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此刻聚集了絕大部分的隨駕臣子,牧碧微這會看過去時,甚至看到了牧碧川也在其中,正頻頻拿目光看過來,似乎有些為牧碧微擔心,只不過方才牧碧微太過緊張驚怕竟沒發(fā)現(xiàn),這會朝他微微頷首,牧碧川就將目光收了回去——這些大臣基本上都是站著的,惟獨幾人跪伏于地,手摘冠帽,披頭散發(fā),卻是一副請罪的姿態(tài)。
牧碧微目光一凝,問孫氏:“可是禮部尚書高節(jié)?”
“旁邊的想來就是他弟弟高葒了。”何氏冷冷道,“聽說,這高葒從前也是陛下的伴讀之一呢,不想說話做事不仔細,惹得陛下不高興,念在他是陛下表哥的份上,隨便打發(fā)了他個位置……另外幾個看服飾當是高家隨從。”
孫氏抱著暖爐,悠悠的道:“安平王當真好算計啊,高節(jié)前幾日才為了王妃的事情上門質(zhì)問過他,還進宮尋了太后理論,不想這么一轉(zhuǎn)身,就坑了高節(jié)一把!”
說到這里,她若有所思道,“這人當真只想做右相?”
“他是不是當真只想做右相,我呢也不知道。”牧碧微淡然道,“只不過這一回只要他不死,怕是誰也別想擋他的青云之路了!”
孫氏、何氏聽了,神色不一,半晌,何氏緩緩道:“咱們也沒什么人在朝堂上,更輪不到,只要陛下無事就好。”
“說的也是。”孫氏恢復(fù)了平靜,點頭道。
“若你們以為這是我一個人要擔心的,那便如此罷。”三人到底彼此沖突,一旦確認了姬深的安全,說不得幾句,便又恢復(fù)了舊態(tài)。
好在不久后,正堂里匆匆出來一名內(nèi)侍,看著正是卓衡,他沒理會群臣,徑自走到三妃跟前,小聲道:“三位娘娘,里頭安平王、聶侍郎都為救駕受了傷,如今陛下正看著太醫(yī)救治,卻是無暇見三位娘娘,因此命奴婢來說一句,請娘娘們且先回去,安平王傷得不輕,怕是這幾日都不能移動,陛下打算暫且將正堂讓出來與安平王養(yǎng)傷,這幾日……”
他看了看左右,小聲道,“陛下晚間自會去后天歇憩。”
這就是說姬深這幾晚因把正堂讓給安平王養(yǎng)傷,所以打算自己住到妃嬪的地方去了?因隨駕人多的緣故,加上越山池別院遠不及行宮安逸,那些低位宮嬪住的地方顯然是沒資格讓姬深住下的,那么姬深晚間歇的地方,也不過就那么幾處。
三人彼此望了望,都點了點頭,不再羅嗦,回去準備了。
一直到進了竹苑走了一段路,牧碧微才長長的吐了口氣,慎重道:“去燒些熱水來沐浴。”
阿善聞言一摸她手,果然冰冷,嘆道:“挽襟你跑快些去告訴挽衣。”
等挽襟走了,牧碧微臉色漸漸慘白,道:“你說聶……”
“噓……”阿善輕輕阻止了她,道,“卓衡心里有數(shù)。”
“也只能這么想了。”牧碧微低聲道。
阿善小聲道:“娘娘。”
見牧碧微回過頭來看自己,她提醒道,“雖然陛下無事,可安平王乃是救駕受傷……又隱隱目的在于右相之位,這事情……”
牧碧微以手按胸,半晌臉上卻有了一絲血色,慎重道:“你說的對……”
等挽衣燒好了水,叫了外頭粗使內(nèi)侍進來抬到了浴房,挽襟過來稟告,牧碧微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沐浴畢,換了一身衣裙,挽襟拿帕子替她慢慢擦干,牧碧微靠在榻上,正在沉思,外頭卻傳來咳嗽聲,不多時,就聽恰好從廚房返回的阿善不高不低的道:“奴婢恭迎陛下。”
“陛下來了?”挽襟一喜,手里也不禁慢了,牧碧微忙喝道:“快拿根簪子來與本宮綰了發(fā)去迎駕!”
挽襟忙取了一支長簪過來,替牧碧微將濕發(fā)簡單的綰了,匆匆開了門,姬深帶著雷墨和王成,卻是恰好踏上門前的回廊,見牧碧微一襲素衣茜裙,因才沐浴過,長發(fā)雖然已經(jīng)絞了會,卻仍舊濕漉漉的,越發(fā)顯得色澤黑潤,通身馨香襲人,姬深不由含笑上前親自攜了她手:“既然發(fā)還沒絞干,怎么還站在了這風(fēng)口等著?仔細吹著了風(fēng)以后頭疼。”
“在里頭聽見阿善迎駕,妾身一個高興就把這些都忘記了。”牧碧微說著抿嘴一笑,低頭道,“謝陛下體恤。”
——若是換作了賢德之妃在這會該說的就是“這是妾身本分”,只不過,宮里寵愛不衰的幾位,都深知在姬深跟前守本分,還不如說幾句甜言蜜語來的有用。
果然姬深聽了神色越發(fā)愉悅,輕責道:“你身子要緊,這些虛禮有什么關(guān)系?下回不可如此鹵莽了。”
“下回?”牧碧微轉(zhuǎn)過頭來,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吟吟的道,“那也要下回妾身記得嘛!”
姬深見她這愛嬌的模樣,心下一動,神色便有些旖旎,見狀,雷墨給眾人使個眼色,大家都默不作聲的退到回廊上,將門關(guān)起。
牧碧微權(quán)當沒看到,引了姬深在上首坐了,卷起袖子,正待親自去斟茶,卻被姬深一把抱至膝上,拔了長簪,笑道:“有幾日不見微娘了,也不怪你如此思念朕。”
他這么說了卻不見牧碧微回話,心下奇怪,又覺得牧碧微雙肩抖動,忙把她轉(zhuǎn)了過來,卻見牧碧微這會功夫,已經(jīng)掛了兩行清淚在頰上,睫毛上兀自還沾著幾滴水珠,襯托著她新浴方畢的素白面孔,顯得越發(fā)楚楚動人,勾人魂魄。
姬深忙道:“這是怎么了?”
卻見牧碧微抬起袖子,只擦淚望著他卻不說話,看著就是無限委屈,見狀,姬深那點兒旖旎的心思皆拋到了一邊,沉聲問:“可是誰給了你氣受?”
見牧碧微還是不答,姬深又猜測道:“是想念家人?唔,對了,朕明日召見你弟弟?”
“陛下這樣體恤妾身,妾身……妾身就是死了,也難報陛下之恩的萬一啊!”牧碧微知道他一向是個沒耐心的,也不敢多拖延,待他問了這么兩句,立刻嗚咽出聲,一下?lián)涞剿麘牙铮苁瞧喑蓱z的哭訴道。
聞言,姬深松了口氣,反手摟住她腰調(diào)侃道:“朕還以為幾日不見,微娘好端端的哭什么?不過是叮囑你下次不便時不必迎駕,這點小事怎就哭成這個樣子?”
他聲音低了低,手也不老實起來了,“若是朕再待你好些,你還要怎么報答朕?嗯?”
“妾身說的哪里是這個!”牧碧微從他懷里抬起頭,梨花帶雨的控訴道,“方才柳御女忽然使了人來報,說圣駕忽然歸來,妾身聽了就是一驚,正在胡思亂想呢,不想那內(nèi)侍吞吞吐吐的,說看到陛下那匹皎雪驄都被染紅了!妾身當時差點沒昏過去!”
說著側(cè)頭將自己方才被劃到的地方露在室中燈火明亮處叫姬深看,“當時挽襟正給妾身上些脂粉,妾身一驚,挽襟不及躲避,就劃了這么一道……妾身受這點當然沒什么關(guān)系,可踉踉蹌蹌,連步輦都沒心思等,到了前頭,只看到滿庭院黑壓壓的臣子,被攔著進不得正堂……陛下不知,妾身當時六神無主……”
到了這里,她似是哽咽著說不下去,頓了頓才道,“虧得右昭儀在那兒,見妾身神色不對,告訴妾身出事的是安平王……妾身這顆心,方放了下來,后來卓衡出來傳話,證實了陛下的確無事,妾身仿佛才活過來了……如今再看到陛下……”她伸手摸索著姬深,情真意切道,“妾身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姬深動容道:“你這是什么話!朕已經(jīng)好端端的在這里,你怎還要提什么死字?”
“妾身實在擔心啊!”牧碧微哽咽道,“陛下有所不知——才到越山池別院時,葛諾出去轉(zhuǎn),回來說些趣事與妾身聽,就提過,道這回陛下要到越山池來,就是為著狩獵猛獸,這還是安平王提的,今早柳御女過來,又說陛下打算獵熊……結(jié)果晌午時圣駕歸來不說,陛下的坐騎還被血染紅了,這叫妾身……叫妾身怎么能不害怕呢?”
她又哭道,“求陛下與妾身說一說經(jīng)過罷,妾身這會……這會實在害怕啊!”
姬深壓根就沒留意到她話里話外提安平王的意思,倒是感慨道:“這回的確有些兇險,虧得大兄與元生,不然,朕的確要失手了。”
牧碧微任他拿帕子細心替自己擦拭著,嗔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照姬深的說法,便是清早的時候,負責這次狩獵事務(wù)的高節(jié)使人稟告,獵場北面發(fā)現(xiàn)了熊的痕跡,姬深聞之心喜,便匆匆而去,當時所帶的有高節(jié)、聶元生,卻在路上遇見了安平王,亦是發(fā)現(xiàn)了熊跡,見到姬深,自然也就退讓,只是安平王也一直沒獵到象樣的獵物,就要求跟上去看看,姬深便準了。
到了地方,在附近一尋,果然尋到了幾頭從原本冬眠之處被趕出來,正十分暴躁的成年黑熊!
姬深當時與安平王、聶元生并兩名侍衛(wèi)奔馳在最前,與其他人拉開一段距離,而高節(jié)大約落后數(shù)丈。
不想他正隔了十幾丈搭弓射熊時,高節(jié)的馬莫名折了腿,將高節(jié)摔下不說,還使得姬深分心,因此一箭偏斜,未能直接貫穿那頭熊的要害,反而激起其兇性!一共四頭熊一起向姬深撲上來!
落在后面的侍衛(wèi)雖然驚駭之下,紛紛彎弓,但倉促之間的箭雨到底沒能引起那些熊的注意。
危急之時,卻是安平王奮不顧身,擋在了姬深跟前,受了那頭熊的含恨一擊!
接著又是聶元生執(zhí)劍砍傷另一頭撲上來的熊,大聲讓姬深乘皎雪驄速速避開,這才使得姬深毫發(fā)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