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子非迷糊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黑了。

房間里沒開燈，因而有些灰暗。

她剛想動一下身子，發現枕著的東西觸感不對。秉著氣息, 她稍微側頭, 看見了閉著眼的梁仁。

她枕在他的腿上。

而他半邊身子都在床外, 這個姿勢, 想來也是極不舒服的。

視線又掃過自己的手背, 床邊掛著的點滴瓶。

瓶子里剩了不到六分之一的藥水。

也就是說，他這樣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一瞬間，柔軟涌上心頭。

她小心地抬手, 盡量放輕動作，想要不驚動他。但顯然, 可能性不大。

梁仁醒了。

第一個動作是摸了摸她的額頭, 第一句話是：“有沒有好點？

喬子非看著他, 微微搖了搖頭。

想開口，發現嗓子沙啞, 一時很難發聲。

梁仁小心地撫著她，讓她坐起。然后端起了一旁的水杯，倒了一點進另一個杯子，試了試水溫后，遞到她面前。

“杯子洗過了, 水也是先前燒的, 先喝點潤潤嗓子。”

“嗯。”

喬子非本來想接過來, 發現他已經將水杯送到了她嘴邊。

遲疑了一下, 她湊過去, 就著喝了一口。

“好了?！焙攘怂f話沒有那么難受了。

“你怎么……”來了？

對上他的目光, 喬子非突然覺得問不出口了。

梁仁看著她，問：“為什么沒說？”

“什么？”喬子非知道他在問什么，她別開視線，裝傻。

久久，梁仁沒再說話。

他看著她，最終嘆了口氣：“餓嗎？”

喬子非還沒回答，肚子先響了。

她有些窘迫，點頭：“嗯?！?

“想吃什么？”

喬子非想了一圈，搖頭：“沒胃口?！?

雖然餓，但想到吃的就犯惡心，不知道能吃得下什么。

梁仁想了想，道：“躺著別亂動，我去給你弄吃的?！?

“嗯?！?

**

梁仁去的時間有些久，喬子非看了屋內一圈，發現自己先前的外賣垃圾都不見了，先前凌亂的桌面也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喬子非的心情突然就變得有些復雜。

初到美國的時候，人生地不熟，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活。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她快要習慣的時候，沈沉出現了。

他們認識，熟悉，再到大家嘴里的形影不離。

她從來沒有想過什么。只是覺得，兩個人很合得來。

或許旖旎說的對，她自詡戀愛心理學專家，實則一竅不通。就算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對的人，也不會知道，那是喜歡。

她習慣了他的存在，也習慣了他的照顧，更加習慣了去關心他，去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在她習慣著一切，并從未想過會失去的時候，沈沉出事了，就在她滿心歡喜等著他來機場接她的時候。

沈沉的媽媽說：“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兒子不會死?！?

喬子非想了很久，她想，如果她沒有改時間回來，如果她沒有讓沈沉來接她，或者說，如果她根本沒有認識他，如果她沒去美國讀書，或者她晚去早去一年，如果她……好多的如果，甚至于如果她沒有出生，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如今，她習慣一個人了。

她不想，再進來一個人，然后離開。

**

梁仁是提著水果回來的。

西瓜，雪梨，車厘子，葡萄……都是一些清爽水分多的，該切塊的切塊，該去皮的去皮。

滿滿的一大碗。

“吃不下東西的時候，先嘗試吃點水果。等會我媽會送點粥過來，到時候也吃點。”

喬子非正發著呆，也沒仔細聽。

嗯了聲后，拿著竹簽插著水果吃。

她本來就餓，又全是入口很清爽的東西，不一陣就吃了一半。

梁仁見她吃得不少，心情都好了大半。

一碗水果見底，門鈴聲也響了。

“應該是粥來了。”梁仁起身，去外面開門。

喬子非以為是叫的外賣，也沒放在心上。

直到梁仁領著一位打扮端莊得體，眉眼同他很像的阿姨進來。

“這是？”其實喬子非心里已經有所猜測，但還是忍不住問一下。

梁仁介紹：“我媽，梁蕓女士。媽，這是喬子非，我的…鄰居?！?

梁蕓聽見他的介紹，給了他一個眼色，梁仁擔心她過于激進，讓喬子非不適，趕緊使了個眼色回去。

兩人一來一回不過幾秒之間。

“阿姨好。”喬子非掀開被子要起身。

梁蕓將粥往梁仁手上一放，走過去：“不用起來，我就送個粥過來，馬上就走?！彼戳肆喝室谎郏鞍⑷收f你病了，不放心外面飯店熬的粥，擔心沒營養，特意打了電話回來。我剛好沒事，就送過來了。”

“謝謝阿姨。”

梁蕓微笑：“總聽我們工作室的小助理提起你，沒想到你和阿仁是鄰居，也真是夠巧的。”

聊了幾句后，梁蕓考慮到她還發著燒，粥也要趁熱吃，告了辭。

喬子非想送一送，但還打著吊針不方便。梁蕓也阻止了她，梁仁要送，她道：“喬喬還生著病，你好好照顧著。就坐個電梯的事情，我自己下去?！?

梁仁恩了聲，只將她送到了門口。

下了樓，梁蕓還沒出大門口，陳德明便下車迎了上來。

到了她面前，又想著要擺擺架子，將到嘴邊的話都收了回去。

梁蕓忍著笑，跟隨他一起上了車。

車子開出了一段距離，陳德明不問，梁蕓不說，車內氣氛一度奇怪。

司機都忍不住透過后視鏡看了好幾眼。

這是吵架了？

不應該呀。董事長那么疼夫人，他在陳家工作這二十多年來就沒見他們吵過架。

可這氣氛是怎么回事？

夫人鬧別扭

在他繼續肯定又否定中，陳德明咳了聲，問道：“去工作室？”

梁蕓搖頭：“回家。”

“恩?！?

又是一陣無言。

梁蕓拿著手機，翻看得認真。

陳德明忍了一陣，湊過去：“看什么呢？”除非工作需要或者有什么事，梁蕓不是個會看手機這么長時間的人，尤其是坐車的時候。

“看喬喬朋友圈呢。”

“你加她了？”這么快！

“恩?！?

陳德明愣了一下后，看向了窗外。

梁蕓嘴角一鉤，收起手機，靠近他：“吃醋了？”

陳德明笑了：“我吃什么醋。”

“我有，你沒有啊?！?

“……”

“放心，不是你家寶貝兒子主動給的。聊天時，我找喬喬要的號碼。”

“……”陳德明覺得，這有什么區別。

想了想，也不忍了。

“怎么樣？”

梁蕓想了下，表情凝重地恩了聲：“道路艱難且漫長啊?！?

陳德明哼了聲：“能耐?！?

梁蕓不樂意了：“說得好像當初你追我就很厲害一樣。”

“沒有嗎？我可聽陳深說，這可都兩個多月了，加班他陪，回家他送。這架勢，還沒個明確進展，還想讓我夸他呢?！?

梁蕓：“你當初追了五個月，才拿到我家的電話號碼?！?

意思很明顯，才兩個多月，梁仁都到她家照顧了，怎么也比你能耐。

“年代不一樣。”

接下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開始爭論了起來。

看兩位沒有吵架，而且開車還有八卦聽，司機樂開了懷。

這邊，喬子非在梁仁的注視下，默默將粥喝了。

點滴也見底了，梁仁熟練地將針頭取了，并將棉花和紗布給她貼上止血。

喬子非有些驚訝。

梁仁笑：“小時候體質不好總生病打點滴，久而久之就會了。”

“哦?！?

默了會，喬子非道：“今天謝謝你?！?

梁仁將盛粥的保溫盒蓋好放一邊，恩了聲，然后拿著體溫槍對著她額頭摁下，等了幾秒，看了看顯示的溫度。

“暫時退燒了，還要看下等會的情況。”他放□□溫槍，“什么時候拔的智齒？”

喬子非突然覺得有些心虛，這感覺，以往做“錯”了什么，被沈沉嚴肅著表情詢問時也會出現。

她抿了抿唇：“大前天?！?

“什么……”

喬子非打斷他：“我想再睡會。今天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改天我請你吃飯表達感謝?！?

禮貌的笑，客氣的話。

突然而來的淡漠與疏離。

梁仁垂在身邊的手捏了捏，道：“那你先睡，等會我會過來看看。如果再發燒，我送你去醫院。”

肯定的語氣。

喬子非沒有拒絕：“謝謝?！?

回了隔壁，梁仁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抬頭時，眉頭緊鎖。

懊惱的情緒下，突然想喝酒。

但想起隔壁還沒完全恢復的喬子非，忍住了。

梁仁走后，喬子非坐著發了好久的呆。

腦海里思緒萬千，她卻摸不著什么。

回過神來，她也不清楚剛剛都想了些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沒想。

再然后，便睡了過去。

迷糊中，好像有人輕聲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替她掖了被子。

迷糊中，好像回到了紐黑文。

屋外皚皚白雪，屋內的她裹得嚴嚴實實。升騰的熱氣，床頭的餐點，悉心的照料，以及那個再也見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