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過了三個時辰, 大殿的門緩緩地打開,池硯了解楚青看病時不喜歡被閑雜人等打擾,便沒有貿然進去, 可想到寧和風也在里頭, 怎么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聽他說起楚青的語氣, 好像他有多了解楚青一樣, 還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如果不是自己沒有防著小南瓜,也不至于讓楚青和他相處了那么長時間。
最先走出來的是寧白, 他神色匆匆地往西邊的大門跑去,而后出來的是楚青, 她扶著虛弱地寧和風,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擊, 整張臉上都是悲傷和痛苦地表情,池硯前頭想的那些醋話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什么情況?”, 池硯走上前,他神情嚴肅,任誰都知道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我無能為力”,楚青頓了頓,繼續說道, “怕是云中鶴來了也是一樣, 我幾乎摸不到他的脈搏, 他活不久了”, 她說完, 臉上有抱歉的神色,也有醫者的無奈。
“二少, 先失陪了”,寧和風不知道要往哪兒走去,楚青想也沒想就跟在身后,惹得池硯又一陣不爽快,可又不方便說什么,只好眼看著他們倆并肩離去。
寧和風徐徐地走著,因為身子輕腳步平時的步子也不重,可今日楚青卻覺得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很沉重,她跟在身后,不知說些什么是好,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癥,明明看上去是一個熟睡的人,完好無損,可摸到的心脈卻比幾個時辰前的要弱的多,仿佛一點一點地在奪取這個老人的生命,她這一刻才深深意識到,云中鶴的醫術有多么的奧秘,她離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可能救天下人救不得之人,能毒天下人不敢毒之人,自己的命卻在別人手中,這或許太過諷刺。
“楚青”,寧和風突然停住了腳步,叫了她一聲。
“怎么了?是不是要休息下?”,楚青有些擔心,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恐怕她的身子骨吃不消。
在月色下,寧和風顯得特別柔弱,楚青明白也許這用來形容一個男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他的背因為疲憊而有些微微地彎曲著,手指因為恐慌而秘密的發抖著,他的臉正對著她,卻看不清楚,只聽到他的聲音像是飄渺的寧歌,傳到她的耳里。
“我知道父皇活不成了,午后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因為五年前我的夫人就是這么死的”
這是楚青第一次聽寧和風提起自己的往事,平時的時候,他像是一個沒有心事的人,成日除了笑就還是笑,楚青也不明白,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笑容,才使得她開始忘卻那些不開心的過去,慢慢地懂得表露情感,比如痛惜小南瓜、想念池硯,可原來他背負的也是一塊巨石。
“不是大家傳說的那樣,也不是什么長生不老,我了解我父皇,他將生死看得很淡,只是覺得放心不下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從聽到他不上早朝的消息,我就知道是寧和堯動手了,因為五年前我的夫人就是這么睡著了,然后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我從來都不為自己身體上的缺陷而感到難過,直到那一天,我看著她一點點沒了血色,身邊明明都是名貴的藥材和所謂的神醫,可是沒有人有辦法,她就那么突然睡著了,沒有和我說一句話就走了,我甚至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沒做完的事,沒去過的地方”
“四哥要幫我報仇,可無奈我們的能力都有限,父皇知道我心痛,可他不能一氣之下處決寧和堯,因此,他總覺得虧欠我,把別人沒有的都給了我,可到了最后,我讓他走上了一樣的路,楚青,你說,怎么會這樣呢?”
寧和風蹲了下來,抱著頭痛哭了起來,隱忍的哭聲像是永巷中吹出的曲子,綿長幽暗,令人心碎。
楚青說不出任何話安慰他,在他的面前,她像一個矯揉造作的戲子,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徹底忘記過去的傷痛而快樂的生活,盡管他并未完全忘卻。
寧和風并沒有傷感多久,他站起身,背對著楚青,聲音聽上去已經恢復了正常,“你跟來無用,我在這皇城內出不了事,回去吧,珍惜眼前人,活著就是好的,你不是一直怕他死了么?”,他說完,慢慢地離開了楚青的視線。
直到池硯出現在楚青面前,她都沒有晃過神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這個宮殿中的,只記得寧和風像蕭瑟秋曲一樣的哭聲,她并不是對寧和風的感情有多么深厚,也不是他的哭聲真得有多么凄楚,只是楚青第一次學會了另一種生活的方式。
在楚青面前,世人展現了很多過活的樣子給他看,小南瓜的過去式無憂無慮的,她自己是壓抑的,池硯是隱忍的,林常山是虛偽的,謝子竹是憂愁的,六鳶婆是仇恨的,云中鶴是欲求的,只有寧和風一人,是快樂的。
他還說,只要是活著就是好的,她那么努力地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那么希望池硯活著是為了什么?這一刻,似乎一切都有了一個答案,盡管它只是剛剛破土,冒了顆小芽。
“池硯”,楚青突然喚了他一聲,繼而便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令池硯有一些驚喜,也有一些憂慮,怎么和寧和風走了一會,就大變樣了,還以為這次她發的火起碼要燒到燕地去,沒想到這么快就澆熄了,最好別是寧和風的功勞,否則,自己謝他不是,不謝他也不是。
“池硯”,她又叫了他一聲,比起前一聲更婉轉,“你還記得你在獅子巖上問我的那句話嗎?”
“你愿不愿意和我回曲州?”,池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說起了這件事,可是還是如是說了,那是他們的第一個清晨,在朝陽的日光下,她悲傷地搖了搖頭,這怎么可能忘。
“我愿意”,楚青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這一刻,她才發現,她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此刻已是丑時,夜色正濃,可碧華殿中卻還點著一盞紅燭,還有窸窸窣窣的人聲時不時傳出來,守在殿門前的青龍一邊被迫聽著池硯和楚青的談話,一邊感嘆自家的二少也太好搞定了一些,再聽下去估計又要聽到楚青的豪言壯語,想起當時兩人假扮兄妹的時候,她可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一份別樣的情誼,他始終無法因為謝子竹的傷而責怪楚青。
“青龍,差不多了啊”,碧華殿里池硯的聲音傳了出來,被這么指名道姓地下了“逐客令”,青龍心想,他還不愿意聽呢,但還是往房梁上一跳,離開了。
“快說啊,爆炸以后,你們怎么樣了?駱叔他們都還好嗎?”
“你怎么不問常山?還在怨他錯怪你?”
“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
“確實死了很多人,可是我們不是被阿南放的蟲子給制約住了嗎?所以一直不敢動,等我們剛好走出駱家宅子的時候,就爆炸了,我們一行人都還好,只是白虎的尸體被壓在碎石之下,常山總覺得歉疚,還有一個人,也死了”
“誰?”,楚青心中突然一沉,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珊瑚,我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氣息”
“那駱叔怎么辦?”
“滸縣毀了,我讓青龍先趕了回去,安排人馬將活著的人都送到了曲州,又要去找寧和淳,路上耽擱了時間,才花了這么久”
“你早就知道阿南會帶我來寧國?”
“楚青”,池硯將懷中的人抱得緊了兩分,“我查過云中鶴,他四年前開始,頻繁進出寧國,加上阿南的通風報信,我很難說阿南不知道這件事,可我并不想動他,即便是子竹傷了腿,也都是誤會造成,可這一次,他在滸縣的罪行,實在是太錯特錯”
“你要對他怎么樣?他畢竟是受制于人,也不能全怪他”
“他留了個禮物給我,我會手下留情,可云中鶴不好解決,若我出手重了,你會不會怨我?”
“不會”,楚青想也沒想就開了口,“因為我擔心你根本傷不到他”
“你也太看不起你夫君了吧?”
“池硯,別開玩笑,你我都是好幾次死里逃生的人,我以前不懂,可和風說得對,活著是最重要的”
“和風?”,池硯皺著眉,板著個臉看著楚青,“叫得還怪親密的?剛剛我和你說了來龍去脈,你倒是也給我實話實說,在寧國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無聊”,楚青翻了個身,正和他說正經事呢,怎么獨處的時候,就變得這么不知輕重,在人前還知道顯顯自己的威風。
“你以后不許這樣叫他了啊,和大家一起叫六皇子,聽到沒?”
“你真的很無聊???”,楚青真是不明白,他之前不是個穩重的人么,沉默、淵博、不茍言笑的人么,怎么現在還真的成了一個登徒子?
楚青當然不知道,她以為只有寧和風一個人是快樂的,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池硯覺得天地之大,他才是最富足的那一人。