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道路上平穩地駛著。
喬子非側頭, 看著窗外。
車里沉默蔓延。
等紅燈的時候,梁仁問道:“最近怎么樣?”
她怎么樣,梁仁其實很清楚。
每天上班下班, 規律得不能再規律。
喬子非:“還行。最近小組新招了兩個人, 也新來了一個投標項目, 大家都挺忙的。”
頓了頓, 她問:“你還回來工作嗎?”
綠燈亮, 梁仁發動車子。
“當然回去。工作,哪兒能說走就走?!彼χ?,“也不知道這段時間的請假會扣我多少工資?!?
氣氛有些緩和。
喬子非笑著:“你還怕扣工資嗎?”
她可是聽顧旖旎說, 梁仁讀書期間就在搞各種投資,尤其是房地產這塊, 他進去的時間還在起步階段, 之后的幾年飛速增長, 賺了不少。所以梁仁從好早之前開始,就沒有花家里的錢了。
這剛回國才幾個月, 又開了酒吧,又在物色新的地方,打算開餐飲店。
“錢肯定越多越好嘛。這樣,以后能夠自由支配的時間才會更多。”他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告訴你不許笑?!?
“什么?”
“我以后估計會是個很戀家的人。”
喬子非愣了一下:“哦?!?
她低聲:“這沒什么好笑的啊。”
車子進了小區停車場。
下車的時候, 喬子非注意到旁邊那引人注目的七輛車都不見了。
“你車呢?”
梁仁繞過車身走到她旁邊:“賣了?!?
“???”
“先上去吧。”
喬子非隨著他往電梯方向走:“為什么賣了?”
梁仁側頭對她一笑:“上去跟你說。”
懷著這個疑問, 喬子非跟著他, 進了電梯。再跟著他, 到了他家。
“先坐?!绷喝收f著話往廚房走, 沒一會,拿著兩瓶礦泉水出來了, 并將其中一瓶擰開蓋子遞給她,“好些天沒在家,杯子什么都沒戲,先喝這個吧。”
喬子非接過:“謝謝。”
她喝了一口,再次問道:“你為什么把車賣了?”
“喬喬。”他突然認真地叫她。
喬子非愣了下,道:“不說…也可以。”
“我見了你師兄和教授。”
他知道了,她有病,很嚴重的心病。
喬子非沒有驚訝。
只是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她以為會覺得難堪,可并沒有。
“嗯。”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水瓶。
“沈沉的死,你確實有責任。”
喬子非驚訝。除了當時情緒激動的沈母以外,他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
“但你沒有錯?!绷喝式又?。
“有責任和有錯是兩回事?!?
“我知道,你害怕再去習慣,再去依賴。你害怕再次失去,所以寧愿不要?!绷喝士聪蛩哪抗飧裢馊岷?,帶著心疼,“如果我答應你,我讓自己好好的,絕不讓自己出事。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梁仁說,他將車賣了,以后不再騎摩托車。
梁仁說,他以后會好好開車,寧愿慢也不求快。
梁仁說,此生除了她以外,他會好好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傷,更不會讓自己出事。
他祈求她,給他一個機會。
喬子非從盯著他,到移開視線低頭看自己被掐得有些泛白的手。
她低聲:“沒用的。”
梁仁沒聽清,正要靠近,喬子非抬頭,眼神充滿了害怕。
“沒用的!”她聲音帶了哭腔,“天災人禍,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躲不過的。即使再怎么小心,再怎么努力,也可能避免不了?!?
梁仁:“喬喬?!彼兆∷募绨?,“你說的對,天災人禍,生老病死,是人都躲不過。我們經常說很多事情是意外,誰也不想的??杉毤氉肪科饋?,每一次意外都能夠找出很多的如果。這許多的如果,只要發生一個,就能讓這次意外不發生。正如沈沉的車禍,如果那個司機沒有喝酒,如果他沒有要去接你,如果他早一點出門,如果他晚一點出門,好像都能避開這次車禍。”
“可一切就是那么湊巧。他出門的時間,一秒不差,讓他正遇上那輛貨車。”
“前幾天的飛機失事事件,有一對夫妻,可以說因為老公墨跡了那么一會,也可以說因為到地鐵站時剛遇到一輛車開車,還可以說換線時走路的速度慢了一點點,很多的原因,導致了他們晚到機場一分鐘,恰恰錯過了截止的值機時間,因而幸免于難。這很多原因中,有的是加快了,有的是放慢了,如果有一個原因不是那么恰好,是不是他們就登機了?!?
“而準時登機的這部分乘客,唯獨有三個人是受了傷,沒有丟失性命。即使,其中有一個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對于有的人而言,失去了雙腿還能算活著,而對于有的人而言,也與死無異?!?
“喬喬,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絕對,全看你怎么看待。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你是學心理的,你比我更明白這一點。”
“說這些,沒有要你馬上接受我的意思。我只是在求你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去確認你喜歡我或者不喜歡我的機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的退步和推離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因為不敢面對?!?
**
是夜。
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才睡著的喬子非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場景如先前的每一次夢一樣,紐黑文的冬季,屋外白雪皚皚,屋里她和沈沉各自看著書。
突然,場景驟變。
她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腳邊是剛剛從手中滑落的手機,耳朵里嗡嗡直響。
周遭明明人聲鼎沸,她卻什么也聽不清。
之后,該是醫院手術室外沈母的責備。
可這次,沒有。
手術室外空蕩蕩的,只有她站在長長的走廊上。
耳邊,是綿長不斷的“嘀——”聲,寓意的什么再明白不過。
她幾乎快要站不穩。
就在要跌下的時候,肩膀被人扶住。
她轉頭,看見了沈沉。
“不要走?!彼D手用力地緊緊握住他的手臂,“不要走?!?
沈沉微微笑著,用空著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頭。
嘴巴微微動著,卻沒有聲音。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喬子非努力地看著他的嘴唇,辨認著。
好幾次后,才看清,他說:不能再陪你了。
然后,他看向走廊那頭。
喬子非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瞬間,手心空落落的。
她立馬回頭,他已經不見了。
喬子非跌坐在地上。
“不要走?!?
走廊的那頭,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走到她面前停下。
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在她未抬頭去看時,那人低下身來,摟住了她。
“你沒有錯。只是恰好而已?!?
聲音,先是沈沉的,后又是梁仁的。
也就在這句話結尾,喬子非醒來。
她睜開眼,房間里漆黑一片,借著月光,她盯著天花板,淚滑過臉頰。
她沒有錯。
這三年多來的日日夜夜,都沒有人告訴過她,她沒有錯。
他們只是強調,不怪她。
可不怪,更多時候是事情發生后的原諒。
事情始終發生了,只是不怪她而已。
忍不住,難以避免,一直困境于這個情緒中,仿佛只有責怪自己,才能輕松點。
仿佛,只有記得,只有不斷回憶與沈沉的點點滴滴,才會覺得死去的他不可憐,才會認為公平一些。
此刻,在這深夜,第一次,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