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橫了她一眼——雖然上回綺蘭殿里的事情顧長福怕是比疊翠還清楚些,然而疊翠這樣問倒仿佛是在質(zhì)問顧長福一樣了,顧長福是御前侍者,還有奚仆之位,疊翠這樣做實在是失禮,止住疊翠,牧碧微對顧長福頷首道:“顧公公莫要見怪,疊翠是個不會說話的,沖撞之處還望顧公公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疊翠聽到她替自己賠禮也品出了幾分意思,曉得自己一時情急說差了話,尷尬的紅了臉,與顧長福行禮賠罪,顧長福倒是神色不變,微笑著擺了擺手道:“跟著青衣這樣聰慧的主子,疊翠遲早也會伶俐起來的——是這么回事兒,何容華的貼身大宮女桃枝這會正在后殿,說是綺蘭殿不遠處的一株綠萼梅開了,何容華想起來已故的閔尚書最愛這綠萼梅,早先先帝還賜過他幾回,又因為陛下這會不在宣室殿,想著青衣許是清閑的,這便來邀青衣一起去賞梅。”
牧碧微皺了下眉,閔如蓋是她嫡親的外祖父,平生喜好她豈有不知道的道理?要說這綠萼梅,閔如蓋也不能說不愛,畢竟閔如蓋雖然非世家子弟出身,只是借亂世起身,但身為文臣,這年頭以梅蘭菊竹自詡風(fēng)骨氣節(jié)本就是不希奇的事,兼之這幾樣生得姿態(tài)也都宜人,誰家后院里頭不栽上三五處以作庭院的裝飾?
但要說多么喜歡,喜歡到了以這個嗜好出名,閔如蓋就談不上了,閔氏的祖父、祖母都是尋常庶民出身,看花花草草不過是圖個色彩繽紛喜人,至于詩情畫意——閔家不過是場面上過得去而已。所謂睿宗皇帝賜綠萼梅,這是因為此梅珍貴,除了宮廷,也只有高、曲這些世家望族栽種,再加上梅花品性堅韌高潔,睿宗皇帝偶爾會以賜此表示對臣下的贊許,閔如蓋一無家世二無靠山,覷著亂世的機會起步官至尚書令,能力可想而知,得過幾次睿宗賜梅也是情理之中。
而何容華如今拿了這個出來說嘴,那就是逼著自己非過去不可了,畢竟何容華提到了閔如蓋乃是自己的長輩,如今還在閔如蓋的孝期之中呢,自己若是不去為她這番話致意一二,說不得就要落個藐視長輩、無禮的名聲。
何況如今自己既然進了宮,與何容華相處長久,也不可能一直避著對方走,這會趁著自己正是新寵的時候,過去反而還安全些,至少何氏經(jīng)過了炭盆之事,總該曉得自己不是個好相與的,既然公然的邀了自己過去,總不至于當場撕破臉,倒是好過了不聲不響暗地里下手,雖然自己不可能沒防備,到底心里懸著,身邊人又都不頂用——原本,就是何容華今兒不過來相邀,等阿善進了宮,牧碧微也是打算主動去一回綺蘭殿“賠罪”的。
顧長福轉(zhuǎn)達了桃枝的話,見牧碧微神色若有所思,曉得她是個有主意的,便只微微一笑道:“冀闕宮到平樂宮頗有一段距離,何容華體恤青衣,還特特派了自己平日所乘的輦車前來相接。”
“容華娘娘實在是太體恤了些我,我聽疊翠說宮中規(guī)矩,就是尋常的嬪一級的貴人出入也只有軟轎罷了,妃以上的貴人才可以用輦車,我不過是個末等女官,即使有容華娘娘的抬舉又怎么敢逾越?”牧碧微抬起頭來道,“請問顧公公,桃枝還在外面等嗎?”
顧長福點了點頭,道:“牧青衣現(xiàn)在就要出去嗎?”
“顧公公你是知道的,我向來身子骨兒就比較弱,說起來也是慚愧,今兒早上本該我伺候陛下梳洗起身,結(jié)果才等了一會居然自己在御榻之畔睡了過去……”牧碧微話說到這兒,疊翠或者還懵懂著,顧長福能夠在御前伺候豈沒有幾分精明?立刻知機,他心念轉(zhuǎn)了一轉(zhuǎn),覺得和自己關(guān)系也不大,雖然何容華位份高又得寵,而牧碧微只是一介與他同級的女官,可這一位的手段也不弱,他雖然年紀不算太長,但在宮闈里也見過幾回起起落落,未到最后,綺蘭殿與風(fēng)荷院他是一個也不想先結(jié)下仇的,至于牧碧微為什么這么做,顧長福就懶得管了,確定對自己影響不大,便笑著道:“牧青衣說的極是呢,畢竟陛下純孝,將素日伺候慣了的蕭青衣與宋青衣都送去了甘泉宮照拂太后娘娘,如今青衣乍接手先頭兩位青衣的差事,雖然青衣是能干的,到底不免勞累過度,再說方才陛下也說了,莫要打擾青衣休憩,卻是我鹵莽了。”
牧碧微含笑道:“顧公公這是哪里的話?我初來乍到的,哪兒能與公公是早就在陛下身邊伺候的比?若不是公公提點,許多事情我啊是連手該怎么放都不曉得呢。”說著對疊翠使個眼色,疊翠這一回總算是看明白了,從袖子里取了一對荷包塞給了顧長福,顧長福笑瞇瞇的道:“不過一句話兒,青衣這可是太客氣了!”
話是這么說,卻也沒往外推,疊翠因為先前說錯了話得罪了他,這會自然不遺余力的表現(xiàn)著,快手快腳的推進他袖子里,殷勤道:“滿宮里誰不曉得陛下身邊除了阮大監(jiān),最親近的就是顧公公?公公親自跑這一趟,豈有不喝些茶水的道理?”
顧長福聞了此言這才收了下來,笑著出去了。
待他出去,疊翠又想了想牧碧微方才的話,試探著問:“青衣這是要等到陛下回來嗎?”
“貴嬪娘娘發(fā)善心,為個美人生辰開了宴,又請了陛下前去,今兒不是貴嬪自己,定然就是那位小何美人親自伺候陛下了,要等到明天嗎?再說何容華好心好意來請我,陛下回來了又能說什么?”牧碧微掃了她一眼,面有輕嘲之色。
疊翠如今對她的冷嘲熱諷已經(jīng)習(xí)慣,權(quán)當沒有察覺,自顧自的問道:“那青衣方才與顧公公說的話……”
“我如今雖然是宮奴,到底也是伺候陛下的,何容華叫了一聲我就去,她以為她是誰?若不是進了這宮里來,在外頭哪家府邸里面見著了,她過來叫我一聲,我若是理了她那也是心情好呢。左右是仇人,除非何海死而復(fù)生,否則她既然已經(jīng)恨定了我,又何必上趕著去討好?”牧碧微恨鐵不成鋼道,“再說今兒陛下恰好走前叮囑了你們莫要驚醒我,這現(xiàn)成的架子做什么不搭?就叫那桃枝慢慢等著罷!左右何容華溫柔賢德,定然不會與我一個小小青衣計較什么的!”
疊翠這才明白過來,訕訕的笑了笑道:“是奴婢一向糊涂,青衣莫要生氣。”
“我若是與你生氣,這輩子也別過了。”疊翠固然已經(jīng)自嘲,牧碧微卻依舊哼了一聲,懶洋洋的道,“且過來與我捶一捶腿!這會叫桃枝耐著性.子等著咱們,一會到了綺蘭殿里還不曉得何容華這幾日苦思冥想了什么陣仗等著我呢!到那時候可就未必似宣室這里輕松了,我得好生想一想該怎么應(yīng)付才是!”
“青衣這般聰慧,容華娘娘固然也是個精明的,可是又怎么精明得過青衣呢?”疊翠立馬奉承道。
只是牧碧微卻只淡淡唔了一聲,神色變幻,有些凝重——進宮頭一日固然順利從何氏的算計下脫身,那全是因為何氏并不曉得自己身負武藝,算漏了這一點,若不然,當時的情況下,自己就是千靈百巧,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索性撞死在綺蘭殿,豁出一條命去把事情鬧大,看能不能因此叫姬深對父兄從輕處置罷了。
但那時候自己固然連制住帶嚇唬了那四個動手的宮人,卻礙著身份除了恐嚇一番外,并不敢當真殺了她們,由此自己身負武藝之事何容華定然已經(jīng)知道,更何況那會那個叫做桃葉的貼身宮女見自己手握金簪恐嚇,恐怕告訴何氏時還會刻意的夸張自己的身手,如今何氏既然公然過來相邀,恐怕是已經(jīng)想出了針對自己身手的對策。
自己進宮已經(jīng)四日,侍寢也連侍了四日,雖然白晝里姬深也去過安福宮探望過孫貴嬪,但卻一直不曾留宿,所謂后宮第一寵妃、一度與后位失之交臂的名頭不會是浪得虛名,今日孫貴嬪既然請了姬深去,怕是不可能中途放他回冀闕宮繼續(xù)召幸自己了。
也就說這一回若想借助姬深應(yīng)付卻是不成——姬深才被孫貴嬪請去祈年殿,何氏后腳就派了人扯到閔如蓋頭上請自己,這兩邊是不是私下里約定了什么,好聯(lián)手鏟除了自己這個新寵也未可知!
她眉頭漸漸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