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軍曾經有過一次著名的北伐。大約在他們朝著北京郊外挺進的同時,一支綠林武裝在他們的影響下揭竿而起。這支武裝叫做“捻軍”。從1853年起,他們的人數與日俱增,他們的搶掠令官府十分難堪。他們一般活動于黃河沿岸,這個地域包括河南、安徽北部、山東、直隸南部。在整個太平天國時期,他們不斷地襲擊這些省份。由于某種很難說清的原因,他們從來未與太平天國共舉大業。造成這種情況的一個原因,也許在于捻軍都是華北人。由于多數北方人對南方人從傳統上懷有敵意,所以他們受到了影響。太平軍幾乎全部來自長江以南。曾國藩一直擔心捻軍加入太平天國。在英法聯軍于1860年從北京撤出以后,他曾建議朝廷委派著名的蒙古將領僧格林沁親王對付捻軍。僧格林沁跟捻軍打了4年多,作戰區域為豫南、皖北、魯西和直隸南部。他在鎮壓捻軍的作戰中沒有取得顯著的進展,于1865年5月在山東曹州附近遭到捻軍伏擊,并被他們殺死。
捻軍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另立政權,并非專門針對朝廷,也沒有試圖在任何一個地方鞏固自己的勢力。他們一律騎馬,手持刀矛,幾乎沒有裝備火器。這樣一來,他們就無力攻取圍城圍鎮。但他們能夠堵塞交通,破壞環境,使鄉下人無法忍受。由于騎馬,他們的機動性很強。當官軍追剿他們時,他們的機動優勢足以拖垮官軍。在他們將被包圍時,他們會化整為零,然后在遠處集結。他們的首領很多,其中最著名的一位是張宗禹。
太平軍丟失南京之后,許多部隊散布在長江以北,投奔捻軍。從這時起,捻軍使用的火器明顯增加。他們很少吃肉,或者完全素食,靠吃核桃大小的面疙瘩維持生命。他們隨身攜帶面疙瘩,食用前用水或肉湯煮熟。他們從不洗澡,替代辦法是弄出一身大汗,然后用粗質毛巾擦干。
僧格林沁死后,朝廷命令曾國藩負責剿捻。曾國藩不大愿意挑這副擔子,但他只得于1865年6月離開南京,率領9000名湖南士卒和2.2萬名安徽士卒前往山東。他的部隊共有3.1萬人。他被任命為直隸、安徽、山東3省所有部隊的最高統帥。[1]在一年半的時間里,他致力于鎮壓捻軍,把往日跟太平軍作戰的許多老部下召來協助自己。他也沒有取得顯著的進展,并于1867年初獲得批準,返回南京,把戰場指揮權交給了李鴻章。
李鴻章得到了一顆剿捻欽差大臣的官印。這樣一來,他發布的命令,在他的職權范圍之內,就跟皇帝本人發號施令一樣。他不僅是欽差大臣,還被任命為湖廣總督,不過由其弟在武昌的總督署代行他的權責。
那一年年初,捻軍在鄂北吃了敗仗,北進河南。不過,他們很快又向西運動,奔向處于回民運動中的陜西。朝廷大為震驚,惟恐他們與回民軍攜起手來。
當左宗棠從福州起程去上任陜甘總督時,他在江西南昌接到一份上諭,命令他加快行程,因為捻軍就要進入陜西了。他于1867年1月31日抵達漢口,跟隨他從福建而來的部隊晚到1個月。左宗棠意識到,他必須首先鎮壓了捻軍,才能夠開始處理回民問題。不過,他似乎認為捻軍蹦跶不了多久,特別是因為朝廷啟用了帝國的所有大人物來對付他們。他在漢口埋頭準備針對回民軍的陜甘作戰行動。他知道自己面臨的任務是長期的,需要幾年時間才能完成。在過去幾年里他已有足夠的經驗,體會到戰前準備的重要性。他在漢口待了將近兩個月,盡可能地集結裝備,安排接收和供給。
左宗棠特別需要大炮。他在來到漢口之前就已經著手安排供給了。他早已派人打前站,當他抵達漢口時,許多事情已經安排妥帖。根據他的指令,漢陽的鐵工廠已經生產出若干大炮、炮架、臼炮和炮彈。我們無法確定他什么時候獲得了首個克虜伯炮隊,但很可能他在漢口時就已下令置辦了。他對外國的大炮非常欣賞,知道它們在中國是無與倫比的武器,但他堅信中國人能夠造出比當時的中國造武器更為適用的裝備。他雇用了幾名外國機械師當助手。梅斯尼(Mesny)說,他在漢口有一家工廠,其中接了左宗棠的許多訂貨。他為發射12磅炮彈的大炮制造了若干炮架,還制造了一些散彈、炮彈和臼炮。他還說,左宗棠對他非常滿意,要帶他一同去甘肅。[2]左宗棠給他提供了一個職位,只是由于英國領事反對,他才沒能成行。
左宗棠從他還是一名窮學生的歲月里就對西北深感興趣。他閱讀過所有能夠找到的描述甘肅和新疆的書籍。他詳細地研究過中國在中亞進行的戰爭,特別是康熙和乾隆在準格爾與喀什噶爾的戰爭。據《年譜》作者說,長城末端以外的西部土地,對于童年時代的左宗棠就具有格外的魅力。他從不放過任何機會加深對那里的了解,當他遇到曾在西部服務的人,不論是官員還是流放者,他都會提出有關那個地方的許多問題,例如道路、水流、山脈等等。如果得到了什么新的信息,他會立刻用筆記下。他搜集的有關西北省份和中國中亞地區的信息,對他而言可謂無價之寶。
他在漢口給皇帝寫了一份奏章,概述他對局勢的初步估計,報告他為平定西北將要采取的措施。該奏章的部分內容如下:
……竊維臣由閩啟行,時念舊部分駐兩省,得力將領除蒙恩簡放實缺外,均已奏委署理要缺鎮將,若檄調隨征,則閩浙頓覺空虛,殊為可慮。雖各員告請西征,概未敢許。其所攜以同行者,僅三千余人。奏請劉典幫辦軍務,亦僅令選募舊部三千人。初意南人用之西北,本非所宜,只可多挑營官、哨長之才,入秦后,再將陜甘現存各營兵勇分別汰留,而勻撥膽技稍優弁勇充當親兵護哨,編列成營,以倡勇敢之氣。庶臣部行糧可資節省,而陜甘饑軍亦可漸有位置,兩得之道也。
又,臣軍頻年轉戰東南山澤之鄉,無須多用馬隊,每次上口采買,為數本屬無多。當由閩拔隊之時,以嶺嶠艱阻,水陸數易,所有戰馬驅以隨行,必形疲乏,故遂留之閩中。原擬抵鄂后派弁上口采購;至鞍(革占)一切,又須在陜西制買。故前此預先陳明抵鄂、抵西安后,均不能無少耽延也。昨抵黃州,接見守令,始知捻逆大入鄂疆,漢、黃、德一帶均形震動。復奉寄諭:竄陜捻逆又已擾及南山。傳聞賊蹤蔓延甚廣,萬騎縱橫,鄂、陜官軍均不得手。臣于二十六日相度營地,暫于漢口鎮北橋口地方安扎六營。二十八日入駐新營,一面飛催劉典迅速選募成軍,來鄂會隊。并增調各營,于原擬六千人外再加募六千,合成一萬二千人,均限一月到鄂。惟馬匹無從購覓,托官文代為搜索,亦僅得馬二百八十余匹而已。諭旨敕臣由鄂入秦,先剿陜逆。此時臣軍步隊僅止三千余,馬隊尚未習練,雙輪、獨輪車式尚未動工制造。所擬以制賊者步隊、馬隊、車營,而皆無以應手,倉卒就戎,必貽后悔,臣不敢不慎也。
方今所患者,捻軍、回逆耳。以地形論,中原為重,關隴為輕;以平賊論,剿捻宜急,剿回宜緩;以用兵次第論,欲靖西陲,必先清腹地,然后客軍無后顧之憂,餉道免中梗之患。謹即一面就地采買口馬,練習馬隊,先造獨輪炮車,暫應急需。俟所調各營取齊,由襄樊出荊紫關徑商州以赴陜西,即古由武關入秦之道,沿途遇賊即擊。比抵陜西,則制造雙輪炮車,兼雇買車輪,俟采買口馬到陜,增練馬隊,并習車營。一面開設屯田總局,相度秦、隴緊接要隘有水草可田可牧者開設屯田;一面汰遣陜甘各營,去疲冗,省軍食,為久遠之規。其愿留屯田者,編入冊籍,指地屯牧;不愿留者,資遣散回各本籍,禁其逗留為患。然后軍制明而內訌可以免,屯事起而軍食可漸裕也。
甘省回多于漢。蘭州雖是省會,形勢孑然孤立,非駐重兵不能守。駐重兵,則由東分剿各路之兵又以分見單,不克挾全力與俱,一氣掃蕩。將來臣軍入甘,應先分兩大枝,由東路廓清各路,分別剿撫,俟大局戡定,然后入駐省城,方合機局。是故進兵陜西,必先清關外之賊;進兵甘肅,必先清陜西之賊;駐兵蘭州,必先清各路之賊。然后餉道常通,師行無梗,得以壹意進剿,可免牽掣之虞。亦猶之江、皖布置周妥,然后入浙;浙江肅清,然后入閩;閩疆肅清,然后入粵。已復之地,不令再被賊擾。當進戰時,即預收善后之效。民志克定,兵力常盈。事前計之雖似遲延,事后觀之翻為妥速。
自古邊塞戰事,屯田最要,臣已屢陳其利矣。漢宣帝時,先(零)羌反,趙充國銳以自任,其所上屯田三疏,皆主持久之義。宣帝屢詔誚責,充國持議如初,卒收底定成效。可知兵事利鈍,受其事者固當身任其責,至于進止久速,則非熟審彼己長短之形,饑飽勞逸之勢,隨機立斷不能。此蓋未可以臆度而遙決者也。
臣頻年轉戰東南,于西北兵事未曾經歷;所部均南方健卒,于捻、回伎倆并無聞見。若不慎之幾先,加以迫促,誠恐所事無成,時局亦難設想。明臣孫傅庭催促出關,卒以致敗,可為前鑒也。伏懇皇上假臣便宜,寬其歲月,責臣以西陲討賊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明軍令。臣惟勉竭駑鈍,次第規畫,以要其成。剿捻、剿回均惟事機所在,若兵力未集,馬隊未練,屯務未舉,車營未成,則無所借手以報君父。臣雖身任咎責,無補時艱。此則耿耿愚忱,有不能不預為披瀝者。……
左宗棠在漢口時,家人從長沙趕來看他。《年譜》說,他與妻子的最后訣別是非常凄惻的。妻子竭力裝作很快活,左宗棠百感交集,情不自已。二哥也來看他。左宗棠對二哥牽腸掛肚,因為二哥年老體衰,情緒低落。左宗棠分外殷勤,在兄弟二人最后一次共進晚餐時,他吟誦了二哥幾首詩作,開懷暢飲。隨從們對大帥的行為大感吃驚,顯然他們從未見過總督大人如此放縱——沉湎于詩酒。左宗棠此后與妻子和二哥再無重逢之日,在他征戰甘肅的日子里,這兩位親人告別了人世。[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