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曲氏這番話與從前那個永遠恪守著規(guī)矩、嫻雅貞靜的左昭儀根本就是判若兩人,饒是牧碧微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無數(shù)準備,此刻也不禁瞠目結(jié)舌。
曲氏卻只是莞爾一笑,抬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面頰,悠悠的道:“瘋了嗎?再在華羅殿里住下去,我倒的確快要瘋了!”她放下手,看向窗外一線窄的天空,道,“狩獵你隨駕過好幾次了,聽說你的騎術(shù)卻只是一般?你可知道,就是西平公主極為佩服的、你那個弟弟牧碧城的騎術(shù),在我跟前也未必夠看呢!
“西極山獵場,我還是沒進宮前跟著阿爹去過兩回,我的兩位兄長……包括我長姐廣陵王妃,三個人加起來騎射都不如我,從小阿爹是最喜歡我的,他平生最遺憾之事便是我祖父的死,其次就是我不是男子!”曲氏嘴角含笑,眼神卻愈發(fā)冰冷,“你有試過在原野上、在山中、在林間,恣意馳騁射獵、飛揚縱橫的感覺嗎?”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我的騎術(shù)不怎么樣,并且騎馬對我來說實在不能算什么享受,畢竟我的主要目的不過是為了隨駕爭寵。”
“你若是試過就會知道這宮城有多么狹窄了。”曲氏幽幽的道,“就好像在天空中飛慣了的鷹隼怎么可能忍受終日里被關(guān)在一個小小的籠子里?”
“雖然我沒進宮之前過的只是尋常鄴都閨秀的日子,但觀右娥英……我想你沒進宮之前恐怕和她差不多罷?”牧碧微神色復(fù)雜的道,“可你們進宮之后卻是截然不同的?!?
曲氏淡然道:“唯一的不同其實只有一點,蘇孜紜愛慕陛下,而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陛下!若不是為著家族的緣故,我寧愿嫁個太守、司馬,也不高興嫁進這宮里來!”
“雖然我沒有過人的容貌,但真正想坐上皇后之位,很難嗎?”曲氏悠悠而笑道,“當初剛進宮的時候陛下雖然不高興我做皇后,但因為從前自小一起長大的那點情份,他對我還是頗為友善的,從那個時候起我若是不遺余力的為他搜羅佳麗美人、對六宮尤其是他所寵愛的孫氏百般籠絡(luò)甚至是討好,再處處奉承順應(yīng)他的意思……你說,他會不會立我為后?”
不待牧碧微回答,曲氏便冷笑了一聲,啐道,“我堂堂世家望族之女!一輩子許給個一點也不喜歡的人已經(jīng)受夠了,還要為著一個虛名一個不仔細什么好處都撈不著的位份百忍成鋼……想一想,我就覺得活不下去?。 ?
牧碧微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些無語,沉默了片刻她才道:“你在宮闈里是一直在忍耐的……”
“些許妃子爭風(fēng)吃醋不過是小事?!鼻涎壑杏至髀冻鰜沓爸S之色,“你既然與聶元生在一起,還為他生下兒子來冒充皇子,可見兩人之間多少有點真心!你難道會很高興每天見著陛下嗎?”
“……”牧碧微不得不承認,曲氏這些年來看似過得委屈,但實際上她的華羅殿在大部分情況下卻是最清凈的。
“但若非如此,右娥英這回也未必能夠?qū)⒛氵B同曲家都拖下水?!蹦帘涛⒊烈鞯?,“今日為了保你一命,我已經(jīng)是不顧一切了,曲家……我無能為力!”
曲氏似乎對家族并不很擔心,輕蔑道:“無非就是奪爵……我家又不靠爵位吃飯,這么多年了,總也不肯聽我的……你放心罷,我對你沒什么要求了。”
她這樣好說話,又與從前判若兩人,牧碧微實在難以相信,并不敢就這么離開,狐疑道:“你一點也不擔心曲家?”
“高祖時候我長姐嫁了廣陵王,先帝的時候,我阿爹告訴我,我將是大梁的皇后?!鼻媳湟恍?,“那時候我就告訴阿爹,曲家危矣!可阿爹始終不肯聽我的,仍舊是一心一意要竭力的親手報仇……我能有什么辦法?”
她說的含糊,牧碧微便試探著追問:“能仔細說說嗎?”
曲氏瞥她一眼:“右娥英那邊被你設(shè)法拖住了?可靠么?”
“想來是可靠的……”牧碧微沉吟道,何氏向來精明,她既然說了一夜,右娥英今兒個晚上恐怕還真沒功夫顧及過來,再說如今外頭的曲家都自身難保了,哪里還有功夫管個冷宮里的女兒?右娥英也沒必要這么急。
曲氏頷首道:“那倒是可以細說——其實也不是多高明的眼光,只不過盛極必衰乃是世上普遍的道理罷了,你看聶臨沂,就連他,高祖倚為膀臂之人,又是寒族出身,按說不該受到什么忌憚了,但他當年也是竭力避過嫌的……曲家本來就號稱大梁世家第一,連出了皇后、如今更成了太后的高家都不能相比,皇家、高家心里焉能服氣?
“高祖時候,已經(jīng)賜了我長姐為廣陵王妃,且他們琴瑟和諧,這已經(jīng)是一份榮耀了,先帝卻還要許諾以我為后,這分明就是因為當時先帝御體不安,擔憂陛下年少所施的緩兵之計!若是換作了我是阿爹,當時就該辭官掛印設(shè)法避嫌了,可阿爹卻硬是惦記著祖父的仇……”
牧碧微忍不住道:“既為人子,這樣的大仇怎么能不報?”
“曲家號稱大梁第一世家。”曲氏反問,“若是曲家迅速衰落了,高家是太后娘家,太后還是皇后的時候,就陪著先帝經(jīng)歷風(fēng)雨,再說高家也沒什么驚才絕艷之人!你說,只要曲家一倒……先帝下一個擔心的會是誰?”
牧碧微一驚:“……蘇家?”
“自然就是營州蘇家!”曲氏輕蔑的道,“論聲望他們當然不是曲高之下第一族,但在皇家眼里聲望算什么呢?兵權(quán)才是最緊要的!我曲家不就是因為在鄴城軍和飛鶴衛(wèi)里根基太遠所以才被忌憚嗎?”
她施施然道,“當時我便建議阿爹舉族收斂勢力,叫蘇家到前頭去惹眼!畢竟鄴城軍和飛鶴衛(wèi)都在鄴都,還有高家作為牽制呢!蘇家可是遠在營州,距離南齊只一川之隔啊,若是先帝在時曲家就衰落了,你以為蘇家在先帝手里能夠得到我曲家的待遇?”
牧碧微聽著,面色漸漸凝重起來:“蘇家……”
“陛下登基的時候只有十三歲?!鼻贤锵У?,“蘇孜紜是武英郡公的長女,她現(xiàn)在是十八歲,當年是十歲,比陛下小了三歲,但陛下出了孝十六,蘇孜紜也有十三了,當時我就勸說阿爹推了我的皇后之選,叫蘇家上……奈何武英郡公可是個明白人,死活不肯,還將蘇孜紜說得一塌糊涂,說無論如何都配不上中宮!加上我阿爹也舍不得放棄族中出個皇后!所以,他只是交還了兵權(quán),若是按我說的,他也堅辭了皇后人選,哪怕是如高十一娘那樣給我設(shè)法弄點污名我也不是很在乎……我若不能再為中宮人選,先帝必然要點蘇家女郎……”
她冷笑了一下,“報祖父的仇,又何必親自動手?”
牧碧微沉聲道:“但你莫要忘記!先帝享壽不永!”
“當時誰都不太看得出來陛下的賢愚。”曲氏從從容容的道,“假如陛下是個賢君,自然不可能容忍如曲家、蘇家這樣的世家擠兌皇權(quán)!假如陛下是個昏君……嗯,你如今也看到了,武英郡公有武英郡夫人乃是太后嫡親長姐這層關(guān)系在,想要以家勢壓倒蘇家報仇,談何容易?哪里比得上捧殺見效呢?”
她點了點唇,“若陛下是平庸之君,便是維持著先帝去世前的局面……但曲家想報仇的指望也不怎么樣,所以我進宮不進宮,意義根本不大!”
“當時誰也沒想到陛下根本不到你那里去,你無法生下皇子吧?”牧碧微思索著,道。
“生下皇子指望皇子來對付蘇家嗎?”曲氏搖頭道,“太久遠了,變數(shù)也太大!何況你也看到蘇家如今是自己主動交還兵權(quán)的,真以為曲家號稱所謂的大梁第一世家,就真的可以不將其他世家放在眼里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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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氏傲驕的看著眾人:之前說本宮真心愛著姬某人、因為愛而不得所以因愛生恨的人站出來??!本宮好歹也是個富N代,所謂三代為官才懂穿衣吃飯,會跟姬某人這個爆發(fā)戶皇帝那么沒眼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