得!”姚存慧拭淚笑著點頭道:“讓王爺放心,府中一切有我呢!一個人都不會有事!”
“是,王妃!那小人先去了!”千山答應(yīng)一聲,歡歡喜喜的爬起來飛奔而去,背后,一片歡騰。
經(jīng)過一整夜的緊張揪心,此刻徹底的松弛下來,所有人都陷入了興奮的狂歡之中。
在命懸一線的生死大關(guān)過去之后,在所有人的眼中,這個世界都變得那么的美好,除了生命,一切似乎都變得沒有那么重要!金錢、恩怨、面子,都失去了往日的分量!
人人喜笑顏開,人人相對歡笑,哪怕就在昨日,還是決定勢不兩立、老死不相往來的冤家對頭。
興奮勁過去,姚存慧首先冷靜了下來,一邊命容媽召集府中管事娘子們鄭重的吩咐囑咐了一番,一邊差人去老太君和蕭夫人處報訊,鎮(zhèn)西王府中很快又恢復(fù)了如常的生活。還有姚府,忙忙又派了人前去看望是否出事。
不想,還不等派去的人回來,昨晚派去的三人終于有一人回來了,細細稟了姚存慧昨晚所發(fā)生的事情。
昨晚他們?nèi)艘驗樾凶叩穆肪€不一樣,路上遇到的阻礙也不同,竟是前后腳幾乎同時到達的姚家。
只是昨晚姚老爺剛好不在家,去了城外的倉庫巡查!這一來,姚府中沒了主心骨,看到外頭亂成那樣不知發(fā)生了何事頓時也亂作一團!姚府管家和四姨娘平日里也就罷了,這個時候根本壓制不住眾人!下人們驚慌失措,瘋了似的好似沒頭蒼蠅亂跑亂竄,他們?nèi)说降臅r候所見正是這樣一幅情景。
三人見勢不妙,當即抬出鎮(zhèn)西王府的牌子來喝住眾人,眾人見王妃派了人來,漸漸的便安定了下來,如此,管家和四姨娘才得以井然有序?qū)⒏星樾慰刂谱 ?
等一切安定下來之后,三人這才猛然想到姚家大少爺,不等他們?nèi)フ胰?,一直負?zé)保護姚家大少爺?shù)奈溥M、武廣急急來報,他們著了旁人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大少爺不見了!
三人聽畢急得差點要撞墻!要知道王妃娘娘對這位弟弟可是疼愛得緊,姚大少爺不見了,王妃還不得責(zé)怪他們?
好在武廣同姚大少爺一同長大,兩人平日里玩慣了,十分熟悉,武廣搜索一番發(fā)現(xiàn)了姚大少爺留下的記號,眾人不敢怠慢,便由兩名侍衛(wèi)與武進、武廣領(lǐng)著幾名挑選出來的得力家丁,冒險追蹤出府,搜尋姚大少爺,而他則趕回王府給王妃報信!
不想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兩軍廝殺,混亂中被人圍攻了上來,好不容易脫了身,不得不拐彎抹角從偏遠的小巷子回府,一來二去,就耽擱到了這時候。
姚存慧聽完雙腳一軟,癱坐在椅子上渾身被抽盡了力氣,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心頭空蕩蕩的。
姚存美也呆住了,眼珠子一動不動,直愣愣的瞅著前方。
“屬下無能,請王妃恕罪!”侍衛(wèi)屈膝跪下,俯首在地。
“你且起來,我還有話要問你!這,不關(guān)你們的事!”姚存慧緩過了神,聲音空洞而飄忽。
“二姐!”姚存美捂著臉壓抑的哭了起來。容媽、紅蓼等想著大少爺,無不悄悄的抹著眼淚。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耽擱了!如果我小心點不被他發(fā)現(xiàn),如果我早點過來就不會這樣了!”姚存美拭淚懊悔極了。
姚存慧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問清楚了侍衛(wèi)打發(fā)下去,立刻吩咐傳趙管家,命他派人速速去找姚詩贊,突然想起趙紀遠,忙又命人去他家里尋一番他是否還在。
“贊兒不會有事的,快別哭了!”姚存慧柔聲向姚存美說道,又勉強笑了笑,“都是我不好,不該懷疑你,耽擱了時間,好了,別哭了!”
“姐姐!”姚存美眼淚流的更兇了,伏在姚存慧身上,姐妹倆抱頭流淚。
姚存慧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眼淚簌簌而落,輕輕擁著眼前的女子,沒有人知曉此刻她的心中有多復(fù)雜。
這個人,前世的時候要了她的命,與自己前世的丈夫趙紀遠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謀害了自己的性命,可是今生,她卻又不顧一切的跑來報信要救姚詩贊!
前世今生,兩番糾纏,她要拿她怎么辦?她該拿她怎么辦?
如果,如果贊兒平平安安的無事回來,她決定,所有的恩怨就此放手!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王妃,有人送來了這封信,說是非常重要,請王妃親自拆閱?!奔t蓼手中捏著一封信從外邊走過來,輕輕出聲打斷了相擁而泣的兩人。
“拿過來!”姚存慧放開姚存美,抬帕拭了拭淚。
撕開信封,拆閱信箋,姚存慧眼睛徒然睜大,臉色頓變。
“姐姐,可是有詩贊的消息?”姚存美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緊張的望著姚存慧。
容媽等聽了也僵直了身子,不約而同的望著她,屏著呼吸,等著她開口。
“是,是趙紀遠!”姚存慧手中一僵用力捏著,冷聲道:“他要我一個人單獨前往!”
“不行!”
“不可以!”
眾人齊齊變色,不約而同出言反對。
“王妃,那趙紀遠定沒安好心,您可不能親去赴險呀!”
“姐姐,也許這是個圈套!趙紀遠那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姚存美也急了。
“可我不能不管贊兒!”想到自己疼愛得弟弟落在趙紀遠的手中,姚存慧心疼得恨不能立刻出現(xiàn)。
“我去,姐姐,我去!”姚存美忙道:“無論如何我和他總算做過夫妻,我去也許能行!”
“你別傻了!”姚存慧苦笑道:“趙紀遠是什么人你如今也看清楚了,你以為他會念著舊情嗎?他說了讓我去,就只能我去,不然,玉石俱焚,這結(jié)果我們怎么承受得住!”
“王妃,老奴陪您一起去!”容媽氣憤不已。王妃怎么能一個人去冒險呢?
“還是奴婢去吧!奴婢年輕走得快,力氣也大些,興許能用得上!”
“奴婢去吧!”
“姐姐,我們一起!”
眾人七嘴八舌爭執(zhí)起來。
姚存慧頭疼不已,揚聲道:“好了,你們都別說了!信上說了我一個人去就只能我一個去,趙紀遠是什么人,你們陪著去他是不會露面的,到時候弄巧成拙害了贊兒怎么辦?如果真那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
“可是——”容媽流淚道:“小姐,老奴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你赴險!”
“好了!趙紀遠也沒有三頭六臂,放心,我會有分寸!我先去穩(wěn)住他,容媽,告訴趙管家,挑幾個箭法精準、武藝高強的暗中跟上,要小心點,千萬別讓人看出端倪!”
“是,王妃!”容媽聽畢眼睛一亮,連忙點頭答應(yīng)。只要王妃不是單獨涉險,那就好。
“姐姐,我隨你一起去,我去,他不會有意見的!”姚存美拉著她的手臂堅持道。
姚存慧定定的望了她片刻,重重點頭道了聲“好!”,姐妹二人忙忙換了衣裳,從馬棚中牽了馬,出府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自打定下九月初九舉事之后,趙紀遠的心中就一直在盤算著。他想了這么久的心愿眼看就有機會達成,他豈能輕易的放過?
他是個執(zhí)念極深的人,姚存慧從第一次見他就極其無比的看不起他、厭惡他,厭惡到人神共憤的地步!而他,偏偏就被她吸引,為她癡迷,無可救藥的深深愛上了她!
這種執(zhí)念伴隨著他,一直沒有消逝分毫,反而變本加厲越來越深刻、越來越瘋狂!他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這個念頭仿佛變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成為他活著的最終目的。
他在等著,一直在等著,等著能夠得到她的這一天!當這一天終于到來時,沒有人能夠體會他心中有多么狂熱和激動。
當然,他想得到的僅僅是她,對于姚家的人,尤其是會成為他絆腳石的姚老爺和姚詩贊,他并不打算放過!不殺了姚老爺難平他心頭之恨,不殺了姚詩贊,無以發(fā)泄對姚老爺?shù)暮?!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他有用時他大加贊賞,一旦發(fā)現(xiàn)事情對他不利,便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推了出去,這口氣不出,他豈能甘心?
他不能讓姚存慧恨他,所以必須趕在姚存慧向自己出言求情之前便殺了他們,于是,他才會暗中派人去姚家。
不料,事情沒有按照計劃預(yù)料中的發(fā)展,很快,他便清醒的看清了局勢,呂相爺,恐怕不是太子的對手!而他,當然也失去了姚存慧求他的資本!
他不甘心,于是臨時改了命令,命人殺了姚老爺,活捉姚詩贊!只要姚詩贊在自己的手里,姚存慧那么疼愛她這個弟弟,肯定不會無動于衷,他依然,可以得到她!哪怕,只有短暫的一刻,也好!
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唯一還能夠達成的心愿,他,絕不會放棄!
京城北郊三十里外的鳳凰山翔鸞頂,趙紀遠迎風(fēng)背手站立,冷冷的望著通往山下的路。他的身邊,姚詩贊被捆成個粽子、嘴里塞著布團扔在地上,一名心腹小廝阿茂站在一旁,警惕的注視著姚詩贊。
深秋時節(jié),山上的風(fēng)很大,吹起趙紀遠的衣袍獵獵翻飛作響,清晨,山風(fēng)中挾裹著晨露很重,撲打在身上,寒浸浸的。
可是趙紀遠站在那里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寒冷。
昨天晚上,他等到最后一刻,等到消息確定了大勢已去,立刻就趁亂挾著姚詩贊出了城。原本,他可以快馬加鞭離開京城,然后隱姓埋名、改頭換面龜縮在大周不知道哪一個角落里,像一粒塵埃一樣默默無聞的繼續(xù)活著。
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這么離開!如果就這么離開,他就真的什么念想都沒有了!這個念頭在他科舉之路被毀、人生絕望看不到一絲光亮之后一直支撐著他,支撐著他走到今天,他不能就這么放棄!他必須要見她,要得到她!
慧兒,慧兒!趙紀遠的嘴角微微的翹了翹,表情詭異的愉快和信心滿滿。
一眨眼,他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定下神來不由大喜,“你終于來了,慧兒!”
眼前的女子一身銀藍的騎裝,裹著姜黃的披風(fēng),正瞪著一雙黑亮的眼眸冷冷的望著他,風(fēng)吹起她的秀發(fā)向后,幾縷掠過白里透紅的俏麗臉頰,就這么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英姿朗朗,眉目如畫,生了孩子之后,她的風(fēng)姿反倒更勝從前了。
“趙紀遠!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竟然這樣對我!你這個混蛋!”姚存美恨恨的瞪著他,尖聲咒罵著。氣急敗壞的厲吼在山風(fēng)中支離破碎的散開。
趙紀遠挪了挪目光,這才看見隨后上來的姚存美,冷冷瞥了她一眼,冷漠道:“瘋子!”
“趙紀遠,我跟你拼了!”姚存美怒聲咒罵著就要沖過去。
“給我站??!”
“別過去!”
趙紀遠和姚存慧同時出聲阻攔。
趙紀遠勾了勾嘴角,朝姚存慧溫柔一笑,他和她,其實很有默契的,不是嗎?
“我現(xiàn)在來了,你放了贊兒!放了他!”姚存慧深深吸了口氣,眸光沉沉盯著趙紀遠。
“你先過來?!壁w紀遠朝姚存慧伸出了手,眸中柔情無限,渾然不在意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在旁邊,換來姚存美惡狠狠的目光。
“你想怎么樣才肯放了贊兒?”姚存慧靜靜的問道,腳下并沒有動。
趙紀遠呵呵一笑,“慧兒,我只想要你,要你跟著我,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不會傷害贊兒的,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姚存慧暗罵無恥,聽了這番話心中只覺惡心厭惡至極,苦于姚詩贊落在他的手中,她并不敢輕舉妄動,聞言便不做聲,只是冷冷的瞅著趙紀遠。
“慧兒,”趙紀遠見她不懂,自失笑笑,若無其事的收回伸出去的手,腳下向后退了幾步,拖著嗚嗚做聲的姚詩贊往后靠了靠,輕笑道:“這下頭是懸崖,摔死個人再容易不過,所以慧兒,你最好別打旁的主意了!”
姚存慧暗自心驚膽戰(zhàn),恨恨道:“趙紀遠,你簡直是個魔鬼!我們真不該留你這條狗命!”
趙紀遠哈哈大笑,聽她說“我們”自然是她和沈佺,想到沈佺毀了自己的一切,不由心中大恨,挑眉嘲弄道:“不錯,他當時為何不殺了我呢!可惜,晚了!我不想與你再啰嗦拖延時間,過來!我數(shù)到五,你再不過來我就帶著你心愛的弟弟跳下去,反正有他陪著黃泉路上作伴我也不虧!過來!”
姚存慧渾身發(fā)冷,不可控制的抖了抖,她是真的怕,怕姚詩贊會遭到不測。姚存慧情不自禁的想到前世,前世,姚詩贊從假山上掉下來摔死,今生,他逃過了那一劫,難道注定仍逃不過摔死的命運嗎?
“一!”趙紀遠陰狠的目光毒蛇一般盯著姚存慧,冷冷的開始數(shù)數(shù)。
“二!”姚存慧情知趙紀遠是狗急跳墻,真的存了尋死之心也沒什么奇怪,沒有時間再給她考慮,耳聽他冷冰冰的數(shù)著,她咬咬牙,腳下挪動便往前走去。
趙紀遠的眼底閃過一絲快意,嘴角微微的勾了勾,“三!”
“趙紀遠你個混蛋!”姚存美突然一把揪住姚存慧順手拔了發(fā)髻上的金釵抵著姚存慧的脖子,扳著她的肩膀恨恨瞪著趙紀遠道:“趙紀遠!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還沒死呢!”
“你放開我!別沖動!”姚存慧暗暗叫苦,眉頭輕輕蹙了起來。這算什么回事?是不是前有狼、后有虎?
“姚存美你這個瘋婆娘!”趙紀遠眼看著姚存慧要過來,冷不防被姚存美插了一手更是氣急敗壞?!胺砰_她!不然,我就殺了這小子!”
“你殺呀!”姚存美眸中閃過一絲恨意,冷笑道:“最好你拉著他一塊兒跳崖!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再殺了這個女人,正要把這筆賬計在你的頭上,哈哈哈!”
姚存美似乎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得意的放聲大笑起來。
“你住口!”趙紀遠氣得幾乎要發(fā)瘋,眸子瞪得通紅。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瘋了才會用姚詩贊來威脅姚存美,姚存美和姚存慧、姚詩贊本來就是勢不兩立的仇人,她巴不得他們死呢,怎么可能會顧忌!
“瘋婆娘!瘋婆娘!”趙紀遠紅了眼,瞪著姚存美的目光恨不得殺人,大聲的謾罵著,姚存美狂笑譏諷不已,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什么人!”趙紀遠突然大喝起來,眸中精光大展警惕的瞪著前方。正在這時,數(shù)支羽箭朝著趙紀遠和阿茂破空而來,阿茂慘叫一聲向后倒去,趙紀遠回過神來身上也中了兩箭,他悶哼一聲,不等后一波羽箭再度襲來,忍著痛飛快后退,毫不猶豫拖著姚詩贊就朝著山崖跳下去。“姚存慧,我要你記得我一輩子!一輩子你也休想擺脫我!”
“不要!”
姚存慧和姚存美同時慘聲大叫。姚存美將姚存慧一推,毫不猶豫沖上前去一個猛撲,緊緊的抓住了綁在姚詩贊身上的一截繩子。
半人高的草叢中飛快閃出幾道人影,當先一人急沖而上,探身下去緊緊抓住姚詩贊的胳膊,扭頭朝身后大喝道:“給我放箭,將這混蛋射下去!”
他沒有想到趙紀遠被姚存美刺激成那樣了仍然那么敏銳,以至于不得不倉促之間射出了羽箭,否則,趙紀遠豈能還有命最后一搏?
“是,大人!”幾名親兵上前幫忙,一人幫著拉住姚詩贊,另外數(shù)人亂箭齊發(fā),趙紀遠慘叫一聲,終于松開了手直直跌入山崖,許久,方聽到“嘭”的一聲悶響。
“姐姐!”姚詩贊一得解放,踉蹌著撲在姚存慧懷中,緊緊的抱著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卻沒有哭。
“別怕,別怕了!沒事了,贊兒,沒事了!”姚存慧心疼之極,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后安慰著。
“姐姐,”姚詩贊從她懷中抬起頭來,卻是說道:“你、你好傻!為什么,為什么你那么傻聽他的話,那個惡人的話根本不能聽。”
“你才傻呢,你是我弟弟,我怎能扔下你!”姚存慧見他輕顫的身體漸漸的平復(fù)下來,眼中也漸漸聚集了神采暗暗松了口氣,憐愛的替他理了理凌亂的頭發(fā),柔聲道:“快謝過沈四叔和三姐姐相救之恩!”
姚詩贊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裳,朝沈楨深深的拱手作揖謝過,又朝姚存美輕輕說道:“謝謝你三姐姐?!?
這一聲三姐姐,姚詩贊從來沒有這么叫過。這一刻起,他打心底認她是他的姐姐!
姚存美輕輕搖了搖頭,想要說什么卻說不出來,只是覺得眼中濕潤潤的,胸口堵成一團。她知道,這一刻起她擁有了從不曾有過的脈脈情親,這種感覺竟是如斯美好,值得一輩子的珍惜。
“都是自己人,不必見外!”沈楨側(cè)身讓了讓,命人解了披風(fēng)給姚詩贊披上,向姚存慧說道:“三嫂,咱們快點回去吧,萬一三哥得到消息會嚇壞的,咱們得快些回去報平安!山下那里,我的人會處置?!?
姚存慧和姚存美剛剛出府,趙管家派著跟上的人還沒出門,昨晚與沈佺一起勤王的沈楨便奉命回沈府親自看看情況,不料恰好碰上這事,他心中大急,立刻點起幾名親兵打馬跟了上來。趕上了姚存慧姐妹,匆忙定下了計策。
“四弟說的是,這次真多虧了四弟!”姚存慧點點頭,將姚詩贊交給沈楨的親兵扶著,自己與姚存美跟隨在后,一行人忙忙下山回城。
“你陪贊兒回去,我得回王府,幫我跟爹報個平安,告訴他老人家這幾日還是別出門的好!等過幾日我再回府一趟!”進了城姚存慧便向姚存美說道。
姚存美正在心中猶豫著自己該去哪里,聞言精神一振,忙點頭笑道:“二姐放心,我這就與詩贊回去,爹那里我會說的!”
從此,姚家便是她的家!她終于又回到了那里。
姚存慧笑笑點頭。沈楨便點了幾名親兵護送他們回去,吩咐那幾日這幾日就留在姚府幫忙,如有情況隨時匯報,自己則護送著姚存慧匆匆趕回王府。
“王妃!王妃!您和四爺可算是回來了!”姚存慧和沈楨老遠就看到趙管家在王府門口團團轉(zhuǎn),抬頭看見他們飛一樣奔跑過來。
“出了什么——”
“王妃!四爺!快,快!大夫人不好了!快!”不等姚存慧問出來,趙管家那邊已經(jīng)急吼吼的叫了起來。
“怎么回事!娘怎么會不好呢!”姚存慧不由蹙眉,認為是自己離府的事嚇著了蕭夫人,不由得訓(xùn)斥道:“是哪個多嘴的又在大夫人面前嚼舌根了?咱們府中的規(guī)矩可是又該立起來了!”
“老奴也不知!王妃,您快去看大夫人!四爺,您快去把我們王爺找回來吧,大夫人一直念叨著王爺,可是,我們府上的人不知道該去哪兒找王爺啊!”趙管家哭喪著臉。
姚存慧和沈楨相視一眼均面色大變,蕭夫人的情況真的糟糕到了這等地步嗎?
“四弟,我女人家從未遇過這種大事,我這心里頭慌亂成一團,求求你,快去幫我把王爺找回來吧!我,我可要扛不住了!”姚存慧立刻求著沈楨。
如今他二人都沒有見著蕭夫人的面,趙管家是外院管家,對內(nèi)里的情況也不是了若指掌,不知蕭夫人此刻究竟是何等情況。如果沈楨貿(mào)貿(mào)然去找了沈佺回來,結(jié)果卻是一場虛驚,太子未必不會怪罪他們兄弟在這節(jié)骨眼上光顧自己不管大局??梢Υ婊圻@么說了,分明將責(zé)任攬在了自己身上,一個女人家遇事驚慌失措、聽風(fēng)就是雨很正常,含淚苦求到了小叔子頭上,做小叔子的也不好意思拒絕部幫忙,即便到頭來蕭夫人并無大礙,太子也不會怪到沈楨和沈佺身上。女人家即便再厲害也是女人,做出什么不著調(diào)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三嫂別慌,我這就去!”沈楨也醒悟過來了,忙拍馬得得而去。
“良哥兒?奶娘可抱去了燕順居?”姚存慧一邊心急如焚的往里走一邊問道。
“都去了!”趙管家揮起袖子拭了拭汗,急急跟上道:“三夫人、二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都過去了,就連老太君也過去了!”
姚存慧腦門一陣眩暈差點暈倒,自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接二連三的意外頻出,她就是個鐵人也受不住。
“佺兒慧兒佺兒怎么,還不來,還不來呢!佺兒,慧兒”姚存慧進去,外頭廳中一眾丫鬟婆子們在暗暗拭淚,氣氛沉悶而壓抑,她急急奔往里間,低低的啜泣和勸慰聲中,蕭夫人的聲音虛弱而飄忽。
“娘!嫂子來了,嫂子來了!”沈佳琳拭著淚,看見姚存慧連忙緊緊握住蕭夫人的手搖了搖。
“娘!娘!”眾人自動讓開一條道,姚存慧急忙奔了上去,緊緊握著蕭夫人枯瘦的手,一邊抖抖索索去摸她的脈象一邊柔聲笑道:“娘,我來了!王爺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了,娘,您別急!我們所有人都好好的,都沒事呢!您別擔(dān)心,您,您也要好好的!”
蕭夫人的脈象微弱得幾乎不見,又緩慢又沉澀,姚存慧只覺腦子里“嗡”的一下所有的空氣被抽出,抽成一片空白,腳下一軟差點兒癱軟下去。
蕭夫人分明,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姚存慧的心驟然大痛起來,痛徹心扉!淚水猛然洶涌上來,眼窩一片灼熱,死死的咬著唇忍著。
這是為什么?怎么會這樣!她的身體究竟是什么時候到了這個地步!原本,不是好好的嗎?不是一直精神很好嗎?
姚存慧心中一個冷顫,她心底原本隱隱約約的擔(dān)憂,似乎一下子又清晰的浮了上來。
姚存慧抬起朦朧的淚眼,朝黎媽媽看去。黎媽媽沒有像往常那樣挨在蕭夫人身旁伺候,而是較遠的站在一旁,無聲的流著淚,不停的抬起袖子抹眼睛。
“好了好了,你呀,就是心思重!沒事了,沒事了!佺兒就要回來了,沒事了,別多想啊,好好歇著!”沈老太君見蕭夫人的眼睛亮了亮,灰白的臉上似乎也多了兩分精神暗暗的松了口氣。
沈佳琳則淚眼汪汪的向姚存慧道:“嫂子,娘的情形如何?嫂子,娘不要緊的、娘會沒事的,對不對?”
姚存慧心中更痛,眼淚一下子涌上來,她飛快的抬手拭去,勉強點了點頭陪笑道:“娘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恩,恩!”沈佳琳拼命的重重點頭,好像姚存慧說了就一定是真的一樣。
“傻孩子,”蕭夫人輕輕的握著姚存慧的手,掙出一絲笑容道:“娘會一直看著你們的,當然不會有事!佺兒呢?佺兒,他怎么還不回來呀!”
“娘,王爺馬上就來了,您別著急,他正在往回趕呢!”姚存慧輕輕笑了笑,命人再出去看看,又扭頭吩咐容媽將小庫房里擱在閣樓上小葉紫檀柜子里最上邊一格抽屜中那支盒子里的山參拿出來切了熬成湯送來,同時悄悄向她使了個速速快去的眼色。
熙和堂中有的是名貴的藥材,人參也有許多,存放在姚存慧所說那個地方的那支山參,是熙和堂所藏人參中最好、最老的一支,平日里就算用來入藥都要嫌藥效太過,輕易斷斷不會用。除非,是用來吊命!
容媽琢磨過味來,生生打了個冷顫,慌忙答應(yīng)著急急去了。
“良哥兒,良哥兒呢!”蕭夫人聽姚存慧這么說精神又緩了緩,目光開始到處亂找良哥兒的身影。
“在這兒,在這兒呢!”姚存慧忙從奶娘手中接過良哥兒,抱著良哥兒俯身給蕭夫人看,柔聲道:“娘,您瞧瞧,良哥兒在對您笑呢,良哥兒最親他的祖母了!”
“是,是,呵呵,我的乖孫兒乖孫兒”蕭夫人露出一絲蒼白的笑容,艱難的咧了咧嘴,顫巍巍的抬起手來,枯瘦冰涼的指腹輕輕的觸碰著良哥兒光潔細膩的小臉蛋,滿目的眷戀和哀傷。
良哥兒白嫩嫩、肥肥胖胖的小手揮了揮,不經(jīng)意握住了蕭夫人的手指便緊緊的抓住不放,口內(nèi)“啊、啊”有聲,水汪汪、黑亮亮的大眼睛望著蕭夫人,咧開沒長牙的小嘴,忽然沖她笑了一下。
“乖孫兒你要聽話,聽你爹和你娘的話!”蕭夫人眼睛眨了眨,眼角慢慢的滲出一滴濁淚。
“良哥兒快告訴祖母,說良哥兒最乖了,良哥兒最聽祖母的話了,對不對!”姚存慧心中酸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一出聲都帶著哭腔。
“傻孩子!”蕭夫人凝著她勉強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劃過,輕輕的同每個人都說了一兩句話,又囑咐沈老太君保重身體。
眾人至此也琢磨出點別的味道來了,一時心中忍不住哀傷起來,酸酸澀澀、沉甸甸的,說不出的難受。
沈老太君年老之人更禁不得如此,忍不住老淚縱橫,含淚道:“你別多想,好生養(yǎng)著,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
蕭夫人笑笑,沒言語。
姚存慧抬頭深深吸了口氣,心中暗暗念著:沈佺啊沈佺,你千萬要回來,千萬要回來!你再不來,我可不知怎么辦了!
千盼萬盼中,沈佺終于回來了,老遠便聽到他凌亂的腳步聲和一聲聲的”娘!娘!”
眾人的精神下意識的振了振,下意識松了口氣。均覺蕭夫人是心病,正是擔(dān)心沈佺而起,如今沈佺回來了,她自然也就慢慢的好了。
床上的蕭夫人神情果然激動起來,揮舞著雙手在半空中亂抓,喘著呼吸急切的叫著“佺兒!佺兒!”
“娘!”沈佺一個健步上前,緊緊握住蕭夫人的手,“娘,不孝兒回來了,娘!”
“佺兒,佺兒,你,你”蕭夫人死死的握住沈佺的手,皮包骨的手上青筋凸顯,睜大眼睛死死的盯著沈佺,緊張的在他身上逡巡著。
“我沒事,我好好的,沒事,娘!”沈佺心酸不已,聲音發(fā)著顫,心痛如萬箭攢心。
他簡直不敢相信,明明他離開的時候,母親看起來還那么健康,那么精神,才多久的時候,她就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蕭夫人呵呵的笑著,喘著粗氣道:“你們都在,都在,呵呵,真好,娘死而無憾,死而無憾了!”
“娘,您別胡說!娘!”沈佺心中突然充滿了無限的恐懼,茫然了,戰(zhàn)栗了,仿佛無處沒有敵人的影子,要將他最看重的東西奪了去,偏偏他卻找不到這個敵人究竟在哪兒!
“王妃,參湯來了!參湯來了!”容媽捧著個瓷碗急急上前。
“快給我!”姚存慧連忙接過,示意沈佺將蕭夫人扶著坐起來,一口一口的喂她。
蕭夫人精神也振了振,很乖順聽話張嘴一口一口的喝,將小半碗都喝盡了。
眾人的臉色包括沈佺齊齊而變,尤其沈老太君等,這才明白姚存慧為何叫人去熬參湯??墒潜娙巳耘f不敢亦不愿意相信,不由齊齊睜大眼睛緊張的盯著姚存慧,想要從她那里確定些什么。
“生死有命,人總有一死,但求死而無憾,我很歡喜,真的?!笔挿蛉司o緊的握著沈佺的手,笑得滿面恬靜溫柔。
“娘,您別胡說!來人,快傳太醫(yī),快去??!”沈佺咬著牙道。
“不,沒用的,我只想你陪著娘,安安靜靜的陪著娘,行嗎?”蕭夫人急急說道。
“娘!”沈佳琳捂著臉壓抑著失聲痛哭起來。沈佺微微抬頭,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淚流道:“都是我疏忽了,是我不好!娘許久之前便不許我再替她把脈,我早就應(yīng)該想到有問題的,可是,可是!”姚存慧痛哭的閉上眼睛流出一串清淚,“娘前段時間身體看起來很好,其實她是用了藥,用了強心秘藥硬撐著,如今,如今已經(jīng)——”
眾人聞言齊齊低呼起來,無不變色。
“你這是,這是,唉!怎么這么糊涂呀!”沈老太君不由痛惜。
“老太君、王爺、王妃,”黎媽媽跪了下去,俯首在地用力的磕了幾個頭,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著道:“是老奴不好,是老奴的錯!夫人她,她早就發(fā)覺自個的身子不行了,所以,才求李太醫(yī)用了秘藥,為的就是王爺?。》蛉苏f,大局未定,她不能死,不能連累了王爺!老奴,老奴不敢違背夫人之命也幫著瞞著王爺,老奴有罪??!”
壓抑心頭已久的秘密終于吐了出來,黎媽媽捂著臉放聲大哭,肝腸寸斷。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沈佺的臉色煞白,緊緊的攥著拳頭,嘴角痛苦的抽搐著。
如果蕭夫人死了,沈佺身為人子必要守孝三年,呂相爺他們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到時候丁憂在家,什么也做不了,手中的權(quán)限統(tǒng)統(tǒng)交接給別人,那么后果——
“娘,你怎么這么傻,你怎么這么傻!”沈佺痛苦無比的哽咽著,眼眶濕濕的潤了起來。
沈佳琳等更是痛哭了起來。
“娘并不后悔這么做,命該如此,娘并無遺憾,真的!傻孩子,別難過,別自責(zé)!琳兒,別哭了,娘想看著你們都高高興興的,想看著你們笑!”蕭夫人虛弱的顫抖著,朝沈佳琳伸出了手。
“娘!”沈佳琳伏在她的身上,死死的抓住她的胳膊,淚水簌簌而下。
蕭夫人終于走了,在半個時辰之后。臨終前,她不停的和兒女說著話,又用力的抱了一會兒孫子良哥兒,向婆婆沈老太君請了安。她的臉上,自始至終帶著恬淡而滿足的笑容。
如她所言,此生,無憾!
她終于撐到了這一刻,撐到了塵埃落定這一刻,她的兒子、孫子、女兒、媳婦統(tǒng)統(tǒng)都安全了,無事了!她可以放心的去跟丈夫和大兒子團聚,能夠理直氣壯的告訴他們,她護住了沈家長房的血脈!她沒有辜負他們!
鎮(zhèn)西王府中哭聲震天,白汪汪一片,雪洞一般。姚存慧、沈佳琳、黎媽媽等哭得肝腸寸斷,盧氏、大奶奶等想到蕭夫人平日的好,亦無不流淚。
京城中的局勢很快被太子一黨盡數(shù)掌控,太后閉門養(yǎng)病,還政于皇上,太子參政監(jiān)國。
大亂初定,呂氏一族極其黨羽需要搜查、抓捕、審判、抄家,明的暗的呂氏勢力都要盡快的清理出來掃除干凈,盡快將朝廷徹底的穩(wěn)定下來。
太子奪沈佺丁憂,命他即刻辦差,請奏皇上追封蕭夫人為忠勇夫人,御賜匾額冠服,賜黃金五千兩置辦喪事。
兩個月后,呂氏一黨皆處置干凈,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所牽連人口多達數(shù)萬。大周江山從此重新實實掌控在皇帝和太子手中。
次年元旦,皇帝禪位于太子,自稱太上皇。太子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慶元。東宮諸良娣、良媛皆進為妃嬪,側(cè)妃云氏立為皇后。原廢太子妃在皇家寺院懸梁自盡身亡。
跟隨太子一同打下江山的眾臣亦加官進爵、逐一封賞。沈佺身為其中舉足輕重之人,繼任新一代兵部尚書,食親王雙俸,賜丹書鐵卷,賞黃金萬兩。云錦鐘調(diào)往吏部任侍郎,白慕鳶也如愿以償了了心愿,白家從此脫離賤籍,返回中原。禮親老王爺、沈二老爺、沈楨、云焰、杜仲等亦各有封賞,眾人此時方知,云焰杜仲都是太子一脈的人,西北軍從來不曾脫離沈佺的掌控!
初春的寒意漸漸消退,冰河化凍,光禿禿的樹枝上冒出了點點嫩芽兒,枯黃的草地也冒出了綠草尖尖,近看不覺,遠遠的望卻可見一片影影綽綽的綠。
一切生機勃勃。
良哥兒已經(jīng)長了兩三顆小小的乳牙,會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的叫著“爹!”、“娘!”,軟軟糯糯的聲音叫人聽得心里一片柔軟。
“如果娘還在就好了!”姚存慧輕輕嘆息,良哥兒咯咯笑著撲入她的懷抱中,摟著她的脖子不撒手。
“只要我們記得,娘便一直與我們同在!”沈佺眸光微斂,然后挑了挑眉,眼中閃閃發(fā)亮。
他很慶幸,娶了這個妻子,讓他和娘的人生都變得完美起來!他知道,娘走的安詳,而他,亦無憾。
“你說的是,寧遠!”姚存慧勾唇微笑,二人相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