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不是那樣的人。”
如果他能夠放下心事,真正停下忙碌的步伐,只怕餘生的日子不多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停不下來的老人。
魏銘翼怔忡在原地很久,只聽著管家繼續說,“雖然表現得不怎麼樣在乎,其實唐老真的很想再見一見蔣小姐,實在是太可惜了。”
“是我的疏忽。”
“既然蔣小姐有重要的事情,只能說天不隨人願吧。”
管家搖了搖頭,“魏先生,唐老其它的義子,從來沒有停止過盤算,您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冷冷一笑,魏銘翼譏誚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他們。”
一句話,摘清了他所有關係。
就算唐老一美元都不給他留下,也不會讓他有半點感覺,唐老有這樣龐大的財產,卻沒有收穫到那些義子們的半點真心,這是他此生最遺憾的事情……管家欣慰地看著他,又說道,“怪不得唐老最喜歡和你見面。”
一年到頭,總要見幾次面。
其它義子就沒有這個榮幸了,一年有一回都是好的。
每回見過,還要惹得唐老不開心。
“魏先生,你不要恨我這個管家多話,其實唐老很想你叫他一聲義父。”
“……我知道。”
魏銘翼又怎麼會不知道,他一直不肯叫,只不過是不想讓這種義父義子的關係坐實……他不想表現出爭奪財產的樣子,他只想讓唐老這一輩子活得舒心肆意,永遠不會爲這種事情煩惱。
到了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堅持的了。
不管他想不想,其它義兄早把他當成了眼中釘,又豈是一個稱呼可以改變的,他一直以爲的堅持,瞬間垮毀。
蟲鳴的叫聲洋溢著種種生氣,魏銘翼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外面傳來了車聲,莊園的保鏢陡然被驚動,飛快地掠出去察看,由遠及遠的聲音漸漸近在耳旁。
管家回來之後對他道,“魏先生,你要不要回避一下,孔先生和大衛先生來了。”
如果是以前,魏銘翼就避開了。
可是現在,他還有什麼好避的。
“不用了,讓他們進來吧,不要把唐……義父吵醒,我去會會他們。”
帝炎大廈。
蔣欣推開了門,意料之中的冷清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地的黑暗侵蝕著她的心裡空靜的那一角,她默默地走進室內,打開了所有的燈,可以讓光亮驅散心裡的陰霾。
往桌上摸了一下,竟然摸到了一層薄薄的灰,證明這裡已經有好幾天沒人住過了。
許茹玉不在,沈嬌也不在。
只剩下她一個人。
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了聲響,她像兔子一樣跳出來,鑽出了門外。
卻看到一個瘦高的人影,直到看清他的臉,蔣欣才露出失望的神色,鄭超站在電梯口,目光直直地看過來,冷嗤一聲,“怎麼了,看到我很失望?”
“是你啊!”蔣欣難掩失望,“你來幹什麼?”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現在又擺這種臉?”
“你不是說不關你的事嗎?”
不怪她沒有好臉色,鄭超的話那麼寒涼,蔣欣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鄭超笑了兩聲,掩住喉嚨裡的不適低咳了幾聲,他爲了許茹玉的事情跑了一夜,嗓子幹得快冒煙了,結果就是被眼前的女人訓一頓,不免也太不值得了,“你不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知道的話,跟我來吧。”
說完,人就走了。
看著他的人消失在電梯裡,蔣欣半信半疑。
兩秒鐘後,咬了咬牙跟上去。
她一頭霧水像沒頭的蒼蠅,根本無從下手,至少鄭超比她知道的多……不管他的風評怎麼樣,到底是可以值得信任的。
這麼一會兒,天氣比先前更冷了。
下樓後,蔣欣被寒風吹得頭髮暈。
鄭超走在前頭,發現她的腳步略慢,頓了一下脫下了外衣,蔣欣掙扎了一下,被他用力地蓋在了身上。
“我不冷。”
“不冷纔怪。”
相撞的視線火花四濺,蔣欣忍住了心頭的慍怒,知道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鄭超固執起來也是不聽人言,她還犯不上現在和他動怒,不吭一聲地跟著他鑽進了車裡,鄭超大秀車技,在空蕩蕩的街上飆著速度一路狂奔,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頭還在輕顫。
不由得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不是想知道緣由嗎?”
“茹玉到底惹了什麼事?”
鄭超輕微沉默了一下,“你們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多管閒事。”
“什麼?”
蔣欣搖搖頭,“許茹玉從來不出帝炎大廈,一天到晚呆在電腦室裡,她能管什麼閒事?”
“小欣欣,你太天真了。”
男人轉頭看她一眼,“還有那個沈嬌,也和你一樣的天真,知道許茹玉被關禁閉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杜園的麻煩,理所當然被當成人質扣了起來,現在的處境恐怕不妙。”
聽了,蔣欣渾身一顫。
“會有生命危險?”
“也許……”
有時候鄭超真不知道她們的腦子是用什麼構造的?明明只是一件小事,究竟被弄得這麼麻煩,現在倒好了,一個被帝炎關了禁閉,一個被當成了一個人質,還有一個一頭霧水,連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弄不清。
這就是他們多年來在帝炎學到的東西嗎?
“你不用擺出這種臉!”
蔣欣冷斥,“我相信她們不會做錯事。”
“錯事的定義是什麼?”手下的方向盤轉得飛快,鄭超的聲音在空間裡好似遊離捉摸不定,“什麼叫錯,什麼叫對,帝炎也讓我們做過不少殺人放火的事情,你覺得哪件是對的,哪件又是錯的?”
“不!帝炎是道義行爲。”
“呵呵,你真是天真。”
睨了她一眼鄭超竟然還有時間掏出煙點燃,“你真是太傻了,帝炎嚴格分析著每一個人的性情特點,在你所謂的以爲做理所應當的道義事時,有沒有想過,人命神聖不可侵犯,損毀一條人命本來就是一件違背自然的事情。”
蔣欣呆住,“那你又怎麼樣?”
“是啊,我不怎麼樣。”
這是鄭超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在和蔣欣說話,“因爲我懂得,弱者和強者的區別,我清楚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並且永遠不會後悔,也不會挾制著道義去堂堂正正,我做的就是污水溝一樣的事情,我不會自我踱上金光,讓別人去崇拜。”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區別。
蔣欣心裡無比震驚,與其說震驚鄭超所說的這些事,她更驚訝於他把自己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
“你爲什麼……”
“爲什麼會知道這些?”
鄭超臉上,不知爲何出現了蒼茫的笑意,手背也爆出了青筋,“因爲這就是我和許茹玉最大的分歧,在我們感情好到極點的時候,她一遍遍在我的耳邊說著這些事情,直至摧毀我的心。”
轉頭,蔣欣幾乎沒法面對他臉上的心碎。
“是的,我自甘,我墮落,但那都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不怨誰不怪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在你們覺得帝炎道義的同時,帝炎一樣也幹著殺人放火的事情,在八十歲的老人和嬰兒同時阻攔道路的同時,帝炎也會毫不可惜地除去,你自問,你還覺得這一切無愧於心嗎?”
鄭超抽了幾口,又把煙扔出了窗外。
“如果你還堅持自己是對的,那當我說的都是廢話,以後就不要再和我多說一句話,不過,我要奉勸一句,帝炎遲會打破你心裡的期待,就像此刻。”
惡狠狠地說著,他急速轉了一個彎,再不和蔣欣說話。
這個世界,只有力量與力量的博弈。
一個人,妄想以一人之力改變世界的規則,那這個規則就會永遠地嘲笑他!
蔣欣已經完完全全,陷入了混亂之中。
“你總該告訴我,茹玉到底做了什麼?”
“你馬上就會知道的,讓別人來告訴你,會比我的效果要好得多。”
踩下煞車,鄭超像風一樣打開了車門,徑直朝前走去。
蔣欣忙不跌地下車,第一次發現她根本看不清這個男的人背影。
灰色風衣肆意飄起衣角,她裹著男人的外套心裡凍成了冰,麻木地跟在他的背後,走進了這片貧民窟,時值深夜,黑色的巷子裡連一個燈盞也沒有,靠著一點微弱的光芒才能避開那些碎石頭。
數不清的往事撲面而來,蔣欣好幾次差點撲倒在地。
兩腿凍得僵住,直至,男人陡然停住了腳步等她。
“你是第一次來吧。”
擡眼看他,蔣欣的眼裡全是淚。
她不是第一次來,而是成年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看著鄭超對這裡的熟悉程度,他其實連哪裡有石頭的尖腳都一清二楚,步履飛快,還可以避開那些障礙物,足不點地地往前飛奔。
相比之下,她就像一個殘廢。
跌跌撞撞,走走停停。
幾乎跟不住他的腳步。
鄭超看她沒有說話,默默牽住了她的手,“你不要多想,我只當你是妹妹。”
妹妹這個詞又勾起了她的回憶,在這片貧民窟裡,曾經有過許多和她一樣年紀的孩子,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最後能活著離開這裡的孩子屈指可數,蔣欣曾經在這裡住過半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